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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赤心劫(六) ...

  •   新生命的降生给幽都带来了难得的生机,但城主府里却始终压着沉沉阴霾。

      子燃月病倒了,或者说,这次生产似乎带走了她太多的精力。开始的几日,她总是沉沉睡着,沈承安舍不得让妻子被打扰,于是便让小扬戈睡在其他房间。

      好几次,孩子饿得嚎啕大哭,他也只让宁闻禛帮忙抱去找宋英娘求助。

      宋英娘生前是城里百济堂的管事,里面收养了许多弃婴,于是街坊邻居戏称她为“百婴之母”。

      据她所说,在不寐城覆灭的瞬间,磅礴的魔气霎时倒灌,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屋里的孩子,随即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融成了怨鬼。

      在日日夜夜的烈焰焚身中煎熬。

      她给小扬戈熬着米汤,用蒲扇轻轻拍着火,笑着告诉宁闻禛:“那种感觉可太痛了,我们都还有意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头血肉融在魔气里,所有人都搅在一起,像是一团烂泥。”

      “还好沈淮渡来了,还好有他们。”她似乎被热气熏红了眼。

      宁闻禛轻轻扶着木摇篮,他见小扬戈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

      “宋姨,沈剑圣是怎么不在的呢?化神期的修为,百年寿命都算年轻。”

      宋英娘手里的蒲扇微顿,又晃了起来。她的眸中倒映着摇曳火光,似有泪光滟潋:“闻禛,你一路走到幽都,有什么感觉呢?”

      “里面有沙暴和罡风,根本分不清方向,有几次我都感觉自己要死在那里了。不过越走到后面,魔气似乎少了很多,否则我们怕是到不了……”

      听到他的回答,宋英娘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诉你,离幽都越近的地方,魔气越浓郁——你们走到最后,其实是我们在给你们掠阵。”

      宁闻禛愕然瞪大了眼:“所以,宋姨,你们早知道我们来了?”

      “不是我们知道,是承安感知到了。他驱使着转经轮,自然能察觉到整个幽都城乃至长阳漠的动静。很多年了,自从淮渡进了幽都,再也没人能走到那么近的地方。”

      “而承安他自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人,听过外面的事——所以无论如何,你们来了,我们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死在外面。”

      听着她的话,宁闻禛头一次感觉到了他们此行的意义:“难怪大家都喜欢听我爹讲故事。”

      宋英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呀。”

      “而且你们经历的一切,已经是转经轮净化数十年的成果了。”她又回归了正题,“当年淮渡他们入城,没有方向、无人相助,他们一步步硬抗着走进来。我永远记得那天,他背着伽音,撑着一把伞,浑身是血叩开了城门。”

      “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那只手血肉模糊,被罡风剔得能看见骨头了。”

      宁闻禛看着她眸中泪光闪动,一时哑了嗓子。

      “这也许就是走入幽都需要付出的代价。后来,我们给他和伽音举办了结契大典,然后承安出生。”

      她望着宁闻禛,一字一句说出了最后的真相:“伽音就倒下了。”

      “什么?”宁闻禛“唰”地站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哑声道,“什么叫做……倒下了。”

      宋英娘依旧看着他,眼神是说不清的痛苦。

      “她生下承安后,身子一直不好,承安三岁那年就不在了。淮渡也许接受不了这件事,就把自己关在沉心阁里,谁都不见。你也知道,转经轮放在沉心阁,我们谁都接近不了。”

      “所以……”

      “所以承安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他会去沉心阁向他爹学术法、学剑招,可这两父子就和不熟一样——直到他十岁那年,沉心阁异动,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淮渡出来了,他告诉我们,以七年为限,如果有一天承安想要出去,就让他去沉心阁取拂雪剑。”

      “这里是可以离开的?沈城主没有出去。”宁闻禛皱眉道,“他从来没想过离开吗?”

      宋英娘定定地注视着他:“恰恰相反,他小时候每时每刻都想着要离开。等到七年之期一满,他就迫不及待去了沉心阁,然后在里面待了一夜,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提过出城的事了。”

      “直到你们来了,他才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事情。”宋英娘伸手拉住了宁闻禛的手,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闻禛,我们是看着承安长大的,幽都里一定有秘密,也许只有他们知道,也许和我们有关……但是他们必须出去,他们不能在这里关一辈子。”

      “淮渡是想过让他儿子离开的,现在,承安也有了孩子,我们有了小扬戈……”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摇篮里,轻轻弯了嘴角。

      “这里也很好的,只要大家都在……”宁闻禛还想辩驳,却被温柔坚定地打断了。

      “可是闻禛,哪怕我们死之前,也是去过外面的。”

      他突然明白了,幽都城的原住民为什么执意让他们入城,他们不知道沈承安为什么选择留下,但却希望让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见一见外面的人,听一听外面的故事。

      他们愿意接引一阵风吹入黄沙,送来远方的讯息。

      “闻禛,你们都不属于这里——拂雪剑的七年之期早就到了,出去吧。”

      宋英娘收回了手,她轻轻推着摇篮,哼着哄睡的小曲儿。

      所有人都不该困在这座城里,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们都要让他们出去。

      从房间里出来,宁闻禛非比寻常地沉默下来,他犹豫再三,还是迟疑着叩响了主卧的门。

      吱呀——门被打开,沈承安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又弯起眉眼:“闻禛,怎么了?”他俯身问道,“是扬戈那个臭小子又不乖了?”

      “没有。”宁闻禛摇摇头,他注视着面前人,踌躇道,“沈城主,燃月姐姐好些了吗?”

      “傻不傻啊,我带你去看看她。”

      闻言,沈承安笑了,他用宽厚的手掌牵起少年,径直引他走入房间,转过屏风,只见他的小妻子正倚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剑谱。

      床边还支着一张小案几,恰好半人高,上面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宁闻禛甚至从一堆烂布头里瞥到了刻刀,还有雕到一半的通明雀。

      子燃月撩起眼皮,正撇嘴想要抱怨这剑谱是什么玩意儿,见到宁闻禛来了,眸子霎时一亮。

      “闻禛!”她惊喜坏了,将书甩开,又迫不及待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凳,亮晶晶的凤眸直直望着沈承安。

      沈城主见她的模样,认命叹口气,老老实实当了“搬运工”。

      “坐下好好聊聊吧……你宋姨说她吹不得风,便不让下床或者出门,成日就只有我陪她解闷,都快憋出毛病了。”

      沈承安将少年按在椅子上,又抬头语重心长地交代妻子:“现在我去熬汤,今日无论你怎么折腾,都必须喝了。”

      “不要。”
      子燃月皱眉,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态度固执。

      “一半。”沈城主犹犹豫豫地给她减半。

      “太苦了,又不让放糖,你偷偷喝了就行。”子燃月不耐烦交代道,最后赶苍蝇般将絮絮叨叨的道侣轰走了。

      “闻禛,你可算来了!”她迅速转头,霎时换了一副表情,眉眼带笑,可唇色却格外淡,像是一朵病恹恹的白杜鹃,“怎么样,那小子好玩儿不?”

      “他很听话。”宁闻禛笑着回复,又从怀里取出了淡蓝的雀翎,“燃月姐姐,这个还给你。”

      “净尘翎?”

      子燃月有些不解:“闻禛,我不是教了你认主诀?怎么还没有用呢?”

      “它很有用,可以抵御魔气和治伤,燃月姐姐,现在没有危险了,我把它还给你——”见子燃月依旧不认同地蹙眉,他缓声补充道,“而且现在有小扬戈了,你不要的话,也可以给他啊。”

      “扬戈他有的是东西,你还操心他呐。”子燃月没好气道,她伸手揉了揉宁闻禛的脑袋,又笑了起来。

      “说吧,是不是宋姨又同你说了什么?”她沉吟着,“不会是说了承安母亲的事儿吧。”

      “啊?你、你知道……”宁闻禛愣愣出声。

      见他一副单纯的白纸模样,一诈就露馅,子燃月噗嗤笑出了声,她的眉眼弯如新月,露出颊旁浅浅的梨涡:“是他们太紧张了!”

      “当年,方前辈随沈剑圣入城,损了根骨,身体一直都不好,因而生下了承安后,没多久就仙去了。可我们不一样……”她的语气温柔坚定,“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们呀,就是太小题大做了!”她不满地撇撇嘴,但眼底都是满满笑意,“甚至一开始,承安害怕我有事,竟然说不想要扬戈。”

      “天呐,我名字都想好了,是他说不要就不要的?”她叉腰故作凶狠,随即又话锋一转,“怎么样怎么样?扬戈可爱吧!”

      宁闻禛被她逗笑了,没忍住弯了嘴角,心中沉甸甸压着的巨石终于碎成粉芥,他抬眸肯定:“可爱。”

      “他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

      子燃月又缩回了暖融融的被褥里,她探出指尖碰了碰净尘翎,将它戳得颤巍巍,语气又认真起来。

      “闻禛,这是给你的,那么它就是你的,不要总是去顾及旁人的想法,也不要因为那个小不点委屈自己,好吗?”

      “可是扬戈还小……”

      “哎呀!”子燃月无奈长叹一声,她捏了捏宁闻禛的脸蛋,没好气道,“咱俩认识久,还是和他认识久?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

      闻言,宁闻禛的耳根都烧起来了,不知为何,他鼻尖一酸,眼前也是雾蒙蒙的:“我就是,就是觉得应该把最好的给他。”

      “那小子能那么娇惯呢?”子燃月搂紧被子撑下巴道,“以后他可有得烦你……”

      话音落下,两人竟是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当晚,子燃月又在自家道侣耳边嘀嘀咕咕了。

      “承安,有空去和闻禛聊聊吧。”

      见妻子艰难撑起身子,沈承安顺势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又替她捋起一缕鬓发。

      “好。”

      子燃月弯起嘴角,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愁绪:“闻禛这孩子心思重,宁大哥本来就对他不太好,现在你围着我转,大家又围着扬戈转,我担心他会失落。”

      会失落……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他幼时的回忆,沈承安的手一顿,用唇轻轻触碰着妻子的颊侧,缓声安抚道:“我明天就去看看他。”

      “别人管不着,至少我们得做到公平。”他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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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赤心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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