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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堂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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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破开地平线直升顶空,金光喷薄在巍峨外墙,相交辉映,蔺不言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身金色半身阴影,左后方站的人正为沈瀛。
方才的话说完,他静立原地,未继续出声也未想越过蔺不言入皇城。
地面影子渐渐缩短,距开审剩一炷香,从城门行至大理寺的路程足矣到达,可若在城门耽误上一会儿,那便不好说了。蔺不言作为明面的“局外者”来迟无所影响,沈瀛可谓有公务在身,明明应提前到达,如今出现在这儿真是不合常理。
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巧合,无论他想作何,至少没人敢胆大到皇城门前放肆。
何况蔺不言的入城搜身已结束,与其作过多纠缠岂不随了他人的计策,蔺不言连借口都懒得寻了,打算直接抬腿离开。
她刚踏出一步,左肩一沉,只听声音适时再起——“既是巧,何不一同前往?”
“未得圣人许可,冒然闯入要论罪的。”蔺不言划开肩膀的那只手,佯装弹了弹尘灰,“宣平候连这些礼节也忘了?”
“不言心里若有气,呛我几句无妨。”沈瀛不为所动,摆出了万般耐心应对。
“我可没与你说笑。”蔺不言似作慨叹向前走了一步,莞尔一笑,“宣平侯慢慢等。”
这一步隔开皇城内外,阴影瞬间变成了条泾渭分明的黑河横在中间。
沈瀛没有立即追上,他站在原地,遥望前方离开的身影,侧身紧握的指关节因太过用力甚至发出异响,面上却毫无波澜地出声道:“想必蔺兄今日不会来了,而蔺公又在何处呢。”
蔺不言身形一顿,背身回道:“来与不来、在与不在宣平候当真关心?”
“自然。”沈瀛说道,“我与蔺兄同朝情谊甚笃,蔺沈两家数十年交情,盗圣一案牵连蔺家,担忧实为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宣平侯慢慢担忧。”蔺不言回头一笑,“我便先行一步。”
“站住。”
身后响起一道意料之外的厉声正来自沈瀛。
紧接着他抬手挥了挥,一行人立即挡住了蔺不言前方的去路。
如此架势反显的方才与她说话时亲昵语气更为可笑,像被孤魂野鬼附身的假人,蔺不言心道:沉不住气的狐狸果然会露尾巴啊。
她静待在原地,看看打算唱哪一出戏。
见沈瀛踱步前来,说道:“今日圣人亲审盗圣案,皇城出入理应严查,严防不怀好意者混入,与本案无关者、未得圣人许可者及其余党一律禁止入内。”
伴话音停止,他停在距蔺不言两步之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她手中的通行令牌,继而说道:“此案一直由我经手,未接到蔺五姑娘今日要前往的消息。”
话已至此,蔺不言直接点破:“宣平候怀疑我欺君,或认定我是盗圣余党?”
“想起前些日子蔺五姑娘曾因看望亲眷出入皇城,时日相隔甚近,未免会生些差错,一些好意关心罢了。”沈瀛说话绕圈子,没直接回应,末了笑着留下一句,“否则追究下来可是重罪。”
“重罪”一词出口,波及不单单是一人。
蔺不言看破意图,依旧配合点头,说了句“多谢提醒”,随后摊开掌心呈上,“该块令牌确为当时所用那块。”
此言一出,周遭倏地噤声。
今日堂审是桩大案,除城门的例行搜查,前方入大理寺仍需搜身,层层把守之下所有的行径一清二楚,无人会胆大至此。
谁料到一句看似玩笑的话会成真,坐实罪名。
然而蔺不言此举又非伪造令牌,此物仅作探视亲眷,性质特殊,用完即会归还,因而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坏就坏在先前蔺家传出过勾结盗圣的流言,即便事后证实清白,可再轻的一笔也会留痕迹。
加之这话由宣平候挑起,一时间众人分不清究竟是警示还是无意提点。
城门前,徒留无声氛围滋生,这件事真假或需再行断定或遣人禀报证实,任何进展均可,唯独不能停在此处。
可惜未等监门卫行动,蔺不言笑了起来,打破僵局,“此令牌为真,得圣人许可用作今日入皇城也同样为真。”
沈瀛立即回道:“单凭蔺姑娘一张嘴,难以使人信服。”
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地,僵持不下。
见状,左监门上前试探道:“蔺姑娘可还有别得证明?”
“圣人传口谕自是遣人而来,哪会留下什么。”蔺不言佯装出左右为难的神情,低头思索一番,举起手中令牌又道,“此物不是极有力的证据吗?”
“这……”
监门卫迟疑看了眼手中令牌,又看向宣平候,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令牌为真,宣平候的话为真,若出事又担当不起。
两难之下,他又出声道:“二位,眼下难出定论,不如等卑职寻人往大理寺问一问,若属实再放蔺姑娘入内也不迟。”
“甚好。”沈瀛抢先答应,看向周遭,提高话音,“事关重大,谨慎些最好,蔺姑娘该不会有意见。”
蔺不言点点头:“按规矩理应如此。”
回应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接着她往左走了两步,让出城门通行道,静立旁侧等待结果,这幅景象落入旁人眼里竟成了一种做贼心虚的屈服,以至前去询问的人迟迟未出发。
少顷,沈瀛入城搜查结束。
这一刻,二人角色互换。
日头抛下的光辉开始挤压人影,此时距开审仅剩一刻钟左右,沈瀛收好令牌,仿佛感知不到时辰,悠哉地走到蔺不言跟前:“望不言尽快抵达。”
面对这番关怀的话,蔺不言抬头看了一眼,没说半句话。
没有如愿得到回应,沈瀛没有离开的打算,继续满含关切嘱咐道:“若未赶上也无妨,结果我自会告知不言,无须担心。”
蔺不言反问:“宣平侯这般笃定我来不了。”
“关心罢了。”沈瀛似作无奈状,“你我总角之交,情谊深厚,何须事事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说得情真意切,可惜心诚不诚全凭一张嘴,太过荒唐。
所幸都是些无用且挑衅的废话,蔺不言没放在心上,更没兴致陪他人作消遣,本想作罢时她抬头望向这双熟悉的眉眼,突然喊了一声:“阿瀛。”
话出口,连带沈瀛愣了一下。
自分银镯归还,道扬镳,蔺不言喊得多是“宣平候”,鲜少从她口中听见本名了,别提这个较为亲昵的称呼。
一切于沈瀛而言,恍如隔世。
沈瀛的目光瞬间失焦,无法停留在她身上,他抬脚拉开二人的距离,偏过头,匆匆回道:“事务缠身,我先行一步。”
蔺不言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拽,制止了他前进的步伐,两人间距离瞬间拉近许多,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现在不趟这浑水来得及。”
听见这句劝解,沈瀛蓦转过头看着不言,笑了笑:“抱歉。”
他的“歉”字咬得极轻,话音几乎挨着唇齿缝间隙溜出。
蔺不言诚然是听见了,依然没放手,左手握住他的手臂使了劲,嘴上话音一转:“既然如此,宣平候留下来一齐等吧,反正我们都不用走了。”
“你……”
蔺不言偏头望向城门内:“看看是谁来了。”
语罢,她一把推开此人。
未等其站稳,便听一道熟悉且尖锐男声由城门内响起:“哟,今儿个南门这么热闹啊。”
众人循源头看去,城门内缓缓行来一人,凭其姿态与声音很快能辨认出来者为赵内侍。
一名送上门的证人。
如此既无需多跑一趟,蔺五姑娘不用等着,宣平候处也有交代,两全其美都不得罪的事儿,左监门当然乐意。
他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准备上前禀明情况。
谁料见赵内侍径直越过,笑眯眯地走向沈瀛,模样十分亲切,“时辰不早了,宣平候怎还逗留城门处。”
“例行搜身。”沈瀛回答完,又问道,“赵内侍来此何事?”
“自然有要事。”赵内侍含糊回答后走近,压低声音贴耳对沈瀛说,“马上开审了,迟迟未见宣平侯的身影,奉命而来。”
沈瀛道:“谢过赵内侍。”
“客气。”赵内侍端正站姿,恢复正常声量,“宣平候便随我一同前往吧。”
“请。”
语罢,沈瀛快步离去,看其步伐并未有等人的意图,而赵内侍更是只字未提,对旁边欲言又止的监门卫视若无睹。
左监门站在旁边,犹豫地看了看没什么反应依旧静立的蔺不言,又瞧了瞧已抬脚慢悠悠地走在好几步之后的赵内侍,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以为天降的破局者,看样子没想蹚浑水,甚至把“挑头者”宣平侯带走了,群龙无首之下他不敢擅自扣押,也无法擅自放行。
左监门两手一拍,内心连连叫苦,如今状况算个什么事啊。
正当左监门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前方传来赵内侍的声音——“若蔺姑娘到达时已开审,偏门入即可。”
这句话犹如空气里迸裂的小火星,声音不大不小,生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向周遭四散开来,又岂止让蔺不言一人给闻到了。
旁侧的左监门适时上前,“蔺五姑娘,请吧。”
蔺不言依然未动身,客气询问:“前去的人尚未归,监门可要放行了?”
“五姑娘说笑,真真假假早明了。”左监门回道,“时辰不早了,便不耽搁五姑娘的事。”
“多谢。”
语罢,蔺不言径直向前,消失于此。
去大理寺的这段路不长,蔺不言的步伐较快,行至大理寺时看了眼日头的位置,已经过了开审时辰,按照先前的嘱咐由偏门入。
她靠近屋外,皱了皱眉头,半跨出的步子略显迟疑。
太安静了。
即便心中有所顾虑,蔺不言仍然走入内,侧门入的好处便是躲过在场大半的视线,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方不起眼的听审位置,并粗略扫了一眼大堂内,正位上方的位置是空出。
这才知道明明过了原定的时辰,为何没听见一丁点儿声响。
圣人尚未抵达,自然未开审。
此般庄肃场合之下当然也无人交谈私语,以至堂内氛围或静得连一根针落地,或呼声都清晰可见。蔺不言默然站立后方,尽量将自己化作一位隐形人,不引起在场任何注目。
但这不意味坐以待毙,蔺不言所站的位置恰好能扫过大半空间,她开始利用余光悄然地审视起堂内状况,发现今日来得人并不多。
除必要到场审案人员外,其余多和这桩案有牵连者,就是……蔺家目前只来她一人。
蔺不言思忖片刻,抬眼悄悄地扫了几遍堂内众人,直至最后一眼结束,目光没来得及收回,耳边便传来一道调子高扬的喊声。
圣人到,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