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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意外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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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
此行借兄长之名来磐安,无人知晓真正的踪迹,而且蔺不言认识的人来回不过那几个,其中论得上熟悉二字更屈指可数。
她心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等她思索的间隙,姜霏越过屏风,单手拎着一名身穿长衫,气质儒雅的书生,只不过这人手脚都被麻绳绑住,衣衫凌乱,束冠长发四散,极其的狼狈。
姜霏懒得见哭哭啼啼的模样,直接一脚踹到角落:“得了,他想跑正撞见我出来,你兄长此刻已到客栈外,还有些事耽搁了,等会儿就来。”
“人我给送到了,还得去看药,不然得糊了!待会一同过来。”
姜霏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直言快语,交待完后速速离开。
再看此人,蜷缩在角落里连忙低下头将脸埋在双手间,本就蓬头露面的模样,再加上刻意躲闪,进门到现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蔺不言一点儿没看清是何人。
她默默地偏头看身旁陆行知,眼神似乎在说“不会是你惹来寻仇的吧?”
大概是共同经历不少磨难,两人之间多少也生出默契,陆行知立即明白这一眼的含义,连忙摆手到:“哎,你别看我,阿霏姐不都说你熟悉。”
不管怎么辩驳,蔺不言仍然固执地回应:“总觉得是你惹来的,去看。”
人被冤枉时常会有一种逆反心理,即你说东我偏往西,但陆行知的脑回路不同常人,心中只会认为不言作出此番举动是为信任,幸亏蔺不言听不见他的想法,否则定会蛐蛐一句“此人多半有脑疾”。
另一方面,陆行知考虑到她背上的伤口不便蹲下,主动接住这口抛来的大锅,说道:“等着,我来帮你瞧瞧是谁。”
陆行知走近蹲下,用手两三下拨开散乱的长发,露出一张让他神情略带兴味的脸,他悠闲自在地道:“好巧啊,原来是江兄。”
自古道无巧不成书,这位正为上京食肆大骂盗圣,并给他提供不少有关蔺不言消息的书生——江礼。
听到这声音,江礼忽地仰起头,认出了陆行知,连忙用手向前抓去,大喊道:“是是是成兄!救我,成兄救我!”
“京中一别,没想到能在磐安见到江兄,真应了那句什么千里来相会啊。”在人即将靠近时,陆行知便提前预判,向后退了一两步,嘴上语气熟稔得很,“江兄来磐安是为何呢?”
“我我……我只是路过,你我二人虽萍水相逢,但成兄若出手救,江礼定会报恩!”江礼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就是这根稻草没这么好抓。
“是吗?”陆行知的语调拉得极长,腿上动作一点没停,马上朝左闪开,露出此人面貌。
而这时,蔺不言就算没有看清模样,听到“江礼”一名,明白姜霏那番话是为何意,此人还真是非常熟悉。
她眉头一蹙,问道:“江礼,你怎么会在此处?”
少女清甜的话音化作像一把锋利的剪子,使得江礼脑中为数不多的理智轰然断掉,面色惨白地大喊道:“不不不不言妹妹,我没有出卖你的消息!我没有,真的没有!”
蔺不言:“……”
好嘛,不打自招。
过于坦诚的举动,反而让蔺不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陷入莫名的沉默。
对江礼而言,面前少女不作声,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加剧了焦虑不安,他立马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蔺不言的脚边,满脸横泪,哭喊道:“王家大火、北斗阁余孽全与我无关!我只是从上京回临安时路过此地,偶然!偶然而已!不言妹妹,你相信我,我哪里会要害你。”
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问,这江礼像抖筛子似的一股脑稀里哗啦全部坦白,蔺不言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傻子,心想:这二愣子到底谁派来的?
她低下头道:“你冷静点。”
当下心绪大乱,江礼认定落入此番境地后无法逃脱,除了不断为自身多说些好话开脱外,别无他法,哪里还听得进去“冷静”二字。
他仍然喋喋不休地哭喊道:“不言妹妹!你我好歹血亲,我不仅身为你的表兄,小时候待你也不薄,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害你,若真想害你,必定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不言妹妹,你千万要信我。”
此话真假暂且不论,发毒誓暂且也不想听,唯独江礼这张说完这段接那段的嘴,翻来覆去地念叨,简直顶一个戏班子,短短片刻就独自唱完好几台戏,弄的整个厢房不得安宁,从外围听二楼厢房的动静,不明真相者以为厨房的杀猪换地方进行了。
本来受伤后就需静养,现在蔺不言额间的青筋一根一根跳起,此伏彼起,好不热闹。
她握掌成拳,忍不住出手打晕江礼。
下一刻,鉴于血亲这层关系,蔺不言稳住所剩不多的耐心,秉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原则,再次劝告:“江礼,你再不住口,我真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口竟然起反作用,江礼嚎得更加起劲。
“别啊——不言妹妹!!我真的没有害你,你要相信我……”
蔺不言:“……”
她就不该给这个机会。
既然好言相劝不行,那便武力解决,蔺不言决定起身劈晕此人。
尚未动手之际,身旁陆行知先行一步,隔空点住江礼的穴道,致使他无法动弹无法说话,整个客栈立即清静了。
他解释道:“你这表兄的聒噪堪比蚊蝇,我实在受不住。”
蔺不言点点头,走过去,劈晕了江礼。
她看着江礼的模样烦躁,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他闭嘴的同时也睡过去。
随后,她实在不想认此人是自己的表兄,当作没听见,回到原位,瞪了陆行知一眼,说道:“那你不早动手,还看半天!”
“毕竟是你表兄,得给些面子,况且我见他不打自招,想等等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陆行知对上不言时耐心颇多,逐条解释完,他又好奇道,“这人和你们江氏有关系?还当真是你表兄?”
蔺不言伸手揉揉穴位,不情愿道:“何止。母亲这一辈,江家所出唯有一子,正是他。”
关于临安江氏,师父当年闭口不谈,后来陆行知暂居磐安几年听过不少。
江氏一辈多战死沙场,忠烈满门,只留下四郎与三姑娘,正为不言经常所提的舅父与姨母,但江家老三身体孱弱,至今未出阁,老四膝下有一子。
陆行知低声自语道:“那他年龄该与我相仿。”
蔺不言没听清,问道:“什么?”
“没什么。”陆行知说道,“突然想起他为你表兄,江伯父娶妻的年龄很早。”
提起这事儿,事关江氏早年经历,蔺不言有些记忆,缓缓道来:“舅母原姓谢,一家悉数被梁氏所抓,舅舅为保她一命,便用此法,躲过一劫。”
陆行知一愣,又道:“当年江氏是这样被梁氏记恨上了吧。”
蔺不言轻轻应了声,说道:“幼时我刚到临安,没法出门,也不喜与人交谈,舅母待我如亲子,每日来院中教我习字读书,带许多有趣话本子讲与我听,哪怕我像个哑巴、假人,话也不肯说,没什么回应,舅母还是会每日来陪我。她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陆行知淡声道:“后来她因什么去世?”
“病逝。”蔺不言毫不意外地看向他,继续说道,“我到临安第三年,舅母因多年心结难解,郁结于心,残破身体撑不住,终究还是走了。”
这事,陆行知同样曾听过几耳朵。
江家四郎的妻子谢氏,原江陵人士,富商之女,当年只因不愿投入梁氏阵营,全家悉数被抓,仅有一女逃入临安,被旧友江氏所救,而那时战火尚未波及临安,奸帝梁氏又想要招安江氏,只派“开阳”“玉衡”二人前往要人。
后来,便如蔺不言所说,以嫁娶之名告知,世上再无谢氏女。
可惜昔年之事,非是说过去便能过去的,亲人尸骨无存,午夜梦回醒来,仍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当然,这些陆行知也不是从师父嘴里得知。
李星是个锯嘴葫芦,掰都不掰开的那种,有关李家以外的往事不肯提一点儿,陆行知大部分是从同住在旁边多年的姜霏那位师父口中听来,小部分陈年旧事是后来姜霏、孟七告知。
那人他常唤作“青姨”,她很关注临安江氏,每年会花银两去鬼市打探消息,听闻谢氏病逝那年,连带着大骂早死了的奸帝梁氏,大有要将他拉出来鞭尸之意,因而陆行知便记住了。
今时,蔺不言提起,这些记忆再次唤醒。
只是江四郎与谢氏,有一子,他没想到会是这个江礼。
坊间也传过这江家独子诸多,什么长相清秀,习文不擅武,不喜出门,整日闷在读书,活像个待出阁的闺秀之类。
这些传言给陆行知留了相关印象,都不算坏,认为此人至少是个儒雅知礼的书生,后来见过蔺家兄妹二人,对于江氏独子更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今日一见,大跌眼镜,没想到这等愣头愣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鼠辈居然是江家独子。
陆行知依旧不大相信,低头注视江礼那张鼻涕眼泪纵横乱飞的脸,又看了看蔺不言,惊叹道:“背后净做偷鸡摸狗的卑鄙勾当,陷害出卖自家人,怎么一点儿不像。”
“陆兄,这话何意。”
回应这话的不是蔺不言,而是从门外传来。
房门再次重重向两边撞击,咯吱咯吱声不断,整扇门在宣告即将无力支撑脱落下来。
不到两个时辰,这扇门已经承受两次重击。
这回,蔺不言真忍不了,她盯着来人,语调平平道:“蔺不迟,你不想走门就走窗户走房顶。”
“抱歉,来得太急,推门失了轻重。”蔺不迟尴尬地轻咳一声,又朝陆行知追问,“我江家人的是非过错,轮不到陆兄来定夺。”
“蔺兄好一招曲解他人之术,练得炉火纯青啊。”陆行知不做退让。
这两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掐起来,此前江礼吵得她够头疼,蔺不言轻柔眉心,打断道:“你俩再不消停点,全滚出去。”
陆行知见她情绪波动,牵动伤口,识相闭嘴。
蔺不迟怕自家妹妹生气,也缄口。
这下终于彻底清静,蔺不言指着半躺在地上的江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分开行动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莫非是他?”
“的确是他。”蔺不迟落座不言的对面,娓娓道来真相,“我与陆兄探听完消息,回到客栈,偶然在附近看到江礼,我便一路尾随前行,发现他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更得知王家周围好几家宅屋曾走水。”
“后来我见江礼往城南王家大院方向去,想起你与姜姑娘二人在那处,怕他此行不怀好意,趁其不备劈晕,捆好丢去客栈厢房,再回大堂便撞见姜姑娘,得知你与陆兄去了王家废弃院子,没走几步发现城南起浓烟,察觉事情不对劲,你和陆兄可能是遭埋伏,我与姜姑娘决定兵分两路,我去寻磐安县当地官员,她与那位方无先去寻你们。今晨见他偷溜被逮到,直接拜托姜姑娘送来。”
蔺不言思索道:“难道江礼与京中有联系?沈家还是陈家?”
“何出此言?”蔺不迟不解。
陆行知适时插嘴道:“昨夜来袭者一人为北斗阁余孽沈天权,另一人为当今圣人最喜爱的宣平侯沈瀛。这毫不相干两人勾连在一起可真有意思。”
“宣平侯?”虽然昨夜是两人共同经历,但蔺不迟不太愿意相信贼人的话,他转而盯着自家妹妹,等待回应。
蔺不言:……
可算找到个比她在这些事情上疑心更重的人,阿兄真是多此一举。
她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回应。
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蔺不迟不禁想起大理丞杨大人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思索道:“莫非陈家背后的势力是沈家?”
“我觉得不是。”
这句话乃为蔺不言与陆行知同时道出。
见两人异口同声的默契,身为兄长的蔺不迟有一种妹妹被拐跑的既视感,近期所见不言的性情确实得到些许改善,未曾像以往那样事事闷在心底,他暂且忍下了,继续追问正事:“这个推论,你是有什么别的发现?”
这话问的是蔺不言。
此后,她将鬼市一遭尽数坦言,包括至今全无头绪的姬先生以及那点推测。
“这趟风波里定有皇家人参与。”蔺不言坦白心中猜测,转头看向躺在地上昏厥的江礼,“他应该只是被利用。”
“所见略同。”陆行知轻轻打了个响指,“那此人打算怎么处置?万一再做出对你不利之事呢?”
“江礼生性胆小,不敢的。”蔺不迟摇摇头,驳回这段话,“我审问过了,他想要有一番作为,借姨母之名偷偷来到上京,此后受了陈家的诱惑,以为能得到点名利,就将不言在磐安的行踪泄露出去。昨日我已飞鸽传书,告知舅父一切,近两日江家会来人接他回临安,今后永不得踏出江家大门一步。”
“所以,刚出京遇到暗杀是他透露的消息?”陆行知抛开那些弯弯绕绕,切中谈话间的关键点。
蔺不迟直言道:“是他不错,也是我的问题。”
听到此话,陆行知轻笑一声:“蔺兄认错倒是快,可蔺兄不想听一听不言的想法吗?”
蔺不迟非泾渭不分之人,但他同所有世家大族一般,弃不开血缘至亲这层桎梏,奉行江家人该由江家人处罚的准则,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一切,从未想过问处于旋涡中心并差点儿丧命的当事者。
一番话问得蔺不迟微怔,偏头朝胞妹望去,迟疑道:“不言,是我疏忽了,你想……”
蔺不言打断道:“如此就好,阿兄的安排甚是妥当。”
刚松一口气,又听她再开口道:“我仍有一要求。”
蔺不迟望过去问:“何事?”
那双眼睛落入桌前茶水,注视的目光平静而安然,仿佛在眺望远处的青山,蔺不言沉默片刻,从容不迫地起身,取出一粒红色药丸道:“他必须吃下这个。”
蔺不迟眉头紧皱,“这是什么?”
“毒药。”蔺不言没忌讳,直接坦诚,“不会立马毒发,若他再做出陷江家于不义的事,背后勾结出卖的行当,我会催动。”
“你……”
话到嘴边,蔺不迟竟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责怪的话说不出口,反驳之言无处论起。
因为她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