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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谈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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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间斗室并不大,其内部整个空间只放了一把黄花木椅与一张小桌,而斗室另一侧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身着黑衣的女子。
待蔺不言走近坐下后,面前黑衣女子率先开口:“欢迎两位客人来到天机阁,请问要换或是买什么?”
“我手中有鲛人珠线索。”蔺不言并未回应黑衣女子的话,而是单刀直入。
谈判,定要占主动方,抛出足够筹码让对方来衡量。
黑衣女子神色一变,留下一句“请稍等”,便推开右侧墙,消失不见。
“蔺姑娘,果真是厉害。”
听见身旁陆行知此番话,蔺不言转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察觉陆行知单手半靠在椅背上,一脸忍俊不禁。
见人如此情形,她反驳道:“谈判必是要占据主导地位的,白衣子鼠该是比我了解,不然你来!”
“别别别——”陆行知连忙挥手,解释道,“明明是赞许,蔺姑娘曲解陆某的意思了。”
蔺不言不想在此处与人胡扯,不再接话,静待那位黑衣女子归来。
然而陆这回当真是冤枉陆行知了,他心中所想确实如嘴上说的一般,并无任何嘲笑意味,仅仅是因为蔺不言开门见山的方式出乎他的意料。
多疑敏锐之人,常会选择周旋方式谈判,蔺不言却反其道而行之。
陆行知微微向前倾过身子,低下头,瞧着眼前人,心中感叹一句:还是这般模样好。
比起沈府赏花宴上娇弱怜惜的模样,传言里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样,褪去这些层层面具后,才更像是她——蔺不言。
或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或是“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日子过多了,如今他见蔺不言竟反生出一股莫名知己之情。
思及此处,陆行知似是无奈地摇头,一双眉眼染上了笑意。
俄顷,右侧墙壁微动,黑衣女子再度出现。
“两位客人手中鲛人珠线索若为真,依据鬼市等价原则,可换三条非此物下落的线索,如何?”
蔺不言未表露任何喜悦之情,而是一脸疑惑不解,反问:“三条?”
对面黑衣女子想解释,却被她无情截断,堵了回去。
“原以为鬼市设立等价交换是给了世上人一个机会呢,看来也是个骗人的虚幌子。”蔺不言抬起头,望了一眼陆行知,“我们走?”
陆行知神情淡漠开口:“既不诚心,何必再谈。”
语罢,蔺不言起身便要离开斗室,而身侧陆行知一同向外走去。
谁知,他们刚走到斗室门前,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叫住:“两位,请稍等。”
蔺不言转身,抬眼望去。
原先黑衣女子不知所踪,站在此处正是他们在大门所见到的鬼市主,脸上仍然那副表情,黯淡烛光之下,眼前人更像一尊雕像了。
蔺不言突然觉着,鬼市主与鬼市处处雕刻的巨蟒,有些相似。
“怎么,鬼市主舍得出面了?”见来人后,陆行知语气不善,不似原先般客气。
“两位,不如坐下细谈。”鬼市主并不恼怒。
陆行知并未立即行动,侧望身旁蔺不言,在征求她的意见。
“好,那鬼市主请先展示诚意如何?”
蔺不言回看了一眼,一口应下,径直走到黄花木椅处坐下后,一脸平静看着鬼市主。
她在等对方先开口。
“姑娘如何保证线索是真的?”鬼市主没提出条件,反将问题抛了出去。
听到此话,蔺不言食指轻轻敲击桌面,静谧空间中响起有节奏的咚咚声,过了好一阵子,她神色自若回道:“鲛人珠是李家之物。”
“我大方一些,就当送鬼市主了。”蔺不言绯唇微微一抿,脸侧凝成了酒窝。
鬼市主整个人仿佛僵住,纹丝不动,接着便笑起来,一阵又一阵的呵呵呵声在狭小斗室之中回荡,令人悚然。
待笑声停下后,鬼市主清了清嗓子,“姑娘,请说出你想要的。”
“上京之中还有谁在寻鲛人珠?”
“京郊那具死尸何时来的鬼市,来天机阁换什么?”
“当今可还有李家后人存活?”
从此人反应可知,天机阁所有的鲛人珠线索也仅仅是传言那儿点,再无更多,因而蔺不言当然不会与鬼市主客气。
可话音刚落,身侧陆行知便立刻接上,不给鬼市主喘气机会,“花拍究竟为何?而鬼市中是否有皇城势力?”
“鲛人珠下落与方才她送的李家消息,与这几个线索相比,鬼市主还是占了便宜的。”
此番,陆行知彻底将鬼市主话堵了回去。
但他所说倒不假,鲛人珠是举世珍宝,却鲜少有人知其原是李家之物,连大理寺内的李家卷宗都无相关记录。
鬼市主并未反驳,开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宫,沈家,皇帝。”
“第二个,此人是去年葭月来的鬼市,她想以鲛人珠换李家后人线索。”鬼市主微微抬起手,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女子,呈上一锦盒,其中正放着一块光滑透亮翠玉,“此人最后以琉璃玉成交。”
一番话,同时也回应了所问之三。
——李家确有后人存活。
闻讯,蔺不言与陆行知眉心均一皱,均有所思,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不作声。
“姑娘,勿再质疑天机阁的等价交换,本主向来公平。而剩下两个……”鬼市主话中和善的很,可盯着蔺不言的一双眼闪着精光,让人十分不适。
“鬼市主,不妨少说些无用之语,陆某这会儿已经乏了。”陆行知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脸上依旧挂着与先前的笑脸,声音冰冷如玉石坠地,语气带着些散漫。
“花拍常以三月一次,月末行之,有求于世者,皆可来此,”鬼市主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完剩下的话,“花拍任何人可参与,拍卖之物只能为女子所提供。”
“真有意思,竟有如此奇怪拍卖场。”蔺不言意兴阑珊回了一句,紧接着反问,“鬼市主,还未说最后一个呢?”
“鬼市有皇城人。”
身后陆行知传来“啧”一声,随后一阵清脆掌声响起,“陆某当真是小瞧了鬼市。”
皇城之人来鬼市,可就不是交易或寻东西之类简单的事。
故此,这最后一个问题,蔺不言面上问的是否有皇城人,实则是试探鬼市交易皇城内的人是否也插了一脚。
如今看来,答案显而易见了。
可惜鬼市主宛如没听见陆行知的话,一双眼紧盯着蔺不言,反问:“请姑娘,说出交换的线索。”
“鲛人珠在上京中,或是皇城中。”既已说定交换,蔺不言当然不会藏着掖着,何况这里还是鬼市,若不遵守规则,她和陆行知怕是出不了天机阁。
而身后陆行知压根不管鬼市主反应,便即刻开口:“交易完成,我们便不在此叨扰了。”
话音没落,蔺不言起身随着陆行知一并向离去。
想要线索已经拿到,眼前这位鬼市主不仅诡异,更是奇怪,她当然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间狭小的斗室。
两人踏出斗室,门要关上瞬间,沉默鬼市主却在此时出声。
“姑娘虽聪慧,但本主好心提醒一句,与虎谋皮,要小心身边人。”
“砰——”
斗室的门与鬼市主的话语,一并落下。
蔺不言未顾上细细琢磨这番话,便被陆行知自顾自地拽着向天机阁外走去,速度之快宛如身后有猛兽追逐一般。
甚至,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直至室外檐廊下,陆行知似乎并未有减缓步伐的意愿。
“陆行知!”她低声喊了一句,话中带着怒气。
而步伐随着这句话,慢了下来。
蔺不言抬眸,白了他一眼,身侧陆行知不同往日一般,未做任何反应,十分异常。
如此更好。
她心中想道,毕竟此时没有心思与他斗嘴。
两人便一路静默向外围走去,打算寻个人少的地方交谈,可在蔺不言行至木牌楼时,身侧一身着灰衣男子,头戴黑纱帷帽,低着头匆匆从身侧走过。
正在此时,一阵夜间风起,慕纱被拂起,她瞄到了男子的脸,十分熟悉。
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究竟是在何处?
蔺不言凝神,快速回忆脑中场景。
突然,她睁开双眼,低声喊了一句:“糟了!”
见状,陆行知忽地加快步伐,离天机阁闹市愈来愈远,又拐过一街角,向西南侧走去,直到一条小溪河旁才停下。
他开口询问:“发生何事?”
蔺不言回:“方才遇到那名灰衣男子,是宫中的人。”
“宫中的人?”
“而且,貌似是后宫中的人。”
“你确定吗?”
“大抵是没记错,”短暂沉默后,蔺不言点了点头,“回京时,进过一次皇城。”
陆行知想了想,说道:“此事鬼市不便谈,我们回衍水居再行商议。”
“不。”蔺不言回绝了这个提议,心中若有所思,想起了方才所得的线索,“从入关起,我总觉得鬼主似有若无暗示鬼市的花拍,仿佛故意将我们引向此。”
陆行知问道:“你觉得这花拍有问题?”
蔺不言点了点头,反问:“你当是明白,交易时我提出的最后一问意欲何为。”
“鬼市有皇城之人,京郊死尸也是出自皇城。”陆行知一语道破,“你怀疑两者有关联?”
“等等,鬼市主所指的线索决不是方才遇到那人,那人更像是为其他而来,被我们意外遇上,所以我更倾向于有皇城人在此处布局谋利。”
陆行知神情自然,将她心中的猜测滴水不漏言出。
直到最后一句,他低头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双眼,“你是怀疑花拍。”
“没错,所以我想……”
“你想以身犯险?”
话还未说完,被陆行知一语道破。
蔺不言说:“今日正好,否则只能等三个月后。”
“花拍会发生何事是无法预估,我亦无十足把握保你平安脱险。”陆行知眯起双眼,反问眼前人,“你确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蔺不言抬头瞄了他一眼,留下一句,“陆行知,你该是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自母亲亡故起,哪一天不是身处虎穴,临安江家虽在幼时将她接走,远离京中是非,给她庇护,但也不过昙花一现。如今,她仍然是刀俎上鱼肉,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上京,鬼市。
两者之间又有何区别?
蔺不言转身,朝巷尾看去,角度正好能瞧见天机阁后露出的重重山峦。
白昼是清晰而有限,将碧穹与青山一分二,而昏夜是漫长的,辽阔无边黑暗渐渐地侵蚀着一条条山与天的分界线。
独行旷野,生死长夜。
短暂沉默之后,只余下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