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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再探陈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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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如往常般平静,客栈大堂没几个人,只听二楼传来猛烈杯盏碎裂声音,一阵噼里啪啦惹得正处在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顿时惊醒,三步并做两步跑上二楼。
这伙计如此慌张是想起昨夜入住二楼厢房的两位客人,不知晚上去何处,回来临时加了另两间厢房,身后跟随两人衣衫均沾染血迹,手中各自拿着武器,甚至四人中还扛了一个晕倒的男人。
这家客栈开在荒郊野外定有点本事,这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不怕,因而昨夜伙计处变不惊地将人迎进来,可这并不代表能青天白日的在店内出事啊。
伙计站在门口,半只手未伸出,房门自己开了。
迎面而来是一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子,只不过这人半倚靠在门边,屋内光景全然挡住,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副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这人模样看起来随和,但店伙计跟着掌柜见识不少南来北往的,大场面小场面也没少见,只觉得此人非善茬,想着便往后退一步,做好随时跑去找掌柜,他咽了口水,硬着头皮道:“客官,小的是想问方才的声响出什么事儿,需不需要帮忙?”
这男子疑惑道:“刚有吗?我没听见。”
“滚一边去。”
这话没来得及回,店伙计听到他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随即便见一十五六小姑娘走到门边,单只、手把这男子拉到后方,从随身钱袋里掏出一些银钱,朝门口伙计略带歉意道:“抱歉,不小心碰碎厢房的杯子。”
“姑娘客气了。”伙计摇摇头,这姑娘模样生得水灵,让人一看便觉得好看,他往前走回门边,接着又道,“若有需要换新的,您随时招呼便是!”
这姑娘笑着道:“多谢,麻烦晚些送壶茶水和吃的上来。”
店伙计接过银钱,回道:“得嘞。”
话说尽,房门再度被关上,伙计回到大堂继续蹲守,反正客栈往来者众多,什么人没见过,只要不出人命,懒得管这桩闲事。
而门后场景可就有意思多了。
一方室内天地不大,竟装下五人,靠近西南墙角落里的杨大人手脚被绑住,齿间毒药被取出来,他见屋内几人均非善茬,内心大喊一句“时运不济,天要亡我”,随即猛地晃着身子挣扎地往桌角撞,这才发出不小的声响。
陆行知是伤好利索,一张嘴又闲不得,靠着屏风,啧啧道:“杨大人放心,这桌角太钝没用,你得往这儿,尖的,使劲对着太阳穴一撞,包管有用。”
说着,他甚至走到那尖锐位置处,用手指点出额间穴位,又道:“我见过不少,有经验。”
听这胡说八道的话,在旁的蔺不言瞪了他一眼,示意闭嘴。
她走近,扯下杨大人口中的布,嫌弃扔在一旁,好奇道:“那日大理狱来杀我的人当是杨大人放进来,还在外放风,我说得可对?”
杨大人向旁啐了一口,嘲笑道:“蔺五姑娘单凭这点儿蛛丝马迹猜出来又如何,尚且还是一只倚靠沈氏的金丝雀,大理狱若无宣平侯前来捣乱,你早已命丧黄泉。”
“没错。”蔺不言没被惹怒,随意点头表示赞许,双手向身后条桌一撑,半个身子笼罩在金色尘光里,她又道,“杨大人被我这只金丝雀啄了,看来大理丞一职没什么了不起,换只猪去也一样。”
“你!”杨大人气得半句话未说出口。
陆行知见缝插针道:“气急伤身,大人年纪不小了,悠着点。”
“说正事吧,杨大人。”蔺不言低头睨了人一眼,“派你来的是皇家人,或是朝中哪位大臣?”
杨大人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立即将头偏去,默不作声。
对于此人反应在意料之中,若轻易问出,哪还需与人周旋一早上,蔺不言头微微一偏,幅度极小。
接着,空气中响起啪两声,姜霏挥了挥手中鞭子道:“多说无益,不如试试我的方法,看此人嘴到底有多硬。”
姜霏正要朝人走来,被陆行知拉住,劝解道:“阿霏姐,杨大人不想说,咱们别为难人家。”
谁能想到今日打圆场的人竟是陆行知,他踱步走来蹲下,一脸笑眯眯地盯着,“万一秋后算账,我们本四处为家,可得罪不起官府的人。”
通过昨夜那蒙面黑衣人,杨大人早得知这位为京中在捕的白衣子鼠,刚以“你这贼人……”起了个头,随即又瞄到坐最远处全程一声不吭的蔺不迟,他心中升起一计,话音一转:“蔺姑娘暗中勾结盗圣,关系匪浅,蔺公子身为兄长竟一点儿不担心……呃!”
话音刚落,杨大人痛哼一声,身体开始想蜷缩,又因被绑住无法动弹,这会儿看着和油锅里炸翻转的麻花无二。
杨大人喊道:“蔺不迟你竟暗中伤人?”
刚那一记飞出的银针,是蔺不迟随手从蔺不言那儿拿的,正扎中杨大人的穴位。
蔺不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蔺某奉劝杨大人谨言慎行,切莫传些道听途说之语,污蔑舍妹,成了泥猪疥狗之辈。”
杨大人忍着痛道:“蔺公子如此袒护,怕早已是一丘之貉!若圣人得知会如何……”
半个“何”刚张开嘴,陆行知眼疾手快,右手猛地向前一弹,一颗棕色药丸入杨大人之口,他意识到后疯狂咳嗽,想要吐出来。
这药物不知是因何做成,入口即化,四散开来,完全不给人留任何反悔的机会。
事已成定局,杨大人只得嘴上过过干瘾,怒骂道:“你这卑鄙的贼人,竟然偷袭,好生无耻!”
蔺不言心想:这话说得多新鲜啊。
感情昨夜偷袭,使阴招的另有其人似的。
然而陆行知听得多,倒无所谓,还嫌这话骂的不如听过的难听,方才这药一直藏在手心,等蔺不言给信号后再出手,如今他抖了抖双手,掌心还剩的粉末全掉杨大人的脸上,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大人省点力气,此物随情绪牵动,越是发怒,见效越快。何况我可是贼人啊,哪能和你们正派相比,大人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杨大人只觉得身上被千万只蚂蚁爬过,又阵阵虫咬刺痛袭来,起初还能忍受,他闷着声痛哼,誓死不开口。片刻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缓慢爬行,突然变成钻心痛楚,疼痒双重夹杂,手脚又被捆住,难受极了。
此毒不致命,却会让人生不如死,陆行知以往没机会用,今日首次尝试,他挺满意的。
大概撑不到一盏茶工夫,杨大人整个轰然瘫倒在地,蔺不言低下头,轻轻开口问道:“考虑的如何?”
全身疼痛难忍,额间细汗不断,人最怕不是死于刀剑之下,而是死不能死,活又不想活,百般折磨,痛苦难耐,若说杨大人先前尚且嘴硬,眼下进退都是死,他决定赌上一把——蔺姑娘他们想要找到幕后者,断然不会让自己轻易丧命。
想通后,杨大人有气无力道:“我说……我说!”
蔺不言喊道:“解毒。”
“这就对了。”陆行知掰开杨大人的嘴,塞一粒解药,又道,“暂时缓解,大人悉数解答疑问后,陆某会把毒全解了。”
顷刻间,杨大人感到周身不适退去,勉强借力端坐好,抬头扫过一屋子的人,说道:“各位,可否保证之后我妻儿老母的安全?”
听这话,姜霏眉头一皱,有些不爽道:“你还要讲条件?”
杨大人道:“杨某已是一条死命,不足为惜,唯有家人牵挂,望诸位成全。”
可话落在姜霏耳边便是威胁,昨夜之事,她悉数尽知,只道杀他人之时没想过她的家人,如今倒是讲起条件,一想到这儿,她的火被勾动,抬脚便想踢去。
“姜姑娘,等等。”
这时,坐在桌前蔺不迟抬手拉住姜霏,旋即抽出一封信,扔到杨大人的怀中,“昨夜我传信回上京,杨大人-妻儿老母均以安顿好,无须担心。”
杨大人低头一瞧,确认上面笔迹无误,认命似的叹气道:“我不知五姑娘查李家灭门案想寻什么,但你万不该查的。就在你插手许温与雀楼一事,与其狱中见面,我们以为五姑娘拿到了他手中的线索。”
与她此前猜测差不多,蔺不言追问:“许温手中究竟还有什么线索?”
“你未拿到全部线索?”这个结果出乎杨大人意料,他原以为派自己来杀人,定是许温线索落入手中,如今他反而发善心提醒一句,“五姑娘,今后务必小心了。”
蔺不言回道:“多谢杨大人关心,继续吧。”
杨大人沿着话口往下道:“昨夜让我前来杀五姑娘的幕后者是陈家,剩下还有谁参与,我没见过,多数是以他们的人联系我。而许温手中掌握了害死李将军的把柄,还有李家后人的去向。”
良久未开口的蔺不迟,闪过一丝诧异,“李家当真有后人活着?他怎么会知道?”
“谁晓得,或许他突然醒悟了呢。”杨大人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以为是方才药效未消退完,低头咳嗽两声,自嘲一笑,“就像不久前我才知道……当年笠泽的那批粮草送到了。”
蔺不言瞳孔骤然缩进,泾水之上诈许温的话竟然成真,她再度确认地问:“你确定当年救急的粮草其实到了?”
“没错。”杨大人点了点头,“世人皆知李将军以命守下笠泽,待援军到达时全军覆没,连同随行的江家五郎一并战死,无人得知那一战即使惨烈,也不至于无活口留下,只因前方敌军来袭,后方军营起火所至。”
杨大人倏地停下,低头盯着由窗缝漏进金色光影,随着时间偏移要将自己笼入,他心中升起一股想法:自己终于能行走于白日之下了吗?
随即,他自嘲一笑,抬起头一字一句道:“那批粮草化为了燃火的引子。”
本为救人性命的粮草变为杀人利器,而当年这批粮草为许温所运,栽赃也好陷害也罢,再以此为把柄,以亲人性命为由,他硬生生被幕后者无形拉入泥沼中,之后他曾迷失在金钱权利里,丧失最初心。
此刻蔺不言真正明白,那日大理狱许温所问之话为何意。
他败给自己的欲望、胆小和不甘,亲手将挚友恩人推入火坑,直到爬到这位置时回首,今再寻不到赤诚相待之人,也明白若是易地而处,挚友恩人的选择并不会相同。
人性无涯,然心可自执,果然是他以己度人。
当年隐情逐渐被揭开时,屋内众人竟皆陷入的沉默,唯有陆行知颇有兴致地插嘴:“杨大人知道的不少啊。”
闻声,杨大人苦笑一声道:“谁让我坐到大理丞这个位置,陈家需要在大理寺埋下暗钉,以妻儿老母性命相要挟,又许诺我定会官运亨通,我何能不从,何能不从。”
这些后悔感慨的牢骚话,陆行知没什么意愿听,接着询问:“狱中来杀不言者,昨夜半路出现的黑衣人都是陈家吗?”
“不是,一是昨夜我没接到消息会有人前来相助,的确很意外,二是那日狱中来袭者与陈家有牵连,算是同盟,我虽没直接见过,却曾因缘际会地……”
这话未说完,杨大人突然双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倒了下去。
或许是因夜间视力受损,反而让蔺不言听力极好,尤其是在来往人流不多的清晨,人倒地刹那,她抓住一丝与昨夜相似的虫鸣声,立马偏头看向房门外,喊道:“有人!”
与此同时,陆行知的暗器藏叶飞了出去。
离得最近的蔺不迟起身猛然踢开房门,面前一身影飞快闪过,他立即追了出去,姜霏留下一句“我去帮忙”后同样追上去。
刹那发生的事,陆行知动作极快,旋即蹲下封住杨大人穴道,可惜此人浑身抽搐,嘴唇乌紫,眼睛翻白,他伸手探了鼻息,摇头道:“回天乏术了。”
蔺不言神色凝重,心想:陈家背后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