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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木石心(五) ...

  •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天阴沉得似要滴水,云兽狰狞地立于云端。

      吕太牢的笑意愈浓,愈浓……可等了半晌,他的脸都要僵了,也不见下文。

      什么意思?他神情古怪地瞄了一眼对面,这一看可了不得,那些怪胚的反应着实让他心中一沉——

      不止那个乡下妇人没有什么反应,就连那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尤其是戴面具的黑衣青年,甚至还将剑推入鞘,冷冷淡淡地抱胸站在一旁,就像是看傻子一般。

      好生嚣张!
      吕太牢笑不出来了,他强行提了提嘴角,却像在抽搐一样。

      乡下女子终于开口了,她恶狠狠地觑了凶兽一眼:“着什么急着什么急!安分点!”

      “梼杌还差个角。”宁闻禛抬头看它,在头上比划了一下,认真着。
      沈扬戈就毒舌多了:“没看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饕餮!”凶兽咂咂嘴,不满地嚷嚷。
      “这次是饕餮啦!”

      比划头上角的宁闻禛默默收回手,说让他们安分点的宋英娘挪开了视线,他们齐不作声了,假装自己路过看风景。

      不好意思,这一坨过于抽象了,还真没看出来是个什么玩意。

      原本以为,以往这人在幽都里逗孩子,幻化出三只眼的小猫,两张嘴的狼狗,已经是很极端了,没想到还是在藏拙呢!

      “你是谁!”
      吕太牢总算是从这近乎亲切的问答中品出了几分端倪,他心神俱裂,骇然回眸,怒目圆睁。
      “你不是妄业圣君!”

      “哈?”
      云端云翳化成的凶兽眼里充满了疑惑,要不是这方天地太过狭窄不好施展,它定要化出爪子来挠挠头。

      “你说什么呢?蛐蛐叫一样。”

      吕太牢没忍住,他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见蛐蛐如此可怜,凶兽倒也好脾气地解释了:“方才我察觉到了有人在偷窥,便挤过来一起看,没想到没控制好力度,把他们给挤飞了嘿嘿!”

      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搓着不存在的爪:“许是你的朋友也在里面,不过你放心,我接了我家孩子就走,你且在这儿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回来。”

      挤飞了?
      闻言,吕太牢终于猛地又喷出一口血,他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

      “尊上!”身后的剑阁弟子惶急地围了上来,他们拔剑怒对前后,神色高度紧绷,额上更是冷汗密布。

      “废那么多话。”宋英娘不满嗤声,她睥了凶兽一眼,却见那闷头闷脑的骇人怪物缩了缩脑袋。

      “难得见到人嘛。”他委屈嘟囔。

      “他是你们朋友?”宋英娘指着地上的黎照瑾,见宁闻禛点点头,她便一把攥住了青年的后颈衣襟,一挥手便召来磅礴魔息,将几人裹挟着往某处飞去。

      “他们要走了!”
      有人嗷地喊了一嗓子,他自己像只鬼祟的土拨鼠藏在岩石后,扒拉着露出半个脑袋,却巴不得能激起旁人去围攻他们。

      很可惜,他一声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所有人都默默低头开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裳,扯扯草屑、拍拍灰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边。

      废话,没见着地行仙都被轻易撂倒了?
      头顶还有个奇形怪状的魔兽在虎视眈眈嘞,他们还敢嚣张,也不怕给人送菜?

      众人低头瞧瞧自己的小身板,这细胳膊细腿,还不够人塞牙缝呢,算了算了,这热闹不凑也罢!

      方才想要浑水摸鱼的那人见势不妙,也尴尬地缩了缩脑袋。行吧,大家都不是个蠢的,显得他不太聪明一样。

      *

      魔息在一处城郭外落下,那里有一处荒僻的别院,门外挂着两盏破烂灯笼,纸面垂落,活像是几张白幡在风中瑟瑟。

      “这是……”宁闻禛疑惑地站在门前,小心地看了宋英娘一眼。

      “没事,我们都问过了,早就荒废了,是无主的。”她拍了拍宁闻禛的肩,咧开一排白牙,特意补充道,“暂住几日,作为报酬,里面吃人的玩意儿已经清了,现在干净得很。”

      “……”

      闻言,宁闻禛瞄了眼被她挎着的黎照瑾,只见向来板正的剑阁执令此时却垂着头,他似乎伤重,没有力气辩驳。

      “好、好的。”他有些犹豫。

      于是众人跟着宋英娘,稀里糊涂地迈进了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散发不详气息的鬼宅里。

      院落曾经也许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与破破烂烂的外表大相径庭,里面园林小径,应有尽有,而且看上去格外整齐干净。
      除了魔气要比外面浓郁个几倍以外。

      “嘶……还是这里舒服!”宋英娘吸了口气,咂咂嘴客观点评道,“可还是没有家里自在!”

      幽都的魔气何止此处千倍,每一口都令人心旷神怡,轻飘飘地恍若升仙。

      “扬戈、闻禛!”一句隐隐带着激动的声音传来,只见齐严骆像是只花蝴蝶般,绕过曲折回廊,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好啦好啦!先让他们休息下!”宋英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的脸,她笑着回头吩咐道,“你们先回房间,看看满不满意……”

      “已经安排好了,丁大厨去和我接完人之后,他就去城里备些菜,晚上好好弄场接风宴!”

      她的笑意在扫到沈扬戈身上时,微妙一僵,可面上却丝毫不显,话音一转,向着宁闻禛道:“闻禛,等会儿我可得和你好好说道。”
      她嗔中含笑,调侃着不省心的小辈。

      宁闻禛也勾起嘴角,他重重点头:“好。”

      宋英娘动作很快,她火速安排好房间后,又指挥起剩下的人清扫院落,整理厅堂,愣是将眼巴巴去见自己孩子的原住民们指挥得团团转。

      “这活儿什么时候才干得完呐!”华月影将抹布一甩,瘫坐在椅子上哀叹。

      “闻禛最喜欢干净了。”宋英娘慢慢踱到博物架上,用手指一擦,只见上面落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呀,好脏。”

      “啊……”华月影认命地爬起来,继续接受被奴役的宿命。

      宋英娘眸间含笑,她又背过手,逐一检阅,竟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悄然迈过了门槛,往内院走去。

      随着她每走一步,脸上的轻松就淡一分,直到站到那人房门前,她脸上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微微抿起的唇角预示着心情的不平静。

      “宋姨,您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骤然打开,宁闻禛正欲外出,恰好遇上了来人,他有些惊讶,随即眉眼弯弯,欢喜地将人迎了进来。

      “闻禛,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宋英娘坐在他身边,她声音颤抖,几欲开口,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宋姨……”
      宁闻禛的喉结滚动,又噗嗤笑了,目光温和:“我也很想你们。”

      “不过,你们是如何能出的幽都城呢?”提到这个,宁闻禛皱起眉,他有些不解,“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的呢?”

      “怎么出的城……”宋英娘长吟着,她双手往前一抻,笑吟吟地作势推门,卖了个关子道,“很简单,就推开门,走出来了!”

      “至于怎么找到你们的,还不是这个?”

      宋英娘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玉剑,晃了晃:“传讯玉剑,我们不是人手一个吗?先前总担心你和扬戈会藏到城里的哪个旮旯角落,遇上危险,我们找不到——所以每个人都配了传讯玉剑,只要你们一遇险,我们就能立刻感知,无论如何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她又将玉剑坠子系在腰间:“没想到如今才第一次用上。”

      “太好了。”宁闻禛也笑了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隐瞒,关于如何出城的部分,女人轻巧地打着太极绕过了。

      既然宋姨不想提,他也不会追问,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此事揭过。

      “对了……”宋英娘的话音顿住,她笑意微敛,抬眸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心有顾忌,随即挥手将房门牢牢关上,又捏起隔音诀。

      在确保无人能够探听后,她这才转头面向宁闻禛,蹙眉道:“闻禛,你老实告诉我,这段时间扬戈有没有欺负你?”

      “怎么突然这么问?”宁闻禛有些疑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攥紧了宋姨的衣袖,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欺负你了?”

      “没有。”宁闻禛摇头。

      宋英娘细细打量,却从那人坦荡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她没有多开心,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语气涩然:“闻禛,以后小心点扬戈。他已经不是以前我们认识的那个孩子了……”

      宁闻禛一愣,他勾了勾唇角,却露出了一个不像笑的笑:“什么意思?”他觉得荒谬,试图找出无数理由反驳:“他怎么不是我们认识的扬戈呢?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

      “所以你应该发现了吧。”

      宋英娘打断了他,她目光透彻,一针见血:“你发现了他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厌恶一切,开始怨恨,开始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宁闻禛愣住了,他竟无法反驳——杀死湫林之主,夺取木石之心,甚至玩得一手嫁祸……

      他的喉间发紧,却只垂眸避开了宋英娘的目光:“也许是长大了,不喜欢我们管着……”

      “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亲手把他带回来,我……”他急声反驳着。

      “闻禛、闻禛……”宋英娘拔高声音,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冷峻:“你听我说!”

      看着宁闻禛眉眼里带着隐隐哀求,她避开了目光,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你同他说的那些,然后你还伤了他……”她一时哽住,又绕过了那鲜血淋漓的一刀,只是道:“所以他怕是钻了牛角尖,真就记恨上了你。他明明知道,以你当时的状态出幽都,就是九死一生,可他还是这么做了!甚至……”

      “甚至……”宁闻禛的表情冷静,脸色有几分苍白。

      宋英娘抬眸直视他,字句清晰,宛如凌迟的刀:“甚至在得知你还活着时,他二话不说就要出幽都,说要让你血债血偿——后来,我们追问你的情况,他总说什么不会让你好过。”

      宋英娘没有说的是,沈扬戈实际说的远比这些要恶毒,他几乎是在咒骂。

      “他凭什么能过得那么开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他这辈子都别想安宁!”

      “这是他欠我的,就该用命还。跑啊,他能跑得出幽都,又能跑到哪里呢!”

      “我不会杀了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宁闻禛却猜到了,他噗嗤笑了出来,反而安慰道:“他恨我是应该的——这不是我们正是我们需要看到的吗?若是当年,沈城主没有轻信我们,那……”

      “闻禛,可是这不怪你。”
      宋英娘勉强地弯了嘴角,她眼里带着隐隐泪光,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往。

      宁闻禛哽住了,他垂下眸,又听宋英娘道:“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既然我们出来了,定然不会再让他那么放肆。”

      *

      而主厅里,显然交流就没有那么平和了。

      只见四四方方的厅堂里,七八人挤在一起,为首的正是黑着脸的雷云霆,他剑眉竖挑,满脸刚正戾气,身后的华月影等人活像是噤声鹌鹑,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揣着手。

      对面孤零零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活像是三堂会审。

      雷云霆先开口了,他拂袖怒斥道:“你闹够没!”

      “没有。”

      “你!”雷云霆许是没料到沈扬戈还敢顶嘴,赫然瞪大了眼,高高举起巴掌,又被七手八脚阻止。

      “哎哎哎!雷老大,你这是作甚!”
      “别、别激动!”
      众人悚然一惊,一边狂给沈扬戈使眼色,一边慌里慌张地去扒拉他的胳膊。

      雷云霆被拽住,悬在半空的手死死紧攥成拳,青筋迸起,骨节泛白,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有话好好说,你们着什么急啊。”华月影小声劝道,她紧蹙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同伴扯了扯衣摆,只能怯怯退回原位。

      他恨铁不成钢,磨牙道:“沈扬戈,你看看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杀人夺宝、栽赃嫁祸,我们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的祖父、父亲,都没有你那么不堪!”

      “所以他们都死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满室死一般的寂静。

      沈扬戈被重重甩到地上,他撑着地,头微微低垂,墨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嘴角边渗出淡淡血渍。

      许是变故陡生,众人的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自家不听话的崽子被扇到了地上,可方才他说的实在是……

      实在是过于狼心狗肺!

      华月影第一个探身去扶沈扬戈,她强忍着哭腔,小声骂道:“扬戈,你说什么呢!”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呢?”她低头的瞬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

      雷云霆感受着自己发烫发麻的掌心,他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一瞬间却像是苍老了十岁,眼底满是嘲意:“沈扬戈,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地上的沈扬戈却无动于衷,他躲开了华月影探来的手,闻言只抬眸冷笑:“你们早该失望了。”

      “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小人,你们早该知道的,我永远都活不成沈承安的样子!”他半边脸已经微微泛红了,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说着眼尾通红一片,眸中依稀闪动着细碎的水光。

      但谁也没有看清。

      只见沈扬戈径直将白面具带上,扭头就往外冲,甚至还和来人撞上了。在紧急止步后,他稳住身形,待到看清来人,依旧二话不说地快步离开。

      宁闻禛不明所以,他只觉得整个主厅里气氛沉闷,像是一壶闷开的水,水汽咕噜噜地顶着壶盖,似有野牛喷出冒着白气的鼻息,四周正涌动着化不开、散不去的阴霾。

      雷云霆脸色铁青,仔细看去,他的右手紧攥成拳,正不明显地颤抖着。而所有人的目光闪躲,华月影的眼眶湿润,鼻头也泛着红,像是方才抹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
      他担忧地往后看了一眼。

      此时的沈扬戈,却早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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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木石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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