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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Chapter 174 ...

  •   似乎有了索伦之后,森林中的路变清晰起来,阻挡于眼前的迷雾渐渐消散不见。

      而且,有索伦同行,就像得了个随身欢乐宝。

      这家伙总是在身边叽叽喳喳的闹,麻雀似的,想找点寂寞都很难。

      “兰兰,你怎么看到我好像不大高兴?”

      “我们一别那么多年,你不想我?”

      “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啦,你是不是变心了?”

      “你是不是对我已经淡了,听说有个什么七年之痒的,我们阔别可不止七年了……”

      瑟兰迪尔忍不住打断他:“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不能,我的嘴就是用来说爱你的。”

      “我看你的嘴是用来气死我的才是。”

      “哈哈哈,瞎说,你自己就可以气死你自己,还需我的嘴?”

      “……”

      经过翻山越岭,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稀稀落落的村庄,匿身于幽僻野林深处,孤独的炊烟向着遥远天空慢悠悠攀爬而去。

      索伦忽然兴奋地说:“啊!这个村子我来过!”

      瑟兰迪尔观察了下四周,这里离他所知的黑精灵伊奥的住址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很近。

      村子就像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一个中转驿站位置,既不会打扰伊奥的地盘,又不会引来太多过路之客。曲径通幽,避世不争。

      瑟兰迪尔刚才被索伦吓得不轻的心情,因这份世外孤冷宁静而轻松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过?”

      “别担心。上一次来这里,是因为米尔寇受伤需要找大夫医治,他当时有点神志不清,我便拖着他一路找藏身之处,然后无意间到了这个村子。”

      索伦用轻快的语气说。可能对他来说,所有的地方都是“意外到达的”。

      索伦兴致勃勃,继续说道:“住在这的瑙格人非常好客,他们和蓝色山脉的矮人来往繁多,所以手工活很不错。你放心,我和米尔寇没在这干坏事,因为米尔寇当时没力气想坏点子。我会遇到你,也是因为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咳,这里的人也不讨厌精灵或其他客人。哦!我想起来,我在这还养了只宠物,叫……”

      瑟兰迪尔用一种怪异的目光从后面盯着索伦,听到索伦说放养了一只宠物,他不知是该冷漠无情地倾听,还是该替那些瑙格人深吸口气。

      只见索伦裹着一身严肃的黑袍,却像只蹦蹦跳跳的活泼兔子,三步一窜地就到了村口。

      索伦有个习惯动作。他两手松松地相互揣在怀里,微微缩起肩膀,使得那一刻他的身形更修长纤瘦,显得防备、精明又并不紧张的样子,然后微微眯起眼,看向朝他迎来的人。

      像是要干什么坏事,满腹打着坏主意,又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人畜无害,让所有人都会对他卸下警惕。

      “安纳塔!哦,我的天,真是你!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索伦笑嘻嘻地说:“老朋友,我早说过,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跑过来的是个女人,身材丰腴,像矮人一样微短胖,不过脸蛋漂亮,脸颊宽阔柔和,双唇丰满迷人,瑟兰迪尔想起了一些诗集里的描述,这样的女人天生可爱得惹人怜爱,万物待她宽容,她也不会积下什么心事。

      她一路欢腾地跑过来,提着长裙恨不能跑得更快,然后高高地一蹦,扑进了索伦怀里,满面带着春意喜色,深深埋头拥抱住索伦。

      ……恐怕连瑟兰迪尔都从不曾这么热情地拥抱过索伦。

      这一幕,仿佛鸟语花香,不经意地震动了瑟兰迪尔内心。

      “这是你旅行时新交的朋友吗?”女人说话声大,声音里也满是欢乐,真是非常可爱而胆大,即使看了瑟兰迪尔半张脸上的狰狞伤疤,眼睛也依旧炽热如火,不曾有一丝犹豫。

      索伦放下这个女人,隆重地一欠身,介绍:“这是我的妻子……结发伴侣,瑟兰迪尔。”

      “哦!瑟兰迪尔?我听说过,是那个住在明霓国斯,集武力和美貌与一身,却格外不近人情的精灵吗?那些诺多精灵都非常讨厌他,不知为什么,我以为漂亮的人到哪都是招人喜欢的。”

      瑟兰迪尔道:“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哦!你好!”女人露出愉快的笑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身份,“快来我家坐吧,尼文该乐坏了!”

      “我的宠物它还在吗?”

      “哦,它早断气了,它只是只麻雀,你以为它能活多长?”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伤心。”

      “我们埋了它,你别难过,再养一只。”

      女人叫金布里,据说她父亲很希望她能嫁一个有钱男人,给她取了这名字,结果她成长为了一个性情如金子般万丈光芒的女人,和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结了婚,他们自己盖了栋房子,育有一女。

      金布里一路上跟索伦嬉嬉笑笑地嘀咕:“他是男精灵还是女精灵?你们精灵,是可以不在乎性别结合的吗?”

      索伦笑哈哈解释:“他是男性,我是无性别啊。”

      “安纳塔,你又欺负我脑子笨是不是!精灵没有无性别的,别以为我住在穷乡僻壤,什么都没听说过!”

      “哈哈哈,我没骗你啊……”索伦施展着他一贯的厚颜无耻之技,和金布里“虚与委蛇”,绕了半天,金布里终于表示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不跟索伦闹了。

      金布里和她丈夫尼文都是瑙格人,不同的是,金布里原来的村子离这还有一定路途,她的老家在更靠近蓝色山脉的矮人城边,而她在此认识了尼文,便决定定居在此。

      住在这的瑙格人约有三十来户,以他们的族群来说,规模不大不小,是个很有生机的村子。

      村子临着一条河而建,在上游开出了一个人工挖掘的湖,甚至建了水利系统,足以见识这儿的瑙格人的智慧与技艺。河流盘山而上,呈极大坡度,在中段有一个落差很大的陡坡,于是形成了一道清泉瀑布。金布里的家就盖在瀑布边上,耳闻清澈泉水声随波荡漾,几株开了赤红色花的果树跟女主人一样热情相迎远道的来客。瑟兰迪尔在那果树下站了片刻,似许久没见到这样的景致了,眼底的涟漪莹莹闪动。

      “你家亲爱的好像喜欢那果树。”金布里在背后偷偷跟索伦八卦。

      “是的,他喜欢。”

      “……他会不会想砍了那棵果树带走?我只种活了这么几株,每年靠它结的果实过冬。”

      “他想砍……但他不会的。”索伦笑眯眯说,“我家亲爱的,心可是豆腐做的。”

      “豆腐是什么?”

      “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索伦就在瑟兰迪尔对树思人生时,在树边筑了个小土丘。

      “这是什么?”瑟兰迪尔一瞥眼,看到他蹲在小土丘前,闷闷不乐。

      “纪念我的宠物的墓。”索伦说着,便往小土丘上插了根枯枝,瑟兰迪尔注意到他轻轻挥了挥手指,那是一股魔力注入了那个小土丘。

      “难道你每只宠物死亡,你都……”

      “那些被精灵杀掉的,我直接报仇,不搞墓。”索伦起身,对瑟兰迪尔咧了咧嘴,“你要是死了,我会给你弄个大点的墓。”

      瑟兰迪尔:“……”

      看得出金布里和她丈夫两人也很能干,房子盖了两层,一层有巨大的迎宾客厅,堆满生活气十足的杂物,看来常请人来做客搞聚会;二层房间众多,布置别有一番情致,每一间房都充满活力,像是不时有客人留宿。

      金布里把一间有红花装饰、喜气洋洋的房间留给他们,兴高采烈说:“你看,这个房间是不是很适合新婚燕尔的你们?”

      索伦慵懒地笑说:“谁跟你说我们新婚燕尔?我们都有两个孩子了,孩子可比你女儿大很多了!”

      “什么?那你们的孩子呢?没让他们跟你们一起旅行吗?”

      索伦状似不急不躁地望了望天花板:“孩子啊,路上走散了,不过他们很聪明,自己会找过来的吧。”

      “你们不去找他们不要紧吗?”金布里担心道。

      索伦笑眯眯地挥手摇头:“精灵的孩子跟你们瑙格人不同,不用担心他们。”

      瑟兰迪尔:“……”他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况且也轮不到他说,索伦把话都说完了。

      一个小女孩扒在门边,闷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索伦随即注意到女孩,朝她招招手:“过来,安妮。”

      他笑得非常柔软温和,女孩一点也不怕他,吧嗒吧嗒迈着小腿就扑进了索伦大灰狼怀里,毫无所觉地被索大灰狼抱起,眨着无知的大眼睛,啃着小手指头。

      安妮就是金布里和尼文的女儿,他们给她扎了两个小团子发型,头摇来摇去时,小团子戳出的绒毛也跟着摇晃,分外可爱。

      瑟兰迪尔心里有些微害怕,想把安妮接到自己怀里,索伦却避开了,抱着安妮来到床边,摘了株床边的花枝给安妮:“喜欢这个吗?”

      小安妮抱着一株花枝,软软糯糯地点了点头:“喜……喜、呀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语言,不过两三岁小孩子能表达的意思很好猜。

      金布里抱过安妮说去准备晚饭,她们走了以后,索伦便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我们的孩子像安妮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也很可爱吧,我真遗憾没能目睹他们是如何长大的。”

      索伦的话错了。瑞艾尔像安妮这么大的时候,瑟兰迪尔是用自己的血养她的,只要一旦断血,瑞艾尔就会去咬弟弟,因此不得不将姐弟俩分开。没有供血,瑞艾尔会发狂。那段日子瑟兰迪尔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良心不安的谴责里,他责怪自己曾经心软,让这两个孩子诞生。他也无时不刻害怕莱戈拉斯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可怕的习性。他还担心养不活这对孩子,同时,又反复责问自己该不该让他们存活于世、茁壮成长。

      他和迈荣那段时日闹过许多矛盾。迈荣其实也害怕他会不会心一横大义灭亲、斩草除根。

      那是辛达国的又一年冬季,深居简出的迈荣和瑟兰迪尔不常见面,分居东南,各干各事。

      但瑟兰迪尔兴致好时,会提酒跨过玫瑰园,去找迈荣。

      他记得那天找过去时,迈荣仰卧在一个躺椅里,莱戈拉斯在他手边的摇床里,而他披着条毯子,就着壁炉取暖,脸色在炉火之中竟苍白得令人心悸。

      “抱歉,今天实在不能喝了。”迈荣一抬眼皮,看到瑟兰迪尔,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不过你难得想起要过来一次,在我这坐一会再走吧。”

      “怎么了?”瑟兰迪尔就在躺椅对面,壁炉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自己支起个小炉子温酒,同时,悉听迈荣近来的情况。

      “莱戈拉斯昨天跑丢了,下着暴雨,我找了他好一会。”迈荣说着,声音一顿,手抵着唇抽搐起来,“咳咳……”

      “神的身体这么脆弱?不过就是淋了个雨……”

      “嗯,没法跟你解释。”迈荣淡淡微笑,他和索伦不一样,他笑起来总是有点淡,深不到眼睛里去,夹着一点平心静气的无奈,如今衬着苍白的脸色,更是勉强得像舔着刀口的笑,“总之,如果能把我剖开来,里面没外面那么好看,我的治愈能力早被米尔寇破坏了,除非我能回母神一如那大修一番。”

      大概是虚弱的缘故,使得他语声分外柔和,甚至有些绵软好欺。

      “……”瑟兰迪尔趁势道,“你跟着米尔寇那段时期……是什么样的?”

      索伦也许会含糊过去,但迈荣可能不会。

      果然迈荣笑了一下,不想对着瑟兰迪尔撒谎似的,慨叹道:“怎么样啊……我是跟他一样堕落的背叛者,早已不再信奉一如,早已不再信仰光明。”

      这话用迈荣的模样说出来,真有点诡异。因为他看上去,就好像满身沐浴光明,目光坚不可摧。

      “米尔寇在我体内种下了黑暗的种子,永远拔不掉。我怎么也变不回最初遇到你时的那个样子了。我跟着他在中土历经无数时间,后面的也没什么好提的。”他说的有些轻描淡写,听起来那段经历好像也没什么刻骨的风雨,只不过是时光中一缕轻烟罢了。

      “瑟兰迪尔,我是邪恶的。”迈荣专注地看着瑟兰迪尔,忽然说,“说来有点可笑无稽,可我相信自己能吞没所有黑暗,让我们的孩子替我回到我再也回不去的光明之中,守护我曾爱过的东西。”

      迈荣说着说着,便闭起了眼,没有了声音。他是昏迷了,而瑟兰迪尔却以为他只是睡了,神祇,谁会真认为那么不堪一击呢。哪怕是精灵,他们也为岁月生死忙碌不堪,能记下世界的一条河流、一片草原,仿佛已是他们一生中的伟大足迹。也许一如创造他们,就是让他们记录某一片角落的时光流逝。而神明,如此高高在上看着这个世界。

      那是怎样一种视野?

      瑟兰迪尔心中烦乱,独自把温的酒对着壁炉安静地喝完,也没有再去管迈荣。

      当时瑟兰迪尔没有注意到,迈荣把莱戈拉斯的摇床也放到壁炉边,是因为莱戈拉斯也有些发烧。

      按理说,精灵不会生这种病,可第二天,迈荣醒转之后,看到壁炉前一切都还是昨天他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只少了个瑟兰迪尔,而他正要去关心下莱戈拉斯,却见儿子面色难看得吓人,一摸额头,太烫了!

      “你昨天在我这把酒都喝完了,却没发现儿子在发烧?”

      “我心里想了些杂乱的事,也没想到……”

      迈荣忍了忍:“瑟兰迪尔,我感谢你对瑞艾尔的照顾,你能容得下她,已经是超越了你曾经的准则底线。可是我仍每天想看一眼瑞艾尔,我担心她什么时候就被你放弃了,你只是在观察而已!而莱戈拉斯又有哪里不像精灵呢?因为他会生病?因为他性格有点阴沉?因为他们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我是邪恶的,他们也是邪恶的,而你本质上厌恶这个邪恶?”

      唔……原来迈荣会发火。

      当然他的火气只发了一会,就又没了脾气。因为那天下午,瑟兰迪尔在驯马时,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事不太能让人想象会发生在瑟兰迪尔身上,随即,宫廷祭司长说瑟兰迪尔是贫血。

      迈荣跪在他床边,一夜也没有起来,抓着他失血而冷得透心的手说:“我为我的孩子忏悔,他们的罪孽因我而生,因我的自私……”

      “美丽安是不是曾来找过你?”瑟兰迪尔从床上略微仰起上身,注视了一会迈荣,又把目光放远,“你看,我们头上的天空,总是灰灰的,被蒙了一层什么,我一直在想,那是不是‘暗影’。”

      他又探究地看向迈荣,想跟他讨答案似的。

      “……”那一刻,瑟兰迪尔看到的,是迈荣剧烈颤抖的眼睛,明明是耀眼的金色,里面却充满风雪吞天噬地的那种寒冷,而后他露出一点依旧是那么淡的苦笑,“别逼我了,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

      也许是瑟兰迪尔的神情一时愣住了,索伦问:“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这样声音赫然冷冽了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一道阴影落在他身侧,使他身周顿时笼罩上了一股肃穆、威严和沉重。

      瑟兰迪尔惊觉回神,凝视索伦的眼睛,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这时,索伦起身朝他走来,从背后拢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抱住,缠绵刻骨地拥紧,声音轻而低哑地附耳说:“兰兰,我真的很想你。”

      索伦微一低首,嘴唇便碰到了瑟兰迪尔高束的衣领与清冷的下颚线之间,那段白皙姣好的侧颈,他忍不住伸舌头舔了下,瑟兰迪尔似无动于衷站立不动。

      “我们趁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俩……”

      窗外正对着一条金布里带他们进村子的小径,阡陌远方有两个人影跋涉前行,前面那个虽披着旅行斗篷,却看得出身形高大、步伐健朗,一缕银发从兜帽里泄露而出;后面那个……就不怎么像样了,弯腰驼背,步子蹒跚,杂乱的头发就像男人虬结的邋遢胡子,穿得也很不堪入目,前胸耷拉垂挂的两颗丰乳,竟在薄薄的布料下露着一大片胸脯,随着步子摇摇晃晃,简直低俗不堪。

      金布里家再次来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一美一丑,呈一对匪夷所思的怪异组合站在门口。

      瑟兰迪尔下了楼,看到那位高大的男性把兜帽放下,露出一头银发和一张餐风露宿疲倦不堪却不失光彩的面孔,不禁怔愕:“……凯勒鹏?!”

      银发男子闻声,神色呆了呆,像是并不认识瑟兰迪尔,迟疑地问:“你、你是……”

      瑟兰迪尔立刻意识到,凯勒鹏失忆了。

      不过,凯勒鹏在打量他之后,由于彼此都是精灵,似有所感悟,略放下戒备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抱歉,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你刚刚喊的‘凯勒鹏’,是我的名字吗?”

      瑟兰迪尔继而注意到那个跟着凯勒鹏的丑陋女人,她迟迟疑疑向屋内迈进了几步,局促又不安,不知她的眼是不是瞎了,呆滞无神地颤动了两下,皱巴巴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意外的重逢,似乎看上去百感交集、皆大欢喜。

      金布里于是把他们都请上餐桌,用丰盛的佳肴庆祝这个聚首。

      这一张餐桌边围着的一圈,如果可以用上帝视角来看,真是非常怪异,不可言喻。瑟兰迪尔面沉如水,仿佛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索伦在他右手边,反倒像是故人挚友般寻问凯勒鹏的经历;凯勒鹏神情痛苦与喜悦交夹,只言片语一言难尽,简直有点说不清他是要哭还是要笑,而坐在凯勒鹏边上的那名丑陋女子也许真的又瞎又哑,嘴巴张张合合嗫嚅不停,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眼睛浑浊如两颗灰色乳白珠子,双手谨慎而颤颤巍巍地在餐桌边摸索。

      丑女动作滞顿木讷,就像有千万根隐形的线桎梏住了她的行动,她每抬一下手或转一下头,皮肤下似乎就在剧烈抽搐颤抖,可她又好像并不畏惧这份痛苦,仍坚持尝试做出行动。

      “这是梅莉塔小姐,这些日子,多亏了她帮助我养伤。可是我们在旅途中遭遇了魔苟斯手下的偷袭,她因此受了重伤,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凯勒鹏似温柔地扶着丑女的肩膀向大家说明,一点也不在意她的丑陋和衣裙的脏污,还在她杂乱污浊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我准备带她去找精灵医师,希望能治好她。只是我们一直在受到追击,耽搁了许多行程。”

      “她不能说话了吗?”瑟兰迪尔问。

      “是的,而且眼睛也看不见。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如初。”凯勒鹏苦涩地摇着头,“不过,即使她只能保持现在这个模样,我也决定和她结婚。不,梅莉塔,一路上我已经想过了,我绝不后悔!不如,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这个凯勒鹏也不知是不是失忆的关系,完全把凯兰崔尔忘了,说风就是雨,当即就要在这儿把婚礼办了。

      他紧紧牵着丑女的手,丑女却浑身剧烈颤抖,用尽了力气般摇头要挣脱。但这些行为,在众人眼里只像是她不忍拖累凯勒鹏。

      金布里自然很高兴家中忽然添一喜事:“那就让我来为你们准备吧,梅莉塔小姐这个样子,也不适合惊动其他人来参加婚礼,还是低调点,就我们几个为你们祝福——”

      瑟兰迪尔道:“等等!……我有一些医师的经验,说不定能帮她看看声音和目力能不能恢复,哪怕只恢复一点。如果她在又瞎又说不了话的情况下做新娘,也太可怜了。”

      凯勒鹏愣了愣:“好……好啊。”

      丑女光是在平地上走动,就已艰难万分,更别说攀登梯子,可她又仿佛有股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倔劲,即使再艰难辛苦,她也紧抓着扶手一步步爬上楼梯。

      瑟兰迪尔耐心地将她带到房间里,避开了凯勒鹏和索伦,他与丑女面对面而坐,仔细审视。

      实在是这个女人的丑陋有种让精灵不由恶心厌弃的特点,仿佛一看到这张脸,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些污言秽语、肮脏龌龊。即使是瑟兰迪尔,也做不到长时间面对这张面孔。

      这女人的皮肤就像干燥龟裂的大地,布满褶子,和大小不一的褐色斑点。丑得真是极致,却偏偏穿得很少。

      他看了一会,想检查丑女的口腔和眼窝,却又忍不住讨厌这幅面孔,五味杂陈之下,无奈问:“你完全说不出话吗?”

      丑女张合了下嘴,仍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听得到吗?”

      丑女的反应仍有些模棱两可。

      瑟兰迪尔用手在她那对灰白眼珠前晃了晃,也没有任何反应,那眼珠只是因丑女自身的局促而微微颤抖。

      忍住那股不适的排斥感,他上手用力摸了摸丑女的手臂身骨。这丑女似乎害怕被人摸,一触到瑟兰迪尔的手便发疯一样地摇头,抖得胸脯前两挂沉甸甸之物晃得让人一阵反胃。

      瑟兰迪尔勉强摒除杂念,专注诊断,发现骨头生长的位置感觉很怪异,有些不明不白的疙瘩和裂痕,就像是这些骨头曾完全粉碎过,又被强行粘合在一起。这应该是她动作如此滞顿、痛苦难行的原因。

      想到此,瑟兰迪尔愣了愣,又往丑女的腿部摸去……

      “你身上是不是被下了魔咒?”

      丑女张合嘴唇,又摆动头颅,看上去像是对瑟兰迪尔的回答,可是刚刚在餐桌上,她也一直在以这样的频率颤抖身体,就像是停不下来的习惯,或是魔咒逼迫折磨着她的缘故。

      与此同时,丑女忽然表情更痛苦起来,在那张丑陋恶心至极的脸上,皮肉彼此牵动,褶痕彼此拉扯,扭曲成更让人不堪入眼的状态。瑟兰迪尔无法盯着她的脸,视线便下移,这时便注意到丑女的一只手上,戴着三枚朴素的戒指。

      戒指像是用枯藤做的,缠绕在丑女皲裂斑驳的手指上。

      可能是凯勒鹏送的吧,瑟兰迪尔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就连他也没有办法独自在这个丑女身边呆太久,他有些佩服凯勒鹏。

      丑女身上的魔咒,可能有让精灵厌恶的效果。

      而且,这个魔咒很强,不是瑟兰迪尔能解决的。

      瑟兰迪尔起身退了两步,不由捂住口鼻。丑女身上有股强烈的异味,他实在忍不了了。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不过,凯勒鹏是个不错的依靠。”

      在金布里家的第一夜,索伦和瑟兰迪尔睡一个房,凯勒鹏和那丑女睡一个房。床头耳鬓厮磨,索伦要动手动脚,被瑟兰迪尔一脚踹下了床:“今天没心情,你滚地板睡吧!”

      楼上的响动声透过不太牢固的天花板传到金布里房里,金布里觉得两边都挺忙,笑着跟丈夫说我们也搞个小会。

      丑女的病情怎么看都危在旦夕的样子,金布里难得有了点心事,结果小会变成了开正经大会。

      第二日,金布里跟瑟兰迪尔说:“离这大概半天的路程,那边的森林里有些稀有的药材,不过有猛兽出没,我们都不太敢去。”

      索伦说:“亲爱的,今天的活动项目,是我们一起去那打猎吗?”

      瑟兰迪尔牵了他的马,说:“你留下,带着你,万一走丢了……”他忽然想起个什么事,可是一下子又没有抓到那个线头的感觉。

      凯勒鹏说:“我没马,就不去了,我还是照顾好梅莉塔吧,她昨晚可累得不轻。”

      瑟兰迪尔看看凯勒鹏:“哦,你和艾戈拉斯一起留下给金布里帮忙干活吧,我要带梅莉塔一起去。”

      “什么?!”索伦尖叫。

      瑟兰迪尔堂而皇之去把丑女抱出来,有千军万马不可阻挡之势,上马凛然笑了笑说:“万一那边有什么药泉,或者采下来即刻就要服食的草药呢。”

      凯勒鹏:“……”

      虽然丑女浑身很让人难以忍受,瑟兰迪尔还是“屏息敛气”,带着她策马奔了大半天,来到金布里说的那片森林。

      目测方位离伊奥的地盘更近了,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去打扰伊奥,否则一堆事情还得花时间解释。他直觉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把丑女放在一棵大树边,和马待在一块,说:“你在这等我,不要移动。如果有野兽靠近你,你就拿这个哨子吹一下。”

      他在森林里各处转悠寻找药材,与逼近的猛兽斗智斗勇。夜幕垂落,他回到丑女和马儿那,燃篝火准备过夜。却见丑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样东西。

      抓起丑女的手一看,竟是个小土人,用手捏的,用石头雕琢细节,塑得倒有三分生动。好像是个精灵,好像在哪见过,好像那土人抱着的是颗果子?

      看不太清楚面目,因为丑女总是止不住地颤抖,所以土人的脸面捏得模糊扭曲。

      “你……”瑟兰迪尔迟疑说,“捏的凯勒鹏?”

      丑女滞顿地微微向他转头,把手里的土人往他胸前伸了伸:“……”

      瑟兰迪尔又迟疑:“你和凯勒鹏真相爱?总觉得……抱歉,不是想冒犯您,只不过,凯勒鹏他有一个爱人,而你……”他无稽地笑了笑,“我说话刻薄不好听,我无法相信凯勒鹏是真心喜欢你,总觉得……”

      丑女的手一抖,小土人就滚到了一堆落叶烂泥里。泥土有点湿,把土人面目沾了块大泥巴,变更丑了。瑟兰迪尔把它捡起,想蹭掉那块泥巴,却发现土人和烂泥巴早已粘合在一起,分不清。

      “对不起,你的泥人弄脏了……”瑟兰迪尔觉得有点抱歉,拿着小土人,滋味复杂。

      丑女开始默默流泪,尽管她哭起来也很难看,可是泪水从浑白眼珠里淌出来,还是透出了让人倍感绝望的灰心丧气。

      她把小土人拿了回去,捏碎了,揉毁了。糊到了瑟兰迪尔胸口衣服上,咯咯咯发疯大笑,虽然没有发出笑声。

      瑟兰迪尔赫然一怔,恼怒地拍掉胸口上的泥,退后,瞪着丑女。忽然,他明白了,丑女似乎想赶他走。

      他满心困惑不解,转身去另外一棵树边躺下。天亮之后,一睁眼便看到了惊悚一幕——丑女竟爬到了他身边,两手扒着他的肩臂,把头攀在他肩侧,他一转头,就对上了那一对灰白颤抖的眼珠子。

      “……”还好他是被吓大的。

      他故意没动,丑女沿着肩线继续攀,仿佛她花了一夜才爬到这个位置,老树皮般的嘴唇蠕动颤抖着,钻入瑟兰迪尔肩膀上的发间,往高束的领口上露出的那段雪白颈项贴上了唇。

      “……”瑟兰迪尔在惊恐中保持僵直,大概是太好奇丑女为什么会这么做而忘了要动。

      只觉丑女在用舌头舔舐那块地方。蓦然,瑟兰迪尔想起那位置刚被索伦舔过。

      等丑女完成她这伟大的费了一夜功夫舔得的美人香,瑟兰迪尔起身用手摸了下,在鼻尖下闻了闻,药的气味。

      他一看,昨天采的草药少了些,地上留下了点似乎被咬碎嚼烂的草根。再一看,丑女像用光了力气,歪在树根边,垂着头,五指扣住胸口,嘴角流下一点神秘的青色液体,吐了点唾沫渣子,里面含混着发黑之物。

      丑女痛苦地发出喑哑喘息,就像被噎着了似的,瑟兰迪尔震惊:“你是在干什么?就算你中了魔咒生死渺茫,你也不该……不该……”他说到一半,深深思索起来,事情越发让他感到神秘莫测。

      返回金布里家,他把弄来的草药煮了,也不能确定处方对不对。

      金布里忧心忡忡说:“万一喝死了怎么办?安纳塔,你不是医师吗,看看这药能不能喝?”

      索伦盯着黑乎乎的药半晌:“有时候需以毒攻毒。我想没什么关系,对她来说,不差这一碗药。喝死了,一了百了。”

      金布里提议道:“不然你先喝一口看看效果?”

      索伦:“我觉得你的提议挺有想象力。如果我像她一样丑,我会喝的。”

      瑟兰迪尔对凯勒鹏说:“聊胜于无吧。”

      “她肯喝吗?”凯勒鹏盯着汤药,发出疑问。

      瑟兰迪尔想,这有什么不肯喝的,又不是真做了碗毒药,说:“我去哄她喝。”刚说完,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止步又问凯勒鹏,“她不会是想寻死吧?”

      凯勒鹏说:“有可能。”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一直这么担心着。原本她花容月貌,现在变成了这样……”

      瑟兰迪尔送药去的时候,在路上想,长成那个样子,看身形骨架,原来能花容月貌到哪去?他真觉得有点好笑,看来凯勒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把药端到丑女面前,怕她看不见,于是连说带拿碗碰她的嘴,准备喂她喝药:“虽然可能作用不大,不过也不是毒药,喝不死你,姑且试一试。万一让你受了罪……大不了我再给你舔一口?”

      索伦跟了过来,走进门,幽幽说:“兰兰,你跟这个丑八怪去了一天一夜,在森林里孤男寡女,难道,难道你对着这张脸也能动心?”

      丑女看来是真不肯喝,瑟兰迪尔只好一手掰着她的嘴,一手拿碗往她嘴里灌:“什么话,我照顾你时,对你不好吗?人家已经都这副模样了,你还跟她较真?”

      索伦皮痒地笑笑:“我说过,谁碰你一根头发,我就挖他眼珠剁他手。”

      瑟兰迪尔陪着说笑:“她眼睛本来就看不见,挖不挖一回事。疼不疼,可能她也感觉不到这一点差别。”

      索伦解气了。

      丑女根本喝不进一滴药,药水进了她嘴就立刻喷涌出来,她也拼命想挣脱,只是那痛苦的呼吸声,那身体抖动的不堪入目样,加上嘴里喷出的阵阵熏天异味,让瑟兰迪尔忍耐力很快到了极限,一不小心,汤药就翻洒在地。

      “……你真想寻死?”实际上瑟兰迪尔对别人的耐心是非常有限的,这一声质问有点冷漠无情,他捡起碗,叹息又气愤地往桌上一搁,揉了揉眉心,“虽然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如果连你自己也放弃了,就没人救得了你。”他到底还是摆出了官话。

      索伦噗嗤笑了声。

      “我和她谈谈,你走开。”瑟兰迪尔勒令。

      索伦乖乖摇着尾巴滚了。瑟兰迪尔面对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疑难杂症,不知所以然。

      憋了半晌,他面对丑女那副难以言说的样貌,不由道:“要不我成全你,让你结束这痛苦。凯勒鹏伤心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吧。”

      丑女眼珠猛烈地转动,身体也像癫痫症般抖动,不知是什么意思。

      瑟兰迪尔耐心终于还是到了极限,叹口气道:“你这么活着,的确不如一死解脱。这么厉害的魔咒,就算明霓国斯的大祭司,也未必能解。我就做个缺德事,帮你一把。”

      他说着便抽出了靴筒边的短刀。刀有些钝了,不过握在他手上,仍散发出锋利的威势。

      他提刀已经架到了丑女脖子边,却看着那双浑浊而剧烈抖动的眼珠,不由犹豫了下。丑女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垂死的老人一声声的干咳,又像夜里风吹动破烂的木门,无论哪种声音,都难听得不堪入耳,很想帮她终止这糟糕的生命。

      就在这时,丑女像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抓住他提刀的手。

      这个举动,既像是催着他快点动刀子帮她结束痛苦,又像是在垂死挣扎,请求他放过她。

      瑟兰迪尔不解其意,万分犹豫要不要动手。其实只要他轻轻一拂,便能割断那根发出难听呜咽声的喉管。

      丑女接着把手挪到了锋利的刀刃上,瑟兰迪尔这次明白了,以免刀刃误伤,他连忙挪开刀。而丑女却纠缠不休地拽住他的袖口。

      她无力支撑地从椅子上滑下去,噗通跪倒在地,身体像在下一刻就要散架崩碎。然而她却用尽了力气抓住瑟兰迪尔不放,那姿势就像是祈祷一样。除此之外,她也许做不了更多的了,她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就连只是抓着瑟兰迪尔,都好像在跟自己身上强大的魔咒绝望对抗。

      “逃……逃……”

      瑟兰迪尔隐约听她在努力重复发出一个音节,可她的嗓子犹如老树皮摩擦的那种粗糙沙哑声,让人实在很难分辨她要说什么。

      瑟兰迪尔拽回了一点耐心,改变主意,忍耐地扶住她,问:“你要说什么?是不是你不想这样嫁给凯勒鹏?你要求医吗?”

      就在这一刻,丑女像突然发狠了,用力咬破一根手指,想用血在地上书写。但当她只写出三个字母时,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了,她颤抖得愈加剧烈,喘息之声愈加沉重,不一会儿,皮肤上浮满了汗水,就像有看不见的千斤巨石压在她身上,只要她再动一下,便会有无以复加的剧痛打得她筋骨寸断。

      她伤得如此严重,瑟兰迪尔也不知说什么好。正想将她扶起来,这时,凯勒鹏推门进来,看到梅莉塔倒在地上,他连忙从瑟兰迪尔身边把她拉过去,抱入怀中,宣示主权一般,喝道:“瑟兰迪尔,你在干什么!”

      瑟兰迪尔一瞬间感到哪里怪异,却又一下子找不出原因。凯勒鹏让局面拐向了匪夷所思的尴尬境地,他一时不知可以说什么作为解释。

      凯勒鹏怒道:“她已经变成这样了,难道你还要欺负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的刺激,凯勒鹏更急切地要马上把婚礼仪式办了。

      他当即抱着梅莉塔下楼,意志坚决地跟金布里说:“这儿有神殿祭庙什么的吗?我今晚就要和梅莉塔成为夫妻,我怕,我怕她,万一赶不上……”

      金布里看了丑女的样子,也感觉到他们似一对苦命鸳鸯,有种种的万不得已,形势紧迫。

      她说:“河流的最上游,有一个土庙,里面有座精灵像,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精灵像。以我们村子的习俗,结婚只要燃一盆火,把彼此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烧了,就可以结合了。不过你们可以去那间土庙进行结合的仪式。”

      凯勒鹏抱着梅莉塔,片刻不多耽搁,当即夺门而出。瑟兰迪尔也准备跟上去,索伦突然拉住他:“兰兰,凯勒鹏和那丑女人要在那间土庙里结合,你要去做第三个旁观者?”

      “也许可以做见证人,我要去看看。”瑟兰迪尔坚持要跟上去,索伦没有继续制止,陪着瑟兰迪尔一起去追凯勒鹏。

      夜幕之下,远方传来孤狼嘶吼,风凄凄瑟瑟穿过林间,河面上倒映着寒霜似的月光,给他们照亮夜路。

      沿河而上,这段山路并不难走,很快便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土庙立在河道尽头。

      这座土庙建得有点神奇,距离村子其实有点距离,荒山野岭,也不知建在这里的用意,因为根本不会有精灵来到此地。

      土庙的形制规模更是诡异,漆黑砖瓦堆起一座漆黑的宫殿,没有刻字、没有碑文、没有任何赞颂神明的诗词文字,空落落的,光秃秃的,又显得极致朴素纯净,光滑的大理石铺开,形成令人震惊的规模,简直占地奢豪得没有意义,矗立的圆柱亦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纹,墙壁、穹顶皆无装饰,连烛台都没有。

      而就在这个光洁无一刻文的黑宫殿中,立着唯一一座三米有余的精灵像,像上嵌满黑晶石,连这座像全身也是浑然漆黑色。只是因久无人打理,布满了银白蛛丝。

      凯勒鹏已经抱着丑女跪在精灵像前,精灵像恬静优美,分不清是男是女,服饰简单素净,头带一只草编头冠,双手捧着一只瓶子,怎么看也不像给人操办婚事的。

      不过这时候不是挑拣这种细节的时候。凯勒鹏就和丑女在瓶子下方燃了个火盆,把彼此的头发放进去烧了。

      此时,瑟兰迪尔忍不住道:“你准备就这样,就算完了?

      凯勒鹏猛一愣,转头道:“那、那要怎样?”

      瑟兰迪尔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没有起誓、承诺什么的吗?”

      索伦不知是不是着急着想看后面的好事,嬉笑地插上一句:“亲爱的,跟他们比起来,我们的第一次结合还要不像样。”

      恬不知耻说出这种话,倒真是索伦的风格。瑟兰迪尔蹙眉朝他瞪了一眼,不理会他,向凯勒鹏走近几步:“她看上去这么虚弱,你真的要急着和她在这里……”

      索伦又一次插嘴:“亲爱的,我们结合的时候,你当时的模样更虚弱。”

      瑟兰迪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可偏偏又始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又微微拧了下眉尖,看了眼丑女:“说句不好听的,凯勒鹏,我劝你今天放过她,不然她这个样子,如果硬是勉强她,等于是在折磨她。”

      “哎呀,兰兰!”索伦显然没耐心再等下去了,抓狂地过来把瑟兰迪尔拉走,“人家的好事,你怎么可以凭自己的理解去破坏!而且,你那么关心这个丑女人是怎么回事?我可要吃醋了!”

      “她不是,她是……”

      “兰兰,你看看,我就站在你眼前。”索伦抓着他的手,蹙眉说,“你还在想着谁?”

      瑟兰迪尔怔住。

      “他们将在这里结合,你不该插进去。你也插不进去。你改变不了这里将发生的事。”

      火盆里火舌骤然涌动,使得庙殿里的光忽明忽暗也跟着疯狂跃动。又不知是不是这股光影错乱的关系,索伦盯向凯勒鹏和丑女的眼神被光映衬得似乎有股疯狂的寒冷。

      而凯勒鹏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也阴沉沉的,大片暗影落在他背上,使他的身躯仿佛骤然庞大,给人以强烈的压迫着丑女的错觉。

      他把丑女放到冰凉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虽然这个季节并不寒冷,还有一丝暑气即将来临的燥热,可那黑黝黝的大理石面倒映出丑女单薄孱弱的躯体,竟平白增添了一种黑暗、赤裸、冷酷地将人推入深渊的罪恶感。

      漆黑的精灵像前,跃动的烈火,阴沉的背影,和光洁大理石上即将被剥光了衣服的丑女。

      ——这一幕,映在瑟兰迪尔瞳孔中,像极了一场献祭。

      ——一场割碎血肉,放血涂地的残酷献祭。

      “兰兰,难道你想留在这欣赏整个过程吗?”

      瑟兰迪尔感到自己一步也挪不动,他就像化作了钉子,似乎死也不能动。

      他想到自己曾照顾过半身不遂的索伦,他摸过索伦的每一寸躯骨。

      丑女向他歪过脸颊,杂乱如草的头发几乎淹没她的脸,只见她仍在张合嘴唇,拼命地、用尽全力地,颤抖那孱弱的双唇。

      瑟兰迪尔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个单词的口形,是辛达语:“逃!逃!逃!”

      ——不要看!快逃!

      【“快逃。别再想起我。小精灵。”

      那个草原上,神明如此对他说。】

      “等等!”瑟兰迪尔再一次赫然出声,“……等我去拿条被子给你们,铺在地上,总好过没有。”

      他深深地拧住眉,猛然一转身,向殿外大步狂奔而去。

      “他发现了?”凯勒鹏发出一声不确定的疑问。

      “我猜他发现了。”索伦轻轻地勾起嘴角。

      “没有观众了,多没意思。”

      “他很快会回来的,因为他马上会意识到一件事。”

      过了会,他们所注视的方向,瑟兰迪尔又从夜色里走了回来,可是他手中并没有什么被子。

      “兰兰!”索伦喊了一声。

      瑟兰迪尔浑然没有听到一般,他又回到凯勒鹏和丑女面前,跪在大理石上,虔诚宛如信徒,火光把他面部的所有细节照得纤毫毕现。

      ……那是一张木然的表情,什么破绽也没有。

      “……我走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等我把棉被拿过来的时候,你们未必用得到了。我就还是空手回来了。”他说的宛如一尊木偶在毫无起伏地重复,继而又问,“凯勒鹏,她身上有股精灵难以忍受的异味,难道对你没有影响?”

      凯勒鹏看了看瑟兰迪尔,微笑说:“我爱他,他是什么样的,我都爱他。他身上的异味什么的,影响不到我啊。”

      丑女还在重复着那个口形,凯勒鹏的手看似轻轻地按在了她嘴上。

      “谢谢你为我们见证。”

      瑟兰迪尔眼睛直愣愣的,死寂沉默,不知是盯着大理石上倒映出的即将要进行的一场罪恶仪式,还是盯着那个丑女难以忍受的面目。

      那剧烈颤动的灰白眼珠,似面临一场吞天噬地的风雪,然而所有风雪,都会像轻烟一样,在这对眼珠里淡淡过去。

      “轻……”他不由自主哀求地张了张嘴,“轻一点……”

      他就那么化作了一座稳固的石雕,像忠贞不渝的守卫,像那座黑色的精灵像一样,没有移动,没有眨眼。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透出永不会被火光照暖的寒冷,倒映出那迷乱邪恶的交缠。大殿内光影狰狞错乱,勾画出残暴的一场盛宴,呻吟之声如地狱魔鬼呓语。

      ——不管多困难,都要一起前行,才能不会迷惘地冲破那眼前庞然若怪的黑暗。

      当惧怕之时,瑟兰迪尔一抬头,便看见那精灵像的面容神韵,恬静美好,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看这精灵像,是我吧?”

      “是的。”索伦立在他身侧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照着我想象中的样子雕的。那个——”

      索伦指了指:“瓶子里本来插着朵跟雅雅那借来的黑玫瑰,永不凋零的,可是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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