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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   那张告家长书,珍妮一直没拿给周玉凤看,开学后,周平要统一收回前,她熟练地拿起钢笔,签下丁穗红三个字。
      字型潇洒飘逸,不同于她平时的认真工整,是她模仿了很久的大人字体。

      开学总是无常,学校的教师团队有了变动,空降了几个新人老师。校长很有变革的心思,一方面很喜欢更有教学经验的年长教师,一方面又渴望新鲜力量能够给三中带来一点火力。

      一班的语文老师刘思雨大学毕业没多久,听说是王雪梅的学妹,安安静静的,说话声音总是很小,上课需要戴小蜜蜂。珍妮很喜欢她,因为她讲课要更生动,会带出很多外面的视角,给了她全新的体验,语文成绩也在第一次月考后增加了将近十分。

      讲评试卷时,刘思雨在照例讲完常规题后,拿起了几篇高分作文要同学们起来念。

      范雨欣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总是先念她的,刘思雨点评完后,照例又念了几个高分作文,其中还包括分数总是一骑绝尘的那位。

      珍妮认真听着。他的声音很特别,学校有要求,学生在校时都要注意发音,不能讲“土话”,但那时的普通话还远不够普及,学生们也是尽量“返璞归真”,努力靠近课本上的读音来念,但多少还会带点南陵味。

      但也有例外,比如时不时会参加演讲比赛的谷雨,比如他。

      私下同学们会说,这样的人很洋气,和大城市接轨,好像什么都走在前沿。

      珍妮拖着下巴,思绪逐渐飘散,忘记了他念出的内容,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发音上,好像她也融化成了一粒小小的分子,和他的每一个音节混合在一起,再一点点发散。

      “丁珍妮同学。”直到刘思雨喊了她的名字,才把融化在声音里的思绪召回。

      珍妮下意识站了起来。

      刘思雨很友善地冲她笑笑,示意她先坐下,然后转身给其他人解释。

      “我还想和大家分享丁珍妮同学的作文,严格意义上,丁珍妮同学的作文并不符合考试要求,也不够规范,所以成绩并不高。”

      “不高为什么还要讲呢?”有同学问。。

      刘思雨笑眯眯地拿起珍妮的试卷,温和解释,“因为太唯美了,就像是一篇伤感的散文,带着少女的惆怅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我觉得这是无法用分数来衡量的。”

      立刻就有人感兴趣,提出要老师念念。

      刘思雨则看向珍妮,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我很喜欢这篇文章,所以自作主张的想要点评,但严格来说,这篇文章并不符合考试要求,也希望丁同学在正式的考试里不要这样冒险。”

      珍妮指尖蜷缩着,下意识想要去看对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开学后换了座位,依旧是按照成绩自己选择,任性的第一名再一次选择了讲台的右侧,于是她偷偷藏去了小心思,选择了讲台的左侧,在不需要看黑板的情况下,只要她一抬头,就能注意到对面

      窗外春色正好,他坐在窗前,融合在一片她最钟爱的新绿中,视觉慢慢冲击,心底满是充实。

      最近的距离。

      而现在,那个人并没有抬头,高高摞起的书籍遮挡了太多视线。

      他总是目标明确,从不浪费时间,埋头在桌上写写画画,成绩最好,偏又最努力。

      隔着长长的讲桌,视线没有穿透力,不知道是哪个题目,正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总之,不会是她这种无病呻吟写满了少女惆怅也暗自抱怨白日做梦的空洞语句。

      刘思雨快速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回应同学们,而是站到了珍妮身侧,柔声问:“珍妮,可以和大家分享吗?”

      她说话很温柔,有时候和丁穗红很像。

      这也是珍妮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获得认同感,她渴望夸奖,一点点的夸奖就足够她回味很久,再进化成下一步的动力。只是除了外婆和小姨偶尔的附和,就只剩下了那点快要成为执念的安慰。

      她差一点就要答应刘思雨了,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合适的。

      在写完作文倒数第二段时,她险些在考场坐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好像要把一场考试搞砸了。

      那是命题作文,为了拿高分,老师们教过很多适用的模板,比如写议论文,开局点明论点,借名言警句引出核心,适用于大部分考试,虽然换汤不换药很枯燥,但结果总不会太差。

      可她搞砸了。
      她在辩证和唯心之间,选择了唯心。倔强的听从着内心,在一场考试上做了一次勇敢奔赴。

      可惜了,那只是一张试卷。

      阅卷老师不知少女心事,只判定是一次失败的作文命题。
      倒是有欣赏者看出了文字下的心事,却也只是雾里看花,窥见一隅。

      题目是很常见的青春和梦想,这种命题,初中和小学都学写过几次,中规中矩,模板都背了好多页。

      原本不该出错。可不知是寒假最后几日,对着那本意外获得的书有了过分沉醉的探索,还是透过泛黄的页面,和少年人用各色笔,从稚嫩到坚毅的翻译字迹,更了解,又更靠近了什么。

      看不懂,不了解,道不明。

      于是那第一场考试,她坐在考场最后一列的最后一位,远远地看着成对角线的第一人,竟不由自主地写下了一个荒诞的题目和逐渐偏离的中心。

      ——青春终究只是一场梦。

      她借以隐喻,忘情抒发对夏日黄昏时分的眷恋,对绿意的痴迷,却又在最后。
      在最后总结之时,才粗略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点名了核心。

      “所以青春就像一场梦,我们都是梦中人,久睡不醒固然令人痴迷,但穿破迷雾,决然逐梦才更像正途。”
      “我愿久睡不醒。但也盼能成为奔波在逐梦之路上的孤独身影。不求美梦成真,但至少要不辜负年少的梦。”

      是啊,写的是什么啊。

      试卷回到了珍妮的手中,她看着不高的分数,看着最后被她凌乱写上的,像是疯言疯语的句子,心底蔓延着只有她才明白的阵痛。

      婉拒了同学们想要阅览试卷的意图,虽然难免又要被人说小气,但不在乎,反正她一直是他们口中的怪人。

      那张试卷被珍妮收了起来,糟糕至极的作文就像是意识混浊之时,漏洞百出地倾泻着心声的日记。

      只是她实在是个含蓄之人,以至于那篇胡言乱语,乍一眼看上去,也只是在写少女的惆怅和不安,以及一场随时会破碎的梦。

      刘思雨喊珍妮去过几次办公室,鼓励她试着去投稿,虽然从作文角度看有些偏题,但放在别处还是有可取之处。

      珍妮还是婉拒了。但看着这个年轻且很有好感的老师,趁着办公室无人,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老师,你会对生活的环境产生质疑吗?”

      “嗯?”刘思雨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她又换了个方式问:“如果对现实很失望,老师会选择用幻觉来蒙蔽自己吗?”

      她看起来很紧张,刘思雨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红笔认真了起来。

      可她也才二十出头,过去二十几年了,似乎也只剩下了学习。年长几岁的经历,也只是到了多读了大学,多了几场考试经验和一次主动争取的面试经历。尽管她用了最真诚的态度去思考,却还是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诶珍妮,”刘思雨尴尬地抓着长马尾的发梢,用手指绕啊绕,“但我想,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意义,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权利。用任何方式都好。”

      任课老师无需给学生说这些,可在面对过于赤诚的眼神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多几分真诚。

      “初中时,你们应该学过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记》,我记得那会儿我刚学完,还和朋友去尝试冒险,寻找桃花源。虽然只是从我们家到他们家那点距离啦。”
      “但那时候,因为逃了补习而被我妈妈教训了一顿,”回忆起过往,刘思雨的眼底都是明晃晃的笑意,好像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傻气但又异常可爱的十四岁,“但我的老师却安慰我,她说,即便很多人觉得桃花源是不存在的,可在陶渊明写下那些文字时,它就是存在的。文学家们、历史学家们根据那些文字做出种种推测,老师们要求通篇背诵领略精华,可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吧。归根结底,只是五柳先生的‘尽兴’而已。”

      刘思雨吐吐舌头,为自己在学生面前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而羞赧,“抱歉啦,一回忆起读书时代就停不下来,很遗憾没能帮到你。但我总觉得……”

      珍妮紧紧盯着她,似乎在期待答案。

      而刘思雨却轻轻笑了,“就像我不确定陶渊明到底有没有进入过桃花源,为什么要写下哪一篇。我好像也没有立场去回答这个问题呢。”

      她好像没有说完,但珍妮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因没有穿上那双鞋吗?

      她蓦然想起放在床头的那本书。
      寒假的末尾,她反复翻看了数次,因为是全英文的,她只能借不算丰富的词汇量,以及他在页面上留下的标注来读懂那个复杂的故事。

      好在,原主人是个热爱读书的人,又深刻地爱着这个故事,他会用波浪线画出一个个深刻的句子,然后在页面上贴上一张白纸,有时会附上翻译,有时是他的感想、期许,或者是小小的抱怨。末尾是他名字的缩写和时间。

      八年前,六年前,五年前,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

      两年前的记录最多。

      她就这样,隔着时间,去认识、去了解一个借陌生文字抒发情感的少年,去窥探他隐忍又倔强的十四岁。

      可是……

      可是。

      这本书阴差阳错辗转到了她的手中。

      那日午后,贩书的老人说,“是在南陵收废品时清理出来的,卖家嘛……已经记不清了,书倒是清理了不少,你要感兴趣二十块全拿走?”

      她费劲地把原本就属于南陵的东西又运了回来。
      像延迟的守护。

      梅科姆小镇的恐怖传说,其实是一只会唱歌的知更鸟。
      十六岁的丁珍妮,是一个尝试寻找鞋子的人。(注1)

      可不管是陶渊明,还是哈珀·李,又或者是用钢笔粗糙在白纸上写下拙劣翻译的少年译者,他们都没能告诉她,她寻找的是谁的鞋,踏上的又是谁的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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