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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Chapter 1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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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诺和他的几个儿子被流放,是神树纪1490年的事。他的妻子没有一同前往流放之地,因此,他们在维林诺以北的山丘上,“北方要塞”佛米诺斯的新家所度过的日子,尽管有一段时日的宁静,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快乐中。
芬威卸下了王的职责,宁愿与长子费诺一起居住在流放之地的新家。
梅斯罗斯和这位祖父经常浅谈心事,他们的心都不再平静,也无法熄灭那股冤屈受辱的烈火。
“你不应该对你的二叔和堂弟心存抱怨,不是他们的错。”芬威王温和地对自己的长孙说,而很多时候,他的话经常口是心非。
梅斯罗斯深感祖父说的是反话,他们都能看出祖父心里比谁都介怀这桩裁决中的不公,不然也不会丢下王之威仪,义无反顾跟来了。
红发精灵浅浅地笑了一下,将桌上的茶壶小心提起来,给祖父满上茶水,然后生涩地说:“我对他们没有抱怨,一点也没有,爷爷您放心。”
“没有吗?”芬威王英俊硬朗的脸庞在窗外洒进来的稀薄光辉中显得有点苍白无力,“经常听你提起他们,我以为你心中很在意他们没能在费雅纳罗被流放前出面澄清误会,唉……”
芬威王深深叹息着,梅斯罗斯知道祖父对此事有很重的心结。
“已经过去的事,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我只不过是……”红发精灵脸上优雅清浅的笑容蓦然顿住。
——只是有点想念他们。他将这份思念的心声默默扼制在喉咙里,掩去脸上难以启齿的那丝缅怀,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他们后来过得如何,但愿不会被那件事所影响。”
这是很含糊的说法,追究其意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梅斯罗斯为了掩藏真实心思的托词罢了。
“你这孩子,”芬威王并不明白孙子在牵挂什么,但还是轻叹道,“总是先替别人担忧,而忘了自己,这并不是个值得让我嘉奖你的好习惯。提理安城难道会比这里糟糕吗,你二叔他们一定比我们好。可怜的费雅纳罗,他是最受委屈的一个,而我们纵使陪伴在他身边,也无法分担他的委屈。”
芬威王的偏袒一如既往的不加掩饰。
梅斯罗斯不予置评,低头眼神凝滞在荡漾着银光的茶水中。他隐约想起和芬巩道别时,芬巩那双闪着银色星光的乌黑眼睛让他很在意,那好像……不是一个弟弟看待即将离别的哥哥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有股说不清的意味,让他害怕去探究真相。
费诺自从在佛米诺斯安了新家后,便废寝忘食地呆在工坊中继续研究制作宝石的技术,他的目的似乎是想做出比精灵宝钻更美丽的宝石,但最近的尝试都失败了。
梅斯罗斯转眼来到父亲的工坊门口,工坊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室,门口有条狭窄的楼梯盘旋下来,体态修长优美的红发精灵静静倚靠在门框边,伸手轻轻地将留了一条门缝的地下室大门推开,看到父亲埋首在工作台边的忙碌身影。
各种器皿工具整齐地堆放在台子上,从排列顺序能感觉得出主人某种强烈的强迫症。
前几天,米尔寇厚颜无耻地来拜访过,被费诺冷嘲热讽地打发了。
梅斯罗斯一时间不想打搅最近心情明显恶劣又阴暗的父亲,便悄无声息地靠着门口,他的暗红长发在地下室昏暗的烛光中,就像血色一般,从俊美白皙的脸颊旁垂落到肩头立领边,打了个俏皮的小卷,发梢没入围脖的褶皱中。由于他半歪着脖子斜侧在门框上的姿势,嘴角边意味不明的弧度刚好被蓬松垂散的长发挡了一半,看起来若有深意的样子。
“父亲。”发现父亲早就知道自己站在这了,他便开口出声。
“有什么话需要你琢磨那么久,才决定告诉我?”费诺好像脑袋后边长了眼睛似的。
梅斯罗斯继续又想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问道:“您为什么让信使把我给芬达卡诺的信都扣下来,他一封也没有收到,全都在您这吧?”
“我阻止我的儿子和居心叵测的亲戚们密切来往,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费诺冷哼一声,并没有回头,“你写信给芬巩,却连我都不告诉一声,那么我回收那些信,难道需要通知你一声吗?”
父亲又强词夺理了。
梅斯罗斯微微羞恼道:“我只是在信中向他们确认风波是否已过去。”
“就算风波过去,我们也不会立刻回到提理安城。”费诺尖刻地说道。
“我是在为您的行为,祈求他们原谅!”
“你认为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费诺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嘲讽之意,“还是说,这些其实全部都只是伪装你真正意图的衣裳,在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词背后,是你对芬达卡诺那杂种用心不纯羞于启齿的不伦私欲?”
梅斯罗斯讶异地看着父亲,镇定道:“父亲,您在说什么?!”
“你们俩的感情未免也太好了。”费诺不屑地将目光又移回他的作品上,架在鼻梁上的单片镜片反射着一片冷冷的白光,“我只是提醒你,适可而止。”
梅斯罗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那天晚上,他全然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追忆着过往和芬巩相处的点点滴滴。而这之后,当他再次看到信使送来芬巩的书信时,他将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并在信封背后印戳下面附加上一句匆匆忙忙写下的话:我们应该适可而止。
带着梅斯罗斯坚定意志的信件随后不久,又通过信使之手,传达到芬巩手中。
芬巩刚开始不明缘由地看了信使一眼,在信使若有苦衷的神情下,他将信接过来,翻过面,看到熟悉的字迹书写出的刚硬文字。
那一刹那,他的感受就和突遭雷劈一样。
做贼心虚的人,必定是先从自身寻找原因,他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尼雅是不是发现了?
可是他能发现什么呢?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逾越兄弟情谊的事,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互通一封信而已,频率也并不频繁,而且是因为梅斯罗斯很久没有回信了,他才忐忑不安地缩短了写信周期,不断寻问堂哥是否出了什么事。
如此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分寸没把握好,引起梅斯罗斯怀疑了吗?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直是偷食者,小心翼翼地在长堂兄面前扮演一个心思单纯又依赖于兄长溺爱的弟弟,在自己的亲弟弟面前,他又必须尽心维护好一个大哥的形象,在父辈们面前,则只让他们感觉到,他和梅斯罗斯只不过是关系较好的堂兄弟而已——他扮演的角色太多了,或许是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越过了那条界线?当他让自己的真心混杂在那诸多角色中,暗暗伸出爱慕的爪子予取予求,偷食着梅斯罗斯的些微偏爱时,他的行为是不是早就让这位堂兄看出了某些端倪?
他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他有个弟弟,违背伦理常纲,对自己的堂哥产生了令人不齿的绮念?
以后,堂哥会用怎样厌恶的眼光看待自己呢?
强烈的后怕快速形成一团渗了剧毒的阴影腐蚀着他的心灵。
回到屋中时,芬巩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黏在皮肤上,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仿佛不能聚焦一般,冷汗如骤雨唰唰地不断往下淌,从线条优美的下颚滴下去,洇透了锁骨上的那片衣襟。
维林诺的气候并不炎热,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很快汗迹便从内洇湿了大片衣料。
“哥?怎么了?”特刚刚巧要出去的样子,在一楼的大厅里与他撞了个正着。芬巩对他的喊声恍若未闻,自顾自扶着旋转楼梯,往楼上去了。
他回到自己卧房中,捏着信封的手不觉间已满手都是汗。他倒了杯水灌下去,让自己稍稍镇定下来,然后斜倚在窗边的沙发椅上,手里依然捏着那封信,目光锁定在堂兄的字迹上无法转移。
他脸上仿佛面无表情,如若一座石雕,纹丝不动。
维林诺白昼的光芒从他肩后洒下来,背光下,他的肩膀仿若山峦岿然不动,侧脸的线条被光勾勒出来,从英挺的鼻端到优美的下颌乃至脖颈,整个无端透出一股冷硬锋利的冰白质感。过了会儿,他轻轻蹙起眉头,英俊的脸庞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好像参杂了许多的痛苦,和一点点不能启齿的愉悦。
最后,他笑了一下,将信揉成一团,甩手丢进了远处屋角那儿的废纸篓中。
梅斯罗斯发现与否,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维林诺众神禁止精灵发生不伦之恋,在最初精灵当中出现异端分子时,曼威便竖立了严格的条规与惩罚制度。
在那种感情根本就无法被倾诉出口的情况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和梅斯罗斯的这段关系中,他们永远只会是堂兄和堂弟的身份。
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如果永远只能是一个秘密,能否得到回应,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