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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林间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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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不言急匆匆地跑出,连带着阿兄和陆行知的招呼都未打,刚跨出旧祠堂大门,迎面撞上姜霏,她一把逮住人问道:“哎,你们套完话了?”
此时心情乱如麻,她本无心思与他人闲聊,见来人是姜姐姐,仍撑起笑容,努力恢复平日语气道:“是啊,与我们先前猜测相差不多,阿兄进去处理剩下的事。”
大约是她隐藏的够好,姜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再叮嘱道:“真是京中陈家的话,那你的身份比较特殊,先别露面,回山脚村子等等,这边处理完后明日应该能启程。”
“多谢姜姐姐关心,这会儿打算去下山看看。”蔺不言回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就见蔺不言转身离去。
然而姜霏偏偏对他人情绪格外敏锐,从三言两语中抓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以至于刚跨过祠堂大门,忽然转身,盯着夜色里离去的背影。
姜霏心想:不太对劲,实在不太对,换作平日,不言妹子根本不会这么快离开。
这时,身后陆行知刚好追出来。
姜霏一把薅住同样步伐匆忙的他,说道:“别到处晃悠,省得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把身份给点破,巴山县尚还传着你的事儿。”
“放心,我有分寸。”
,她再抬手指了指前方逐渐模糊的身影,“而且我总感觉不言心里有事儿,你...去瞧瞧。”
陆行知无奈道:“我不正打算去吗,被你拦住,等会儿找不到她了。”
“去去去,赶紧滚。”姜霏连忙摆手,将人赶走。
见前方身影已经融入夜色,陆行知留下一句“等会儿汇合”,立马以轻功追过去,沿着山脚村庄的方向赶去,一路没见到不言的身影,他心道按道理来说不应该。
直至快到山脚时,陆行知脚步一顿,突然调了个头朝林间东边去。
若按脚程来说,他与不言几乎一前一后从旧祠堂下山,即便轻功再快,不至于连影子没见到。因而猜测不言没回村庄,而后山还有一大堆蔺兄埋伏的手下,自然也不会在附近逗留,只有村庄与后山临界树林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为何决定先往东边找,陆行知是乱选的。与其待在原地犹豫不决,不如直接行动,就算找错了,大不了再往另几个方向去寻人。
这回老天有点眷顾他。
没走几步,前方出现一棵十几丈高的大栾树,树干粗的几人合抱都无法抱住,而蔺不言正坐在中间一根较粗树枝上,仰着头看前方,只不过后半夜天空一片漆黑,无星无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陆行知停住,没靠近那棵栾树。
树底的影子在犹豫。
不言特地设法避开身边所有人,寻个借口说回村庄也没回,证明她想独处,此时心中有事不愿说出口,此刻突兀的出现难道不是逼着去说破吗?
太冒犯了,他不想当这种人。
陆行知心想:算了。
来寻人本意是怕不言夜间山中遇险,这会儿见她无事又何必打破,反正来时未惊起一片落叶,现在走不晚。
幸好在这一点,他对自己风过无痕的轻功有绝对信心,必定不会被发现。
夜间山风踏月色穿林而来,纷纷飘落的叶子未到地面,风呼啸入耳,卷起落叶悠扬转圈,陆行知不禁地打了个冷颤,决定改变主意。
当然这个“变”仅仅是小小地拐个弯,他担心陈氏尚有后招,北斗阁那两位万一出现之类,决定在几米外寻个藏身之处躲着,等到天快亮时再行离开,刚好先前与阿霏姐约定是日出后汇合。
可陆行知刚踏出一步,蓦地侧身闪开,方才站定的地方连续落下几块小石子,不等细究石子的来源或周围是否有埋伏,头顶传来了蔺不言的声音:
“不上来吗?”
这下好了,再不用做什么推测。既然正主发话,干脆不纠结去留的问题,陆行知三下五除二登上树枝干,曲腿坐好,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蔺不言道:“其实我没发现你。”
陆行知:……
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
大概知道陆行知此刻是什么神情,蔺不言依旧未转过头,默默盯着夜空,继续解释道:“我以为是路过野兔或别的山间动物,手里有石子顺便投出试探一下,躲闪那瞬间怀疑是你来了,但最主要原因是……”
她顿了顿,转回视线,抬手指向此人的肩膀,“你身上沾染的桂花香。”
陈家旧祠堂东南角保留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眼下恰为盛开的季节,黄白色小花一丛丛点缀在深绿色枝叶间,入夜后香味偷偷地溜出,稍微靠近一些就会被缠上,与山风相配合轻轻地一扫荡,这味道被送到蔺不言的鼻尖。
今夜去过内院天井处的人不外乎那几个,能沾上这么浓烈味道想必靠得极近,其中一位正沦为阶下囚被兄长审着,她是从西墙边出现,绝不会有这么重的花香味。
那么,只有陆行知一人。
想通此事的不只她,听最后那句,陆行知低头看见一些花瓣,明白事情缘由。
他无奈一笑,伸手拍了肩膀,桂花瓣正要随风飘走,他反手抓住步履迟缓的两片花瓣,摊开掌心,“我琢磨着自己的轻功也没退步,原来是山风出卖了我。”
蔺不言顺着话道:“下回和它说说,以后帮你掩护,我就很难发现。”
“好啊,我找个机会与山风好好商量,多年情谊是得帮忙,”陆行知满口应下,话锋一转,“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蔺不言顿了顿,直言道,“安稳世道,人命也还是一样贱。”
今夜设局,蔺不迟坦言附近县中埋了京中暗兵,其实圣人很早注意陈家的动向,先前大张旗鼓地宣扬南巡是个幌子,实则以声东击西的办法,借机暗中探查陈家一事,而他们一行人才决定放饵等鱼上钩。
祠堂时陆行知嘴里的“娘子”,正作虚幌子用来掩盖身份,圣人埋得暗线不能轻易挖出,只能先由他二人化名为与祠堂主人有仇的江湖人士,假意想结盟,试图撬开过路客的嘴巴,一旦属实后,注定蔺不言无法介入此事过多。
离京回临安的蔺五姑娘怎么会来到西南边陲地,破了这么久以来的鬼怪传闻。
这一切只能止步于此。
陆行知当然明白她藏在心里的事情,他没有直言戳破,换一种方式问道:“不言,我望着这月亮忽然想起幼时一点事耳,今夜不如听我说说如何?”
要说瞎话张口即来,还得看盗圣,蔺不言心想:哪儿有月亮啊!
找借口不找个好圆过去的,现在天空一片漆黑,厚重云层吝啬地漏出月牙儿的一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逃掉。
不过这是陆行知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往事,此前她对其身份存疑,定不会拒绝这一番邀请,回道:“洗耳恭听。”
陆行知顺手逮了两三片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在手里扯叶尖,缓缓道:“无论阴晴圆缺,娘亲、父亲以及阿星师父生前最喜赏月,那时年幼不懂,夜间天灰灰的,月亮像个光秃秃的玉盘,到底有什么好看,如今反而有点儿琢磨出个中滋味。”
或许,听到夜晚有人谈月,墨色空中一点金黄色再度亮起,孤独的悬挂在中央。
“这么巧,母亲在世时也很喜欢赏月,”蔺不言抬起手,用两指圈住今夜弯月,“那你现在琢磨出什么?”
没有立马得到回应,陆行知颇具耐心地把残破的叶片和桂花放在掌心,轻轻一吹,它们乘山风飘入林间夜色,不知会去往何处。
做完这一切,他扬起唇角道:“人间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早有定数,如月盈月亏,无法转圜的水流……六合之内,有很多事情是无法阻拦,你只能看着前进。六合之外,凡人更是看不见摸不着,连定数都不知道。”
“那该怎么办?”蔺不言无意识地问出声。
陆行知默声,起身沿粗壮的枝干走到面前,拉过不言的右手,他握成拳的左手悬空放在上方,慢慢松开,一枚淡黄色的花瓣落在掌心。
那枚桂花竟然随风回来了。
她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眼前人。
两人相顾无言,一场无声静默便这样持续下去,谁也不愿去打破,直到远处天色渐明,起伏群山间浮起一线鱼肚白,翻身漾开的波纹向四周,一丝光亮映在蔺不言的眼底,陆行知从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谜底。
只求竭尽所能,无愧于心,无愧所求之道,无愧所行之路。
原来谈话的谜底早了然心间。
林鸟苏醒,远近相互呼应,该下山了。
蔺不言正欲开口,却见陆行知伸手一挥,腰间水囊猛地向前掷去,不等落地在空中裂开,静谧林间里水哗啦啦地挥洒砸在泥土和枯叶的声音分外显眼。
有人!
听声辩位,陆行知反应极快,飞身而起,朝密林中追去。
而蔺不言紧跟其后,等追到时只见陆行知站在林间,眉头紧锁,手握一块棕褐色衣布若有所思,这东西大约是与那人交手扯下。
她靠近,直接问道:“认识?”
“见过一面的老熟人,”陆行知抬起头挥了挥手里东西,“你也熟,不如猜猜看,刚刚交手此人还有伤。”
有伤?还熟?
随便猜一下好了,蔺不言试探道:“大理狱袭击我的那个人?”
“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