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一鹿好运

11、第 11 章

　　知府衙门供官吏平日坐班休息的地方，知府大人桂辰望伸手让二人坐下，周不瘟左边入座，沈云安右边入座，立时有两名婢女端了茶盏过来奉茶。

　　桂辰望喝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才笑着开口问沈云安：“看你年纪轻轻，是何时入的学政衙门做事啊？”

　　“回大人，就是当月。”

　　“哦？倒是可惜。”

　　周不瘟：“大人何出此言？”

　　“刘学政德高文广，多做学问之事，少有案事纠纷，却能广纳人才为己用。不像本官，手头上遇上些繁杂事务，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说罢，笑着看向沈云安，道：“刘学政那里清闲，年轻人合该多锻炼锻炼。你不妨来我这里当差，本官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又看向周不瘟，说：“你是刘学政的得力爱将，我也就不敢念想你了。”

　　周不瘟拱手一笑，谦逊得很。而后言道：“能得大人爱重是好事儿，只不过有一事，大人怕是误会了。”

　　“哦？”

　　周不瘟介绍：“这是沈云安，今科要考秀才的童生。学政大人观他有才却清贫，点了他当书吏员。科考在即，他若中了秀才，届时肯定书吏员当不长久，还得专注学问才行。”

　　沈云安见桂辰望看过来，恭逊默认了周不瘟的话。

　　桂辰望心里感叹沈云安有才无才尚不得见，可是能力定然是有的。这样的人将来要是做官，肯定是名能吏。面上笑容顿时再真诚上三分：“原是这样啊，年轻人在举业上多花些功夫也是应当的，满腹才华若能报效家国，乃是读书人的幸事。”说着让下人拿了印信去账房支了十两银子出来，亲手交给沈云安。

　　沈云安连忙推辞。

　　“诶，旁的你推辞便罢了，这状元及第、蟾宫折桂的好寓意如何能够推却？收着收着，权当本官一片爱才之心了。”这两锭银子，上面的浮凸展现的画面，一是状元及第，二是蟾宫折桂，且底下也刻上这字。

　　沈云安只能接下，再三谢过桂辰望这位老父母官。

　　又被留用了饭食，这才离了知府大衙。

　　回去的路上，周不瘟也不让沈云安背着木箱，还拉他一起挤一挤轿子。客气得让沈云安心里怪味儿，却也只能忍了。

　　“今日险些办砸了这差事，多亏了云安你力挽狂澜呐，否则就要叫好人蒙冤入狱，坏人逍遥法外了。”

　　沈云安连忙说：“岂敢岂敢，我也就是运气好罢了。要不是周先生问的口供详实，我也没办法从中提取重要线索。”

　　两人恭维一番，又聊了些许官场上的事情，到了学政衙门，相互告辞，顺一条长廊，各走一头。到了拐弯的地方，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云安是真心觉得跟周不瘟这人打交道累得慌，而周不瘟却觉得沈云安这人八面玲珑，说话好听归好听，却听不出虚实来，难探他的底，于是也觉得累。

　　回房间后，翻书苦读。

　　又几日，不知道刘卫民刘学政打哪里听到了沈云安断案的事儿，人虽然没来见他，但派了小厮过来，送了一份文房四宝过来。

　　虽没多言什么，但是爱惜欣赏之意，却是拳拳。

　　沈云安觉得自己颇有些幸运，不是谁都能在求学路上，遇到贵人的。

　　光阴似箭，重考到来。

　　这一日沈云安和高瑞、康无庸先后入了考场，待考完之后，由康无庸做东，去吃了康无庸念念不忘的酱猪肘子。沈云安回去之后，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天一夜。

　　等待张榜的这几日，沈云安一边温书，一边写《霸道官人的金丝雀》，书局那边已经在催他下册了，市场反响一如既往的好。空闲的时候就和高瑞、康无庸一起逛逛街、游游湖，探讨探讨学问。

　　及至张榜，沈云安名列第十三，高瑞名列第五，康无庸名列第二十四。

　　皆是榜上有名，秀才加身。

　　康无庸家当即就决定摆上三天流水席！沈云安脸皮厚，吃了九餐饭，脸上都长了些肉。

　　流水席后，高瑞要返乡了，他打算闭门苦读，来年进试再与沈云安在京都碰头。

　　康无庸父亲的好友，陈甫清，乃是一名大儒，此次秀才试过了，他便写了一封信，让康无庸带着去拜师求学。

　　两人各有安排，沈云安独剩一人，一时之间心下茫然，不知道是继续留在学政衙门当书吏员，还是收拾一番先去京都安顿。

　　在衙门领上一份差事，至少吃喝不愁也能安心求学。可是他又想进京都看一看京都是个什么情况，不至于到科举考试的时候，两眼一抹黑。比如主考官大概率会从哪几位里挑选，又比如那些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章、文风……也好提前做一番试炼。

　　虽然说以文媚上有些可耻，但是科举只是做官的途径，他的目的是为了当官，有时候也可以不看重这条路要怎么走过去。就好比，假如，你能提前知道高考阅你试卷的老师喜欢看议论文，你还会写记叙文吗？

　　还有……

　　心中非常隐秘的一点——

　　那人，如今也在京都。

　　不过眼下快要入冬过年，就算启程赶往京都也不在于这一时，于是便安下心来，继续一边读书一边在衙门帮差。过年前几日人便想着松散，可是手头上的事务又格外繁忙，很多人就有些心不在焉，各种各样的小差错层出不穷。

　　沈云安还没有当上官，却已经见着了官场上的人生百态。心中虽然唏嘘，但是手头上的事情却不敢稍有差池。本来就是学政大人开恩留用，他要是连手头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给刘卫民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将来再想用到这条关系，就算能用到，也是要大打折扣了。

　　吃了过年前最后一顿饭，沈云安便向学政大人请辞。

　　“此去京都，千里迢迢，你是打算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开春即出发，学生想着走水路多少安稳一些。”

　　“人之常情。既然你心中已有计划，本官也不劝你。只是临行前有几句话嘱咐。”

　　沈云安郑重跪在地上，“大人嘱咐之言，学生定然牢记于心。”

　　刘卫民捋一捋自己那三寸山羊胡须，对沈云安如此做派颇为受用，他施恩给沈云安，莫非是想着不需要回报？即便不需要回报，可若是别人投桃报李知恩图报，他难道会不高兴？

　　“京畿之地，卧虎藏龙，却也无边繁华，引人堕落。这第一点，我便要嘱咐你，不要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忘记了学问。”

　　“是。”

　　“第二点，不要妄自菲薄。江山代有人才出，不要因为不如别人而自卑怯懦，也不要因为自己强过别人而自骄自傲。”

　　“是。”

　　“第三点，要守住如今你这颗初心。你帮知府大人查下来的那桩案子，我特意了解过。宁愿得罪周不瘟，也要替犯人洗刷冤屈，你本心不错。依照你的本事，将来若是为官一方，必能体察民情，作一方能吏。不过有能干的人，办事能干，往手里撰钱也只会更能干。希望你能成为能臣干吏，而不是贪官污吏。”

　　“学生定不忘大人嘱咐。”

　　刘学政也不再多说什么，让下人端了二十两银子过来。

　　“这些银子给你做路资之用，希望你能早日考取功名，早日为朝廷效力，也不枉我为朝廷拔擢人才。”

　　沈云安不敢接受，他虽然缺钱，但是二十两银子也太多了。

　　“你领我的恩情，已有十分之多，害怕再多加三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云安再不接受就是不识抬举了。

　　恭恭敬敬给刘卫民磕了三个头，刘卫民摆摆手，让他离去了。

　　不多久，周不瘟进了刘卫民的书房，周不瘟问：“大人，沈云安离开了？”

　　刘卫民老怀欣慰的喝了一口茶，才说道：“刚走。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这人不是池中之物。你看他在衙门这些时日，衙门上下，没有不和他交好的。只见过一次的人，他都能记住对方的名姓。在人情世故上，非常圆滑老道，可是为人，却还有着不卑不亢的品格。这人要是顺利通过科举，将来在朝为官，说不得就要步步高升呐。”

　　“老夫年轻时候，要是有他一半本事，现如今也不至于还只是个学政。”

　　“大人言重了，是您过于爱才，太抬举他了。”沈云安在知府衙门落了他的面子，他还不得不跟他交好，周不瘟觉得有些窝囊，现在看自个儿东翁，这么抬举沈云安，心里虽然不爽，但是面上还要含笑，越发觉得憋屈。

　　刘卫民摆摆手，但笑不语。

　　沈云安回到暂住的房间，将自己的包袱收拾收拾。出了衙门之后，在一家价格合适的客栈里面居住，只要了一间下等房，不敢花销过甚。

　　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过年时节，别人家的热闹他也掺和不进去。于是安心读书，只不过偶尔在烟花炸响的时候，会推窗朝窗外看去，眼神里会流露深深的寂寞，和浓浓的惆怅。

　　练字、读书、做题、闲暇写几回小说，晨起锻炼，晚上入睡之时再走一套五禽戏强身健体。如此，冰消雪融，春风化雨，启程往京都而去。

　　从南往北，先是千山过尽，后是丘陵起伏，再是旷野辽阔……南方山水之静美，北方山水之浩荡，两个月下来，尽收眼底，藏纳心中。

　　“各位各位，马上就要到码头了，可是大家别在甲板上堵着啊，不小心很容易落水的，各位各位，还是退一退吧、退一退……”

　　有些人往后退了，可是后面的人还想往前来，甲板上还是格外的拥挤。船家喊破了喉咙，也没什么效果。

　　船家还要挤到最前头去，跟吏员搭话，交码头的停泊费呢。这怎么挤得进去？

　　沈云安看着白发苍苍的船家声嘶力竭的喊话，眼中透出些不忍来，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高声喊道：“钱！我的钱哪去了？谁偷了我的钱？”

　　哗啦声响，原本还拥挤在甲板上的人，顿时如潮水般向后退去，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生怕自己身边也有小偷。再也不像刚才一样，全部拥挤在一起。

　　船靠岸了，大家心有惴惴，也没敢同陌生人靠得太近。稍微显得有秩序一些，陆续下了船。

　　沈云安不急不忙，排在队伍中后，下了码头。脚踩实地的感觉，让灵魂仿佛都有了着落。对新事物好奇，便左右张望起来。码头上人山人海，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摆着，上货下货的也格外多。

　　“豆汁儿！卖豆汁儿！客官，来碗豆汁儿解渴不？”

　　沈云安听说京都的豆汁儿贼难喝，也不知道难喝到什么地步，不怕死的便要尝一尝。两文钱来了一碗，一口下去，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褶。吐又不好吐，咽又不好咽，大半碗放回人家桌上，捂着嘴跑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喝豆汁，打死也不可能喝。

　　怕在码头吃东西再踩雷，背着包袱忙不迭的去找下脚的客栈，真要品尝当地各色美食，也要打听清楚了再去。

　　“少爷，那人怎么看起来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的？哈哈哈，好有意思。”

　　“哈哈哈，很好笑吗？”

　　旁边的书童一下子就闭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可是心里嘀咕道：【那人刚才在船上用的计谋，本来就很聪明嘛。就是演技有点不太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没有丢钱。】

　　宋舒沉默的看向江面，脸上面无表情，握着折扇手柄的手指，指节一寸寸发白。

　　【他是来参加会试的？能考取秀才，肚子里倒还有点墨水。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会知道我，我也再不可能和他相见。】

　　心里这般想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江面有风，轻轻吹动着衣裳，也轻轻晃动起无音的玛瑙铃兰。

　　那晚月亮，真是又大又圆。

　　以至于那东西的粗壮狰狞，如今仿佛还烙在心上，堵在内里。

　　宋舒牙齿磨得作响。

　　书童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少爷脸色这样臭，只不敢惹他。

　　明明今天从府里出来，要来接表少爷，他还挺高兴的，怎么这会儿子……

　　书童缩了缩脖子，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反正他家少爷性子阴晴不定，脾气还贼差……他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