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地在魔域[西幻]》月越溪

6、第6章

　　魔物没有灵魂。

　　和魔兽不同，它们可以诞生在任何地方，神爱纯洁的灵魂，而它们就在污秽中肆意生长，以恶念为养分，以贪婪虚伪为土壤，以恐怖可憎的面容从人类心里破土而出。人类总喜欢高举着除魔卫道的旗帜，却放任自己的恶制造出魔物们。

　　魔物最爱的就是创造自己的人类，用尖利的指甲或牙齿划开他们脆弱的皮肤，他们的鲜血温热而甜美，肉是魔物最不喜欢的，人类总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吃起来不太合口味。最后，再一口吞下灵魂，被吞噬的灵魂生前的记忆就会被全数继承，他们品味着这些人的一生，死亡前的恐惧是魔物们最爱的能量。

　　也是有不同的，她是一只有性别有意识的魔物，创造她的是一个快死去的“魔物”。

　　“魔物”她浑身血污，骨瘦如柴，只有肚子高高隆起，她被绑在木桩上，脚下堆了木柴。她的丈夫被粗绳捆了个结实，嘴里被塞着布，流着泪，瞪着血红色的双眼，绝望着看着她，只能不断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嘶吼。“魔物”站在火刑台上，她的眼球在受刑时已经被剜去，舌头也已经被割掉，她只能感受到人们围绕着她，空气中是燃烧的热气和火油的气味，为首的男人在人们兴奋的喝彩中，细数她的罪行。很快，火把投掷过来，火苗一下子就窜上了她的裙角，她的身躯，还有她的腹部。她想，如果她真的是“魔物”就好了，她要把这些人都拉进地狱。生命终结之时，她的丈夫扑进火里，男人的手臂没有办法抱住她，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烈火使他们密不可分。

　　很快，人群散去，他们相约着去喝酒庆祝。没人发现，“魔物”的尸体以扭曲的角度动了起来，她的身体被烧得残缺，导致她无法站立起来，于是，凭着本能，她吞噬了男人的尸体，她将两具焦尸融合，还没来得及从身体中脱离的灵魂被她拽出来吞吃入腹。第一口，她就被两人灵魂甘美的味道吸引了。

　　她感受着灵魂记忆中美好的恋爱，他们青梅竹马，年少定情。塞苏姆偏僻，村民愚昧，村里的男人更是自大、无知、无能。但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村里最有学识的人之一，他会给她写诗，送她沾着清露的紫色小花，亲手做漂亮的裙子给她，给她十年如一日的甜蜜幸福的婚姻。而她，是村里最善良美丽的少女，她热情大胆，在伙伴面前对他吐露爱意，他们的爱揉散在五月初夏的风中，却在另一个人面前化作一场暴风。

　　那天，村长的儿子尼尔森游学回家，带来了能改变塞苏姆贫困的良方和一队偷渡来的游商。很快，在村长的支持下，塞苏姆每家每户都供奉起了异神。异神没有实体，与教廷侍奉的众神不同，这位神独爱肮脏污秽的灵魂。于是当他蛊惑着村民们将那一对游商虐杀献祭，疯狂狰狞地向异神献上贪婪傲慢的灵魂，求得神的回应。奇迹真的发生了，一夜之间，一座精美的教堂在塞苏姆村中央拔地而起，凭空出现的还有五座各具神态的天使雕像。村民们从原先的半信半疑彻底转变为癫狂信仰。时不时，天使就会带来一些外来者，无一例外的，没有人能走出塞苏姆。

　　塞苏姆的天空不再是暗红色的，村民们终于看到了故事中记录的蔚蓝色天空，他们也终于看到了太阳。土地种出了足够粮食，人们不再为饥饿而发愁，每一次献祭，塞苏姆都会变得更好。

　　“哈德罗，我们得再早些逃离塞苏姆，这个村子的人都疯了，他们迟早会灭亡。”夫妻两还保留着清醒，在一次次被迫观看献祭仪式后，被献祭的羔羊们惊惧惨叫和村民们失去理智的疯狂喊声交织一起，让他们心里难安。他们能力有限，只想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哈德罗的手轻抚着妻子凸起的小腹，坚定地点点头。“今晚，简单收拾一下就走。”

　　如果不是她诞生了，她就会想象两人逃离了这个可怕的村子，过上真正幸福的日子。

　　事情是怎么暴露的呢？两人至死都不明白。他们不会知道，尼尔森扭曲的爱和心里肆意生长的恨，他病态般地监视着两人，带着村民们包围了正好出逃的夫妻两。然后，献祭了那个怂恿他离开的女人。可他为什么宁愿死也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呢？是因为她怀着他的孩子？尼尔森不想去思考这些，自己怎么会有错呢？错在那两个人，哈德罗被那个女人夺走了，他本应该是自己的！他们之间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他不说，哈德罗应该也是能理会的！如果那个女人消失就好了！最后，尼尔森在哈德罗耳边轻声说着他的爱意，求哈德罗放弃妻子。哈德罗的爱坚定不移，在火焰中，他和他真正的爱人永不分离。

　　魔物吸收完这些记忆，她品味着两人灵魂的甘美，咂咂嘴，渴望着更多的灵魂。她没有进入村子，下意识地感受到村子里有让她害怕的东西，她游离在村子周围，茫目地观察着塞苏姆的一切。塞苏姆越来越繁荣了，村民们有了精美的房屋，肥沃的土地，他们建起商业街，有了各种各样的商店。她看着天使们带回来的陌生人，那些人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现在塞苏姆的，他们会受到热情地款待，最后化作塞苏姆繁荣的一份子。

　　她游荡了很久很久，塞苏姆的那些人却还是那些人，老人没有衰弱，孩童不会长大，青年保持年轻，他们称这是异神的庇佑，更加疯狂。而在她看来，这些人，早就不是人类了。

　　事情的改变发生在一次失败的献祭后，一个女骑士突出重围，带着襁褓中的女儿逃入巨木林。塞苏姆的村民从不进入巨木林，不是不想，是不能，一个将村子和巨木林分隔开的无形壁障将村民们困在塞苏姆。母女二人逃入巨木林，女骑士受伤很重，她中毒又被刺伤，很快就会死去，而她怀中的女孩却毫发无伤。她游荡至女骑士面前，并没有掩去自己的气味和身形。女骑士浑身战栗，举剑对峙。

　　她的人形是哈德罗妻子的形象，是个有着热情性格，柔美外表的女人，但还是被女骑士看穿了魔物的身份。可能是受记忆中女人对腹中孩子的期待之情影响，她伸出手，指向女孩：“给我。照顾。不。吃。”女骑士很惊讶，她第一次见到会说话有智力的魔物，而眼下，自己是绝不可能带着女儿安全离开的。虽已经虚弱至极，但还是支撑着自己，问道：“代价是什么？”魔物指向她：“你。吃掉。”

　　“可以，但是我们要定下契约。”魔物点头同意。在女骑士流尽最后一滴血前，她和魔物完成了契约，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将她交给魔物，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魔物吞噬了女骑士的身体和灵魂，她的灵魂坚毅而柔和，同样是甘美无比的。她用女骑士的名字给自己命名：伊莲。她伸出冰冷的手逗弄着女婴柔嫩的肌肤，女婴小小的双手抓住她的手指，咯咯笑着，她身体里两个母亲的灵魂使她对女婴的亲近格外愉悦，心里仿佛涌起什么温暖的，甜滋滋的东西，让她第一次有了拥有灵魂的错觉。

　　她把女婴举起，阳光下的女孩周身都镀上光，双手双脚都伸向她，十分亲近于她。这是她的女儿了，是她最宝贝的人类，她叫乔安娜，女骑士记忆中温柔唤着的名字。

　　走进过塞苏姆的人是没有办法走出去的。巨木林也不欢迎任何访客。

　　当她抱着乔安娜出现在尼尔森面前时，尼尔森甚至都没有一瞬间的惊愕，他欢迎着她的到来，甚至很高兴拥有她这位保有理智的同类。尼尔森向村民们介绍她，村民们早就已经忘记那个被火烧至死的女人和她可怜的爱人孩子。她是伊莲，是尼尔森信任的伙伴，在村里开了一家餐馆。她对尼尔森不反感，尼尔森诞生于扭曲的爱，她诞生于女人强烈的爱和绝望不甘，他们本质没什么区别。很多时候，她会躲着女儿，配合尼尔森将外来者献祭，尼尔森和那些不知不觉被其同化的村民都沉迷在外来者们污秽的灵魂和腥臭的皮肉，她既不喜欢也不会打扰尼尔森。只有这样，乔安娜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她的女儿乔安娜在一年年里慢慢长大，六岁之后，也像村中其他孩子一样，停滞了生长。

　　此时的她被泽弗奈亚随意扔在地上，她的人形已经不复存在，乔安娜直直望向她的眼里、心里，不可置信。她的母亲怎么会是一个吃人的魔物呢？她明明对她那么好，魔物……魔物是没有情感的啊……怎么会呢……她那么好！

　　乔安娜崩溃大哭，她不管不顾扑向那团血肉，急切喊着：“妈妈！妈妈——”德洛丽丝一把将她抱住，不让她靠近。乔安娜挣扎无果，她转头看向泽弗奈亚，求助地看着他。泽弗奈亚并没有帮忙，他红唇一张一合间，又是一刀扎向乔安娜内心：“你的亲生母亲，就是被她吃掉的。魔物继承记忆的方式只有吃掉对方的灵魂。就算这样，你也能接受这个弑母仇人吗？”

　　乔安娜停了下来，泽弗奈亚示意德洛丽丝放手。乔安娜获得自由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她的妈妈。不顾脏污，她抱住那团血肉，哭着喊着：“妈妈！把我吃了吧，妈妈！把我吃掉，你就可以不用死了……”闻言，德洛丽丝又想上前将女孩带回来，刚跨出一步，就被泽弗奈亚以相同的方式抱住，不许她上前。气得德洛丽丝忘记了伪装，掐手、踩脚让他放开，泽弗奈亚像个没事人一样，无视了德洛丽丝猫挠一样弱小无效的攻击。

　　巴塞琳走向乔安娜，在她面前停下。她认真地盯着女孩，说道：“乔安娜，你的亲生母亲很爱你。我在魔物的身上发现了契约的痕迹，没有人敢和魔物做契约，你的亲生母亲很了不起。她用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让这个魔物保护你。”女孩依然没有松手，她低低地啜泣着，没有抬头看巴塞琳。巴塞琳继续道：“她爱你是是事实，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吞噬了你亲生母亲灵魂的缘故。你不能否认这点。”似乎想到了什么，女孩手中的魔物艰难地开口：“伊莲，很爱你，她让我带走你。”近距离观察着的巴塞琳被这个魔物的特殊惊讶到了，她似乎是天生会爱人的，与天生邪恶的魔物完全不同。乔安娜急切地回答：“我知道的，知道的，她很好！但是你也很好，我很爱你，我不想离开你，你能不能还做我的妈妈。”

　　魔物流下了眼泪，这一幕在巴塞琳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这个诞生于强烈的爱中的魔物，在消失之前，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灵魂，一个由爱组成的灵魂。她紧紧抱住了女孩，不一会儿，在女孩不注意时，将她塞给巴塞琳，快速走到了阵法中间，燃起了将她诞生于世的那一场大火。魔物不惧火焰，除非它们自己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消散。

　　在烈焰中，她释放了被她深埋在体内的三个甘美的灵魂，然后朝哭喊着要她回来的乔安娜说道：“你有三个妈妈，第一个是诞生出我的苔丝，你要记住她的名字，苔丝，她让一个天生邪恶的魔物诞生于爱，不至于见到你的时候把你吃了。”

　　“第二个是伊莲。她是个英勇的女骑士，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突出重围，带着你逃跑。我就是那时候遇见了你。和她定下契约，护你长大。”

　　“第三个，是最邪恶肮脏的魔物。她侵占了苔丝的容貌和伊莲的名字，吞噬了她们的灵魂，还窃取了她们对孩子的爱。”

　　“她们的孩子应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走吧，离开塞苏姆。”

　　话落，魔物彻底消散。那个叫伊莲的灵魂，虚抱了一下乔安娜，带着不舍走向了死亡的终点。

　　乔安娜擦了擦眼泪，握住了巴塞琳的手。“我知道的，她害了人就要受到惩罚的。但是我还是想再见到她。”巴塞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魔物的消散就是真正的不复存在，它们是没有灵魂的。

　　德洛丽丝蹲下身，抱住小小的乔安娜：“她做错了事，但是她爱你这件事是对的。她把你教得很好。你看，要不是你，巴塞琳可能就要被害了。是勇敢的乔安娜找到巴塞琳，再让巴塞琳来救我的对不对！”

　　“可是……可是，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刚擦掉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和手忙脚乱安慰的德洛丽丝和巴塞琳不一样，泽弗奈亚依旧还是挑着眉，凶恶地看着她们。等乔安娜又开始哭的时候，他少得可怜的耐心终于用尽：“啧，再哭就真的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