《东方云霓》百叶风笙

1、无罪

　　荆楚市市公安局审讯室。

　　刑侦支队队长苏逸轩整理着手中的资料，神色严肃。他身旁带着金边眼镜，着装得体，气度不凡的青年是荆楚市知名度最高的心理学家——温独流。

　　而他们对面坐着的，是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的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女高中生，白潇潇。

　　白潇潇穿着蓝底白边短袖，长发梳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带着近视眼镜，是一个典型的“三好学生”“别人家的孩子”。即使在刑警支队长的死亡凝视下，她依然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惊慌。

　　温独流扶了一下眼镜，脸上的表情半是不屑半是嗤笑，说：“该夸你心理素质强大，还是骂你毫无悔过之心呢？你应该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所以你在内心里无数次上演这样的场面，才能在我们面前做到淡然自若。”

　　白潇潇直视温独流的眼睛，没有躲闪他毫不掩饰的打量，冷静且镇定。“我读过一些关于心理学的著作，略懂皮毛。温专家，你觉得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会在犯下滔天大罪后却毫无做贼心虚的表现吗？”

　　苏逸轩抬眸看了她一眼，是那种冰冷的，极度厌恶的，但厌恶之余还有一丝悲哀的眼神。他清嗓开口：“2012年，你六岁。你所在的希冀福利院意外起火，除你和金媛媛外无人生还。在福利院院长罗滟滟的葬礼上，她的律师宣布，她死后名下所有财产将由福利院所有的孩子们平分。”

　　“而你和金媛媛刚好逃过了大火。”

　　他停顿了半晌，白潇潇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他又说到：“2013年，杨律师杨朴城和他的律师助手张刚建成为了你和金媛媛的法律监护人，自然而然地接手了罗滟滟的遗产。”

　　“巧合的是，张刚建在2013年三月份失踪，三月七日，他的尸体在护城河里被打捞起来。”

　　“2015年，你未满九岁。十岁的金媛媛在放暑假期间被杨朴城猥亵。本来杨朴城会得手，而此时的你应该远在一千米以外的超市。”

　　苏逸轩冷笑道：“但是你恰好回来了。你在愤怒之中，拿起菜刀从背后袭击杨朴城，一击毙命。”

　　“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三次还能说是巧合吗？”

　　白潇潇皱眉，神情有些不耐烦，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向警察解释了。她微低头，再抬起头时，她扶住滑落的眼镜，说到：“菜刀上全是我的指纹，杨朴城的摄影机也碰巧拍到我杀人行凶的全过程。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当时报警自首了不是吗？”

　　苏逸轩双手紧握撑在桌上，重心前移，身体前倾，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正在捕猎的鹰隼。这是一个极具侵略者的姿态。

　　“这就是你最狡猾的地方。因为无论是你还是金媛媛都未达到负刑事责任的年龄。也就是说，正当防卫过当，自首以及年幼，这三条足以让你脱罪。”

　　苏逸轩身旁的刑警武昌德感觉白潇潇已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同情她。

　　也不知道这姑娘小小年纪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扣了这么大顶帽子。

　　白潇潇轻声叹气：“苏警官，您刚才也说了，我杀人时未满九岁，我怎么可能有那么缜密的心思想到这些？”

　　苏逸轩和温独流对视，随即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没有能力机关算尽，也同样没有能力一击致命。很多孩子在你这个年龄，别说杀人，杀鸡都不敢。”

　　“我们设想了多种可能。唯独两种经得起细细推敲。第一，人其实不是你杀的。或者说你只是参与者，主谋另有其人。”

　　“你不是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我就来揭示一切真相。你是孤儿，从小就想过富裕的生活。那天杨朴城和张刚建找罗滟滟谈合作，无意中提起罗滟滟的财产。你对这笔钱动了心，而杨朴城提出的合作遭到了罗滟滟的拒绝。于是你和他狼狈为奸，杀了罗滟滟篡改遗嘱，约定事成之后两人分赃。”

　　“一切都很顺利。罗滟滟死了，希冀福利院被你们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尽。你本来可以如愿以偿地得到遗产，可是没想到杨朴城毁约，夺走了这笔不义之财。你为了抢回遗产，设计杀害杨朴城。当你一直苦于无从下手，偶然发现了杨朴城恋童的秘密，你借此除掉了他。”

　　“而杨朴城为了独吞财产，将张刚建杀害抛尸。”

　　白潇潇已经彻底无语，她深吸一口气以平息心中怒火，然后礼貌地问到：“您别忘了，福利院着火时，我年仅六岁。”

　　温独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开口说道：“这就是你最大的底气——年龄。或者换句话说，人格分裂。”

　　“你有人格分裂症，大部分时候主人格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而分人格，也就是现在的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时隔多年，没有人知道当你犯罪时处于第一人格还是第二人格。言下之意是，你并不能借此免罪。”

　　白潇潇终于忍不住地咬牙切齿到：“证据呢！你不能因为你是心理学家就可以胡言乱语，说话毫无依据！你说我人格分裂，有什么证据吗？”

　　温独流递给她一份病情报告，一边观察她的面部表情一边势在必得地说：“我可以认为你毫不知情，也可以认为你为了逃脱罪名而演戏。当然这只是第一种可能。还有第二种，虽然也不太切实际，但是符合逻辑。”

　　“杨朴城为了得到财产无所不用其极，先是杀了罗滟滟，然后发现她的遗嘱是让福利院的孩子继承遗产，他丧心病狂地杀了所有孩子，但刚好你和金媛媛不在福利院里。”

　　“他为了彻底得到遗产，设计要杀你，没想到却被你反杀。你早知道一切真相，为了给你视如亲人的罗滟滟报仇，你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你设计让杨朴城和张刚建反目成仇，狗咬狗，然后再杀了杨朴城，大仇得报。”

　　白潇潇觉得身心疲惫，她本来在医院睡午觉，莫名其妙被一群警察逮捕到公安局。午觉没睡成，还要被人怀疑有精神病，警察接二连三地盘问她相同的问题，她实话实说又不被相信。

　　眼前这个看着人模狗样的心理学家脑洞不是一般的大，又是人格分裂症又是心机深沉，为了给她安上罪名真是“煞费苦心”。

　　白潇潇沉默不久，说：“杨朴城是我杀的，这个案子早就结了。你们现在重新抓捕我，是怀疑我放火烧福利院对吧？可是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2012年七月三十一，下午五点，我和金媛媛在逛超市。与此同时福利院着火，大火烧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被扑灭。我和金媛媛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开始救火。我根本没有时间作案。”

　　苏逸轩在她说话期间，时不时低头看手里的记录，不经意地嘲讽两句：“记得这么清楚？平时没少练习吧？”

　　白潇潇没有说话。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就在众人因为她无话可说的时候，她倏地红了眼眶，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她哽咽难言，在场不少人于心不忍，气氛更加压抑煎熬。

　　“因为那天是媛媛和院长姐姐的生日。我和她本来是去给院长姐姐买生日礼物的，可是……”

　　当我们回来，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永远停留在过去，所有我爱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白潇潇突然情绪失控，眼泪印抑制不住，甚至有些声嘶力竭：“那是我唯一的家啊！那是我最爱的人啊！我宁愿当时是我被火烧死的，你们知道吗？我丢了家，丢了亲人，还差点丢了命，我做错什么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凭什么他杨朴城的一己私欲，要我们所有人为他买单啊！凭什么啊！”

　　苏逸轩神情变得十分沉重，他终于卸下咄咄逼人的假面，露出悲哀的神情：“你终于承认了。所以那场火是张刚建和杨朴城放的，人也是他们杀的。你知道一切，但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无法为亲人报仇。于是你就设计杀了他们，对吗？”

　　白潇潇哭着摇头：“不是的，这一切都是巧合。他们俩本就有矛盾，互相残杀是迟早的事。那天我恰好出门忘带现金和手机，于是回去拿。如果不是我刚好回家……如果不是我忘记了……”她哭得泣不成声，温独流则示意警察解开她的手铐。

　　白潇潇揭下眼镜，泪滴在手上的虎口。她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眼神有些涣散。

　　苏逸轩心中满是同情与惋惜，他替白潇潇说完剩下的话：“如果当时你没有回家，那金媛媛就会被杨朴城侵犯，她就会堕落深渊，而你也会自责一辈子。”

　　在那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以一种怜悯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白潇潇，这个拥有悲惨的命运的花季少女。

　　杀人放火，□□未遂，这些本来不应该由她承担。可她却背负着血海深仇，这一背负，便是整整十年。

　　待到白潇潇情绪稳定下来，苏逸轩心平气和地说道：“好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被无罪释放了，我们会派人护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