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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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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在西宁北边,中间横截着一条河,泥河东流直通春江,泥河以北就是荀家镇守了几十年的沧海。
泥河北岸有处干涸地,形成了全是泥沙的枯水滩,枯水滩因方便通行各前方战线,所以玄甲骑就在此处安了辎重营。
此时辎重营主帐内坐着个魁梧威猛之人。
他穿着轻甲,像没有鞘的重刀,浑身透着历经沙场的沧桑,却又更强悍锋利,衬得一旁案桌都小了许多。
荀飏垂眸看着面前案桌上的书信,不自觉紧了手指把信封捏成了一团,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边上还站着个人,身量极高挺拔健壮,全身上下仿佛透着寒气般冷淡。此人眼眸狭长,眼尾又往上勾显得有些魅,就像春江冰江面上落了鲜红的血。
岐次看着荀飏黑下来的脸色,问:“是计京出了什么事?”
荀飏气得把信扔给他。
岐次接住了看,他指尖捻着信纸勾了勾唇角。
这一笑便如血上开了红艳艳的梅花长出了刺,又冷又烈。
“那人本就不喜欢我”他慢条斯理地折着手中信纸:“这个决策,不奇怪。”
岐飏哼了一声,声音浑厚:“陛下是拿荀家当软柿子捏呢!”
他顿了会又道:“当年我护不住你母妃,也没护住你。现下你人在沧海,若是不想去,那我们便不去。我看谁敢来沧海抢人!”
岐次折好信纸,扬手扔进了火盆。
沧海的十二载,长到他记不起计京皇城内那不人不鬼的幼年,任人欺辱的孩童在风雪狂沙里长大了。
这些年他总听外祖提起母妃,可他怎么听,都不像记忆里那人。她不爱笑,也不对他笑,两人唯有的几次温情,就是收到沧海大捷消息时,她会搂着他默默拭泪。
后来西宁水师战败,他被送往了东昭为质,再之后他便来了沧海。
这个他母妃心心念念的故乡!
他母妃在马背上长大,吹的是漫天罡风,饮的是化雪白茶……所以才会不喜四面高墙,亦不喜满头步摇叮当作响,做那些只为了博人一笑的丑事
这才是他的母妃。
“我要去,天威难违,不怪外祖父”岐次淡淡道:“古来帝王薄情寡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见荀飏不说话,换了个调逗弄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长大,可不是谁都能欺辱的!”
“是啊”荀飏笑了,道:“你这性子,谁能欺负得了你”
他想了想,又说:“上次你去东昭之前,外祖父偷偷回京去瞧过你一眼,小小一点……后来不过两年没见,差点认不出来。如今你已二十有四,想来不会有大变化了,我一点儿不担心!”
岐次也笑,道:“岁弊寒凶,万望外祖父保重身体!”
川北这时节已是风饕雪虐,寒冷刺骨。
大帐内荀飏坐在首座,身挺如高山,势刚如烈日。
“小崽子,你明日就要动身去往东昭了,今日我好好陪你喝几杯!”宣飏拿起碗,高举在身前,豪气冲天道:“羊奶管够今天!”
“他娘的,皇帝老儿真是掉进女人堆里了!”白虎把喝完的碗拍到桌子上,碗登时裂了。
荀飏手下有四将,谋能智取,武有神力,恰巧又是三男一女,像及了古书上的四方神灵,后来渐渐叫歪了,便成了四象将。
白虎的甲二营在枯水摊的西面,北面有青龙的甲正营挡着,所以他平素里就闲成了个运送辎重的押粮将。此次刚好甲二营捷报传来,他便同青龙一道回了枯水摊。
青龙隔了碗,睇看那个声如奔雷,势如奔马的人,“老虎,你再大点劲,索性把桌子也给拍裂了,明日就叫你在地上吃饭!”
“我是气不过!咱们吃沙喝雪的给皇帝老儿守边关,他竟还要殿下再去大昭……”
“行了!”荀飏打断话茬,“小崽子这次去东昭可是去享福的,如今的泛京谁敢给他脸色看!”
他摆摆手,拍拍胸脯,“荀家不出孬种,你说是吧小崽子!去了泛京,可得给外祖父带个孙媳妇回来!到时候这最好的营帐,给你留着!”
岐次半眯着眸子笑,说:“泛京养人,我也甚是想念。”
寒风在大营外咆哮,黄沙四起。
东昭——
落雨的关系,申时已点着灯,地上潢污映着彩灯照亮了整个泛京。马蹄踏来,车轮荡开积水,往朱红色的高墙驶去。
高墙内的人坐在铜镜前,眉黛唇朱,雍容华贵,虽有一点点的岁月痕迹却更显威严。
“太后,宰执到了”
“赶紧让父亲进来吧”太后抚了抚发鬓起身,嬷嬷赶紧上前搀扶。
白鸩已抬步跨了进来,微微拱手行了礼 ,太后赶紧上前搀扶,“父亲,你我之间何必行礼。”
“你们先下去吧。”玉嬷嬷开口,同其他人一起退了下去。
太后迎着白鸩坐下,道:““父亲,陛下圣旨已下,水兮不日就要动身去西宁了…”
她叹了口气,颇感无奈,“若不是出了公主被辱之事,本该是她去!偏偏这个关头,丢尽了皇家脸面不说,还害得水兮要不远万里去和亲。”
“这事太过凑巧了”白鸩眼神一暗,“不管怎么说,行昭公主名声尽毁,算是毁了。倒是陛下不如先帝性子软,是越发不好捉摸了。”
“是啊~陛下心思多,可再多的心思能抵上什么用?这泛京,不还是我们白家说了算!”太后微微一笑摸了摸怀里的猫说:“殿前司刘空、皇城司金楼、刑部孙尧、那个不是听从父亲!还有侍卫亲军司指挥使衡儿,是哀家亲弟弟,泛京和皇上的命……可都捏在父亲手里呢。”
白鸩正色道:“不可掉以轻心!朝堂本就有周道人,自禀廉洁奉公不食周粟,两朝元老又出自洛城周家……等那岐次来了泛京城,不可让他和陛下走太近,毕竟是西宁皇子。”
“洛城周家、淮河简家”太后把字咬重了,“可真是让人生厌!当初简嫚绾独宠后宫,先帝又不顾礼法特许将行昭公主送去简家抚养”
她眼中嫉妒神色一闪而过,“就是个以色侍君的祸害!”
天下人都以为,简昭仪是殉情而死,她清晰记得先帝驾崩那晚……
晨光殿里,床榻躺着的那人苍白的手从榻上垂下来,手边歪坐着位薄施粉黛,迤逦明艳的女子。
她淌着一丝血迹的嘴角向上扬,“你还真是恨我啊,陛下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我。你真觉得我死了,你就会好过吗?贵为皇后又怎么样?衾寒枕冷又无所出,你活个什么劲?”
白朦朣满眼通红,死死瞪着她,恨不能将她拆骨分肉,“本宫之事何时轮得到你操心?今日你就随陛下一同安心去吧!”她忽然又神色癫狂的笑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姐姐今夜进宫寻你,这会估计正和陛下在黄泉路上,一起等着你呢~”
“你敢!”简嫚绾跌趴在塌边,眼神像啐了毒,“你敢对她下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白朦朣弯腰看着她,嗓音尖锐,“你说本宫独守宫殿是报应,没有皇儿是报应,那且当是本宫的报应!可你姐姐的死不是报应,那都是因为你啊~是因为她有个好妹妹,死了活该!”
她抚上简嫚绾的鬓角,声音轻柔,“到头来还是我赢了。”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你放屁!”简嫚绾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靠直了身子坐在地上,低头大笑,泪珠大颗大颗砸在素色的长裙上,“你说我独占了陛下,世人又说我命好,我命好吗?自从进了宫,日日睁眼就是那堵高墙,我想出去……我做梦都想出去!这就是你们说的命好!一朝巨变,到最后还要连累姐姐送命,哈哈……我们简家命可真好啊!”
她缓缓抬起头,吞咽着涌上来的血水,声音越来越轻,“你没赢,因为我从未想过和你比。今日我先死,我在下面等着你!我可怜你,可怜你几十载独守深宫……竟都是争来的!”
争来的,争来的……这三个字像是魔咒,日日出现在白朦朣的梦里。
“争来的又如何?”她回神一哂,道:“不还是被我压着一头,如今我是太后,她却不得好死,都是命!”
白鸩抬手斟了盏茶,用杯盖拨了茶叶抿下一口,“那年春蒐不过一眼!皇上就看中了简嫚绾,非要封她为昭仪,独宠后宫,还好只是诞下了公主,若是个皇子,又要添诸多麻烦啊。”
“若是皇子,依着先帝那宠爱的样子,”太后拽紧了衣袖,眼神暗了暗,“我岂能让他活到今日!”
“你如今是后宫之主,该思虑的是将来。”白鸩拢了拢衣袍,说:“暮秋就已这般寒冷,今年的寒冬会比往年更冷,朣儿当保重身体。”
“父亲说的是。”太后搀起准备起身的白鸩,“凉雨知秋冬,父亲也要保重身体。玉石拿披风来!”
玉嬷嬷奉命递上披风,太后接过来给白鸩披上,又送他出了殿。过了几息她又重新坐回塌上,脱了鞋踩在细旃上,拢了拢裙摆,说:“把贵妃请过来。”
易尘雾到时太后正半倚在帛枕上闭目养神,她行了礼,恭敬地唤了声,“太后。”
太后缓缓睁开眼,“无人时唤哀家表姐就好。”
易尘雾乖巧的点头,礼数依旧周全,“臣妾母亲上次入宫时还问起太后安,又叮嘱臣妾万不可仗着本家是太后亲姨母,就不知轻重失了规矩。”
太后也不勉强,又问道:“陛下近几日可有歇在你宫里?”
“陛下昨日就歇在臣妾宫里,”易尘雾脸颊添粉,“今日还特地命徐公公送来了姜汤。”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你要懂得哀家的苦心。陛下还无子嗣,你若是能诞下皇子,立长立嫡,他便是东昭的太子,母凭子贵,后位自然也是你的。”
易尘雾盈盈一笑,回了声是。
太后轻轻的拍了拍旁边,怜惜道:“过来,坐哀家身边。”
易尘雾脱了鞋,轻莲移步,坐到了太后身侧。
太后离了帛枕,轻轻的握住易尘雾的手,道:“陛下近日身体可好,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陛下日理万机”易尘雾想了一下,“前两日陛下眉间挂着些疲倦,但也没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也不敢问,近两日倒是精神了许多。”
太后紧了紧握着易尘雾的手,语重心长道:“陛下的事都是大事,若有事定当禀告于哀家,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