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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Chapter 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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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句声势夺人的话语响起,会议厅中火药味一触即发,特刚是唯一站在大门边,距离芬巩最近的一个。几乎是千钧一发,他眼神一挑,锐利地瞪向芬巩,随即箭步冲上前,出手一记探囊取物,就想把芬巩撂倒。如果他得手了,就能越过芬巩这道障碍,冲出大门去,让他大哥的狗屁政变立刻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说时迟那时快,芬巩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仿佛临危不惧,不屑于抵抗一般,特刚隐约觉得不对,愣了下,就在这快到零点一秒的空白之间,亲卫军统领帕蓝宁(Palannim)迅猛如豹地从大门外冲进来,架住特刚的手臂,狠厉一翻,电光火石间就将贡多林之王反剪双手,用膝盖狠狠抵在地上。
特刚在天旋地转中与地板快速来了次亲密接吻,抬起头来,凌乱的长发间,一双淬了火的乌黑眼瞳愤愤不平地瞪向芬巩,紧紧咬合的牙齿间发出震惊与泄愤的嘶嘶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两秒间,芬国昐一个眨眼,就见三子被长子的心腹侍卫压倒在地,他还没从父亲的角色中转换过来,面对眼前荒谬的景象,只推开椅子怒斥:“芬巩!你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证明,芬国昐在许多次类似这样的亲族斗争中总是反应慢半拍,需要在事后才能把事情的细节理出头绪来。当初费诺在提理安城王宫门口拔剑抵着他的胸膛,对他大声辱骂时,他没有立即出声,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了。而这一次面对芬巩,如果他反应足够快的话,那后来的一切都会被重新改写。
但是芬国昐始终没有从恍惚中明白过来,就在这时,帕蓝宁率领的亲卫军从大门外蜂拥而入,黄蜂扫荡般顷刻间就占领控制了会议厅,情势瞬息之间大势已去,等诺多王回过神来时,身周已布满铁甲重兵,锋利的兵戈就抵在他的咽喉下,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尘埃落定。
眼看局势已得到掌控,几个想要反抗的芬国昐心腹将领被按回椅子上,束手无策地愤愤闷哼,芬巩垂眼看了看地上的特刚,轻轻一笑,拍了拍帕蓝宁,“轻一点,他从小被我宠大的,没受过什么苦,双膝跪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特刚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他仔细想了想,其实他大哥做事一向准备充分部署严密,就算没有帕蓝宁突然出手支援,刚才他也是过不去芬巩这关的。
芬巩是典型的外柔内刚,仪表看上去清清爽爽温文尔雅,但他能够一骑当千独闯魔苟斯的安格班救回梅斯罗斯,此人单兵近身作战能力可见一斑,特刚赤手空拳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无论如何,只要他拦在会议厅的这道门边,他们就是瓮中的鳖,插翅也难飞。
天边倏尔风云变幻,昼夜交替,一线曙光在遥远的天际懒洋洋地亮了起来,北方朦胧的山影被勾勒出金色轮廓,雪线以上一片刺目的亮白,熠熠金光将覆盖大地的黑暗彻底驱散。
世事瞬息万变,这句话很好地印证了希斯隆的这个黎明。
不过是转眼间,芬巩独揽大权地坐在父亲之前坐的会议桌主席位上,面对一干灰头土脸,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的亲友部将们,他以篡权胜利者的姿态,喝完了一杯热牛奶,垫好餐巾,拿起刀叉,准备对付面前银盘中的一块精致巧克力小蛋糕。
“咕噜——”一声,显然是胃部蠕动的声响。
芬巩抬头眯眼逡巡一圈,最后目光仿佛意料之中地落在特刚身上:“给他们的双手松绑,送早餐上来吧,给三王子一份葡萄干面包,要加鱼肉酱和荷包蛋。”
余众早已放弃了挣扎,唯独比较铁骨铮铮的特刚脸色简直难以形容,不过半分钟以后还是降服在食欲和大哥人面兽心的微笑下。
这个时候,芬国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芬巩,很有点老泪纵横,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当年,瑟兰迪尔大义灭亲,为控制辛国的军队把父亲踹下台,如今芬巩的政变和他简直如出一辙,芬国昐只恨不能和欧罗费尔抱作一团同病相怜把自家大逆不道的儿子那点缺德事娓娓倾诉。
芬巩这次能政变成功,一半原因还是芬国昐促成的。他本来只掌管希斯隆的野外侦查队和他自己的亲卫军,然而前不久,正是芬国昐因两族即将开战而授意芬巩全权指挥希斯隆的所有编制军队,就是这样,让芬巩动了政变的念头。
也不知这小子是怎么在背地里安排布置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芬国昐心中五味杂陈,他非常欣赏芬巩的才能,这孩子在军事和王权统治方面都有卓越的天赋,但同时,他也担心那些才能迟早有一天会让这个天之骄子失足落马。
丰盛的早餐摆满了会议桌,恍惚间仿佛将之前的肃冷气氛一扫而空,刀叉碰撞声清脆地回响不绝,俨然给人一种大家族团聚在餐桌边和乐融融的错觉,之前的政变好像全然不曾发生过。
芬巩是个很喜欢演讲,很爱跟人唠叨个没完的诡辩派领导者。只见他放下刀叉,喝了一口鲜榨的牛奶,整了整衣领和餐巾,好整以暇的咳嗽了一声。
几位希斯隆的防御统领立刻脑门上刷地落下冷汗来。
“大家别那么严肃,我不是让你们继续会议么?”芬巩一摊手,打了个请便的手势,“你们可以——继续畅所欲言,高谈阔论,讨论什么都行,继续追捕瑟兰迪尔,或者是如何和辛达族开战?我是个宽容贤明的主君,不会限制你们的言论自由权,只是你们说归说,采不采纳就是我的事了。”
“……”
“没人想发表见解吗?你们不是很热衷于讨论瑟兰迪尔和他那个亲信是不是背叛了精灵族,投靠魔苟斯了,或者你们有人依然认为艾戈拉斯就是索伦,我们必须为了正义和中土的和平,铲除他们,即使发动精灵族的内战,即使效仿天鹅港惨剧那样残害亲族,让自己的同胞流血伤亡,也义不容辞?铲除了瑟兰迪尔之后呢,还有魔苟斯,魔苟斯巴不得我们内讧,他最喜欢看自相残杀的戏码,而我们正如他所愿,也许和辛达族打完仗以后,我们将大伤元气,再无能力维持‘安格班之围’,听起来正中魔苟斯的下怀是不是?但是为了铲除投奔邪恶势力的瑟兰迪尔,我们视死如归,责无旁贷?”
“……”
几位将领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上位者变更是很微妙而敏感的一件事,为人臣子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毛病,为取悦上位者而本能地阐述不同的事实。芬国昐的想法左右了身周心腹们的进言方向,如今这个位置上换成了芬巩,大家都心里清楚,立场整个倒转颠覆了,这时候谁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或许就撞枪口上当了炮灰。
俗话说,平常越和颜悦色的人,其实越难取悦,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真正高兴起来。
何况芬巩这一番话相当于劈头盖脸地把在场所有人都狠狠抽了一耳光,也提醒了他们,他完全不赞同他父王的做法。大家看了看屹立在芬巩左手边如标杆般笔直英挺的帕蓝宁,再看了看主席座位上笑里藏刀的芬巩,挤满会议室的武装士兵们枕戈待旦,肃穆的气氛中揭示了反叛变的渺茫可行性,谁也没有出声,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唉……”芬巩了无生趣地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的侍从官海恩泷德(Hainlond)进来报告说对希斯隆王宫的控制和清剿工作已圆满落下帷幕,守城卫兵全部换成了他们的人,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芬巩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表情,芬国昐突然道:“芬巩,你会后悔的。”
芬巩嘴边的笑意僵了一下,继而却深深地笑出来,“父王,你还不懂我么,我习惯做了再后悔。”
他那时候孤身去救梅斯罗斯,也是这么回答他父亲的。
特刚到底有股桀骜的血性,唯独他义愤填膺地吼出来:“我不明白,大哥,你为什么这么信任瑟兰迪尔?他有什么东西让你能这么信任他?你根本连他是个什么人都不了解!”
“是啊,”芬巩轻描淡写地一叹,“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信任呢?特刚,我再教你一课吧,一个能舍身取义,忍得下屈辱的人,他必然是个值得托付信念的人。我和瑟兰迪尔虽然不熟,但我赞同他的一些想法,有些事换了我,可能也会那么去做,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信任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真要找个理由的话,也许就是……”
芬巩故意很夸张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们臭味相投吧!”
“……”特刚在善于诡辩的芬巩面前,战斗力直接变成了负五的废渣,明明满腔荒谬的愤慨,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没错,芬巩确实不了解瑟兰迪尔,精灵是很复杂的,在漫长的生命中沉淀下来的经历阅历,让他们往往看似平和高尚,实际上却凝结了无数复杂矛盾,光明和黑暗交织的个性。
真要说原因,那就是一种直觉——直觉他们“臭味相投”。
不久前在密室书房里的那次谋议让芬巩多多少少在瑟兰迪尔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
当梅斯罗斯先行一步走出书房时,瑟兰迪尔忽然在身后叫住他。
“其实希望梅斯罗斯殿下跟我同行,并不是真正想把他作为人质——来牵制你。”
瑟兰迪尔的话语平静而显得彬彬有礼,声音压得很低,几乎传不到室外去。芬巩回过头看去时,在他眼底仿佛能看到某种波澜不惊,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知道。”芬巩温和地笑了起来,“你其实是担心他留在希斯隆,会天有不测风云吧?”
瑟兰迪尔抿住嘴唇,以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试探芬巩。
芬巩:“阿梅的性格我最了解了,他很容易在情势胶着,双方形成拉锯战的时候意志不坚定,从而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决定,大概只有对家族的誓言不会让他动摇。你的顾虑没有错,他留在希斯隆,说不定到头来会倒戈向我父亲一派,举旗向辛达族宣战。”
瑟兰迪尔优雅地点了下头:“你能如此看透一个人,令我佩服。”
芬巩失笑,摇摇头说:“别在我面前谦虚了,你才是能清晰透彻地看透自己最亲密的人,继而依然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坐怀不乱,令我佩服的那一个。”
瑟兰迪尔愕然地愣了一下,隐约感到芬巩看穿了什么,接着两人相视而笑,话中隐晦的深意悄然在他们心照不宣的眼神中稍纵即逝。
“哦,有件东西想给你看一下。”芬巩一个转身,又走回书房里面,梅斯罗斯在门外的秘密通道里大喊,“喂,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我和瑟兰迪尔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一说,你在外面寝殿里等我们!”芬巩头也不回地扬声打发了梅斯罗斯。
瑟兰迪尔跟着芬巩来到那副竖在墙边的木栏前,出乎他意料的是,芬巩把木栏一侧推开了些,木栏背后的东西瞬间一览无遗。
靠墙摆着一副精致的木架,约一人高,呈四排,最下面的一个大格子用支架摆着两把巨大的战刀和一副深灰色的铠甲,上面三排玲琅满目地堆积着各种稀奇罕见的珍宝,如果要用简单一句话来形容那些珍宝的话,那就是瑟兰迪尔看得眼睛都被闪瞎了。
芬巩哂笑一下,说:“你刚才猜到了吧?”
“嗯……”瑟兰迪尔耳朵发红地微微点了下头。
“梅斯罗斯早年在维林诺跟随他的父亲有一段时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他那时候搜刮了不少奇珍异宝,悉数都在这里了。”
“咳……”瑟兰迪尔抬手抵着嘴轻轻发出一声干咳,“全部,都是他送你的……礼物?”
“这些东西如果摆在被人看得到的地方,别说引来杀身之祸,我和阿梅的关系也马上就会被看穿。”芬巩惆怅地叹了叹,目光温润,说不清有什么深沉的感情隐含在他那双明媚的眼睛中,“但是不贴身放置又不安心,也许你以后也会有这样一块私密的区域,专门摆放艾戈拉斯送你的东西,时不时的还会经常细心擦拭,不停地重新整理它们,整理的时候会满怀着它们到来时的那份喜悦,这种感情可以支撑你把很多困难的事坚持下去。”
在老鸟面前,瑟兰迪尔简直有点无地自容,不过他真的害羞的时候,就反而是一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
芬巩看似不经意地拨开了二层一只精美的宝盒,更出乎瑟兰迪尔意料的是,一枚难以形容的宝石戒指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戒指并不算华美,戒托十分简单,就是一个光滑简洁的银环,没有任何花纹修饰,但上面镶嵌的那颗绿宝石比瑟兰迪尔手上的那枚还大,宝石色泽澄净而明艳,很难想象世间会有那么清澈而夺目的鲜绿色,那颜色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怀。
瑟兰迪尔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心跳不由得慌乱加快起来。
芬巩把戒指从宝盒里取出,递到瑟兰迪尔面前,充满深意地说:“我看到你戴的戒指,就想到这枚戒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们有某种相似的地方,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
瑟兰迪尔不由自主地从芬巩手中接过戒指,对着那颗瑰丽的翠绿宝石冷冷审视,不知是不是宝石的美丽光辉令他心神恍惚起来,一些话语似乎不经意地就从他嘴里漏了出来,“也许你们想的没错,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谁也控制不住他。但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尽力控制住他,即使可能有一天会……”
室内明亮的灯光把瑟兰迪尔的侧脸勾勒得非常清瘦而且苍白,他的眼眸在那一刻冷得就像极北之地吞灭一切生命的风雪一样。
“什么?”
话语声戛然而止,瑟兰迪尔似乎觉得无稽地笑了一下,半晌,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我看这就是一枚罕见的绿宝石戒指,这块宝石很稀有,纯净度非常好,但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你是想让我鉴定这块宝石吗?”
芬巩特地仔细观察着瑟兰迪尔的神情,他的表情冷漠平淡,眼中更没有一丝悸动。
芬巩低头讪笑说:“这是阿梅在贝尔兰第二次大战时,击退魔苟斯后,偶然在战场附近捡到的,他认为这是魔苟斯的遗落之物,它是一枚力量戒指。阿梅认为,这是他父亲在天有灵,让他捡到了这枚戒指,它或许……蕴含着我们不为所知的强大力量。”
“哦?”瑟兰迪尔淡淡应了一声,很快把戒指归还到芬巩手中,“它不可能和我手上的戒指有什么联系。不过——如果是魔苟斯的东西,你最好不要戴上它。”
然后他就漠不关心似的转身离开了木架。
“你说的对。”芬巩喃喃自语着,为自己的试探自嘲地笑了一下,把戒指放回了宝盒中。
芬巩知道自己将来会死,而且对于精灵的寿命来说,那个将来不会太远。
他无法永久地守护自己的精灵族,他们诺多族受到了曼威的诅咒,种族的衰亡在未来恐怕不可避免,但他认为如果是瑟兰迪尔,如果是这个可以清晰地看清前方的道路,并冷静地走下去,不为任何诱惑所困扰的男人,说不定将来会给精灵族带来另一种起死回生的繁荣。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力压中土各将领的传奇战士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即便希望渺茫,却还是让他愿意用一切去做赌注。
窗外传来了清脆的鸟鸣,清晨露珠的清香随风飘进了窗棂,扫去一夜的疲惫,仿佛满屋子充溢着朝气蓬勃的清香。
芬巩似乎做总结性发言一般,目光凌然地扫向众人,淡淡道:“你们不懂我的信念,不赞同我的做法,我不怪你们,我也不会一直囚禁你们,等瑟兰迪尔和他父亲碰了面以后,我就放你们自由,大家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但谁要是在这条信念的道路上当钉子户,给我找麻烦,抱歉了,我唯有将之拔出,清除障碍。”
他这话里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所有想要提出异议的人刹那间都好像在他的注视下矮了一头。
老实说,即便他们想反驳,现在也没这个资本。
芬巩满意地转过头去,海恩泷德俯身寻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殿下?”
天光明媚的早晨,远方的米斯林湖畔一派祥和之兆。破晓的那一道光明总是迟迟才到来,不过,勇者在黑夜里行走,必定是坚信,即将到来的黎明会比过去任何一个早晨都要美好。
芬巩满眼映着晨曦的清淡微光,纯黑的眼睛亮莹莹的,微笑了一下,“啊……再给我来一块巧克力蛋糕吧,让御厨大总管提醒他们少放点糖啊,前面那块太甜了,真是,难道他们不知道希斯隆刚换了主君吗,也不知道做点好吃的讨好我,保住他们的职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懂不懂啊,何况现在是新王登基,难道要我顶着王冠去厨房巡游一圈,他们才明白讨好我很重要吗?”
芬国昐:“……”
海恩泷德只觉得来自“前”国王的视线无比哀怨而且危险,脑门上挂下三道黑线,顶着压力咳了一声,颔首说:“……我马上去让厨房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