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白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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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陶第一次注意到李若萌这个人，是高一第二学期开始没多久的时候。
某天下课后，班主任临时通知，班上有位同学因为不适应班里的学习节奏，申请转到普通班学习，让班长找几个同学帮忙搬下东西。
那时，固定搭子赵冬灵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要搬去和卫东一同桌，桑陶落单，和一位不太熟悉的女同学当了两个星期的同桌。
临走前，女同学特意拎着在学校门口买来的布丁和杨枝甘露，送给桑陶，感谢两人同桌以来的抄作业之恩。
她把东西递过来的样子有些腼腆，“桑桑，谢谢你帮忙，这是送你的一点小礼物。”
桑陶的作业向来全班传阅，先到先得，到谁手上并不重要。她诧异地看着收到的小甜品，然后才注意到书本上前任同桌的名字——李若萌。
她看清女生的脸，微笑着送别：“谢谢若萌，祝你以后学业顺利。”
在那次短暂的交流以后，桑陶很久没有见到李若萌。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学期结束的暑假，桑陶去学校取东西。
顺便受好友委托，去附近看望一只名叫花花的小猫咪。
赵冬灵和父母在外旅游，家中保姆跟着出去，她救助的小三花在家无人照顾，暂且送去宠物店寄养。
寄养两个星期后，花花已经吃惯宠物店的猫粮，拒绝赵冬灵买的花里胡哨小零食。
桑陶只好带着被花花拒绝的小零食，去小巷子里找猫投喂。
明华中学的西南边有片低矮的老旧居民楼群，全都是三四十年前的老旧楼房，建筑破败、环境简陋，居住人员流动性大，鱼龙混杂，拆迁难度太大，多年来一直藏在城市的阴影下。
可耐不住租金便宜，身处闹市又生活便利，明华有不少冲着奖学金进来的学生，他们和家人最开始就选择住在这里。
因为安全隐患不小，有好几个学生被小混混堵在里面勒索过，学校举办过校外安全防范知识讲座，还为此提高了免费生的住宿补贴。
桑陶对那里的生活环境略有耳闻，如果不是尾随着一只流窜飞快的奶牛猫进来，她平常绝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因此她小心谨慎观察着四周环境，蹲在角落喂猫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看到李若萌。
并且听到一段曲折的故事。
警惕性很高的橘猫和狼吞虎咽的奶牛猫被激动高昂的对峙声吓跑，剩下几个没吃饱的瘦弱小猫围着桑陶喵喵叫，想讨要她手里的猫条。
桑陶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等猫条都消耗完毕，抱着最后留下疯狂蹭她裤腿的那只小猫去宠物医院检查。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脸部遮得严严实实，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回头看的时候，那对夫妻还在讲述自己找到亲生女儿的全过程。
李若萌全程垂着脑袋，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落，身体一抽抽的，看起来哭得要缺氧。另外的中年夫妇搂着另一个女孩子，泪流满面，三个人看起来比她更崩溃。
狸花猫在怀里瑟瑟发抖，桑陶轻轻扶着小咪的脊背，低头看看猫猫炸起来的毛，眉目敛起，悄悄地转身离去。
她无意之间听到了李、王两家小孩不小心被换掉的全过程。
是谁的过错更大或许还需要继续查下去，但是诸多差错，造成了两个小孩的身份颠倒，两个家庭就此改变。
命运从此天差地别。
多年以后，其中一方的父母生病，到医院才检查出来女儿并非亲生。
李若薇带着一家子人找到庆城来，是为了找回她的亲生父母，再请他们借钱给养父母还下她年幼生病时所欠下的债。
这事涉及两个家庭的隐私，桑陶回去之后没和任何人提起，守口如瓶。
开学后，她再没在学校碰见李若萌，后来才知道她早已从学校转走，或许是跟随着亲生父母回到了原来的家。
而她们班上很快转来了位新同学，女孩子的名字叫李若薇。
李是大姓，只名字相似，并没有在班里引起多大波澜，没人将活泼开朗的新同学和低调沉默的离校生拿来比较。
不久后，李若薇完全适应明华的氛围，渐渐在班上交往两三个好友。
桑陶的学习生活安排地满满当当，向来不主动社交，一直冷眼旁观。
只是偶尔瞥见李若薇时，会想起那日在巷子口，无意间看见的两个女孩哭泣的面容，在心中感慨过一句命运的无常。
没想到过了十来天，她就看到了酷似年少版桑明晟和桑绍文的谢鸣。
别人或许会觉得是巧合，但是桑陶看着谢鸣的脸，目光下意识转向前排的李若薇一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李若萌哭泣的样子，心中突然天崩地裂。
怀疑的种子顺着那双酷似她家人的眼睛，一呼一吸，在桑陶心中生根发芽。
她突然想起自己十岁生日宴时听过的一段对话，原是几句听过就算的玩笑话，此刻却鲜活起来，简直要钉在肺腑上。
三表姑长居国外十来年，为庆祝桑陶生日赶回来，刘茹以前和她最为要好，特意请她在桑家留宿。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桑陶和少年桑绍文，笑着说桑家人个个相貌出众，桑明晟儒雅，刘茹温婉，一双儿女更是青出于蓝的好样貌。
不过兄妹二人也有区别，桑绍文是百分百优选桑明晟和刘茹的基因，和爸妈都有五分像。而小女儿桑陶一看从小就有主意，她不像哥哥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只眉毛长得像刘茹，脸上其他地方漂亮的像白山茶。
当时刘茹好像和三表姑说了些什么，桑陶记不太清楚。
那些乱七八糟的可怕猜想顷刻之间塞满了桑陶脑袋，成为一片找不到尽头的荒原。
连串的疑问，和她仔细回忆出来的只言片语，在她面前拼凑成熟悉的侧脸。
桑陶忍不住比较起来，谢鸣的眉毛，看起来比她更像刘茹。
他不笑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冷酷，过于锋利的侧脸，让桑陶想起来相册里二十来岁的桑明晟。
不同于桑绍文，却又真真实实是刘茹和桑明晟结合起来的另一个样子。
命运突然拐到悬崖峭壁，选择好像也重新摆在她面前。
意味着顺风顺水的人生自此走向岔路口。
听说刘茹怀她时，正带着学生下乡做研究，医疗条件不好，在镇医院生产完，才转回庆城休养。
就是那时候吗？
那个小城市是叫什么来着，云泽县还是山泽县？
谢鸣会来自那里吗，他又是怎么来到庆城的？
他看来不太像认识自己的样子。
桑陶无法控制脑子里乱糟糟的疑问，心里像揣了团冷冰冰的火，身上冷热交替，她按捺住颤抖的指尖，不断安抚自己，对着谢鸣笑起来。
那是个温和无害完全释放善意的微笑。
谢鸣大概也觉得奇怪，不懂初见的同桌为什么对着他无缘无故的笑。
他没有流露出更多好奇，眼神平静无澜，坐下时头微侧，没有正眼看桑陶，低声打招呼：“你好。”
似乎对同桌姓甚名谁完全不感兴趣。
然后他沉默地整理桌面，不再搭理任何人。
谢鸣的存在不可忽视，他像座沉默的巨大石像，在桑陶身边呼吸着，投下一片凛冽的阴影。
很快，桑陶就觉得邀请谢鸣成为同桌是做错的第一步。
她根本难以抑制自己嗡嗡乱飞的思绪。
等老师发下卷子，她才慢腾腾地收回暗中观察的目光，回过神，将题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冷静下来，握笔写下答案。
至少在这点上，她有自信，不会输。
然而所有试卷都会有标准答案，会有计算方式，会有套路模板，有关于对错的定义。
在人生难题面前，一切答案都无能为力，无法解释，更无从下手。
在新同学到来后的第一天，桑陶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同学已经走了大半，谢鸣居然还没走，正在整理拿到手的校服。
桑陶眸光闪闪，想起她刚才瞥过的报名表。
更何况，她现在还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这尊正陷在泥泞里的石像。
纤细单薄的手指故意按住他的课本，桑陶轻声问他：“谢鸣，你有女朋友吗？”
在男生骤然愣住的表情中，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说：“没有的话，那我要开始追你了。”
然后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放完话的大小姐转过身走人。
“新同学还挺帅，”赵冬灵和卫东一在走廊聊天，等到桑陶出来，她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桑桑，你刚才和他说什么？”
桑陶摇摇头，手指在空中点点，划出谁也听不见的曲调：“老李让我多关照下同桌，以后应该会渐渐熟悉起来，提前找个招呼。”
赵冬灵听完顿时失去兴趣，把自己的书包丢给卫东一，拉着桑陶往外走，“老班真会给你派活，快走，我要饿死了。”
谢鸣以为桑陶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四处看了看，目光从桑陶的朋友们背影一闪而过，继而垂下头，收拾好东西，他要赶回家做饭。
空气中的那缕清甜的香气，很快就散去。
在红绿灯路口，他又看到了桑陶，她坐在车里，司机去对面的甜品铺子里给她买糖水。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完全漠视那些举着手机对准车身拍照的路人，看起来拥有一切。
谢鸣将不断在心里回响的那句话压下去，觉得自己可能是无意之间参与进少爷小姐们的大冒险活动，大小姐便随手拿他当个乐子。
没错，他对桑陶早有耳闻。
一个星期前，他收到明华的通知书，和父母搬到学校附近的友谊社区。
不足十平的小房间，每月租金一千五，楼道永远拥挤，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拼命挤进来。
隔壁住的也是明华的资助生，马上就要毕业，看谢鸣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好心给他提前介绍过明华的基本情况和注意事项。
以及他强调过好多次，有些人不能惹，这是明华潜藏的校规之一。
至于桑陶，她属于明华里最不能惹的一拨人。
出身高不可攀，身边拥趸无数，美貌智慧加身，好多人想给她当狗还排不上号。
一见钟情？
红灯转绿，谢鸣用力蹬着自行车，将那辆他标识都不认识的车落在后面。
凡人不配肖想这么奢侈的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从桑陶接下来的种种行为来看，谢鸣很快就意识到，桑陶是来真的。
大小姐居然是会追人的。
桑陶的一举一动，备受明华学生瞩目。
他成为大小姐新同桌的那天起，渐渐步入大家的视野，将预想中的低调校园生活变得不平凡起来。
谢鸣爱好打球，很快和班上男生混成一团，和外班对抗。
桑陶偶尔会在赵冬灵的陪同下出现，赵冬灵和卫东一互动，她大大方方地给谢鸣递水。
谢鸣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观众席时，桑陶会为他进球而欢呼，嘴角擒着笑，笑容明媚。
有时候，桑陶会拿着单反，对准篮球场上的目光焦点。
透过镜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少年清俊无双，在场上游刃有余地奔跑，间或投篮，无需身世加持，凭他英俊的外表，凭他出色的成绩，足以让他在明华扬名。
桑陶知道，今天这场球赛后，以后会有无数道目光被谢鸣吸引走。
“好球！我们赢定了！”
“东子完全被谢鸣秒了，我就知道他只会打嘴炮。”
赵冬灵扭头过来看桑陶的镜头，盯了两三秒，突然碰碰她的肩膀，揶揄道：“桑桑，不是说好要拍东子的高光时刻，你怎么只拍谢鸣啊？”
“学妹拜托我拍的，她们下期要做体育专题。”桑陶低头看完拍摄效果，给卫东一三连拍，“我还拍了你，要不要看？”
赵冬灵：“当然要！”
桑陶很会拍人，校报的现任主编和她关系还不错，经常找她场外求助，这点赵冬灵是很清楚的。
她挑走几张自己和卫东一的照片，让桑陶发来。
赵冬灵想了想，看看桑陶，又看看谢鸣。
嗯，一定是因为桑陶最近善心泛滥。
她将那点可笑的杂念搅碎，给重新上线的卫东一加油。
桑陶再度举起镜头，调整拍完，再切回来仔细看，某些角度，镜头中央的人完全就是桑绍文。
她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
收到亲子鉴定报告那天，桑陶先是镇定地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一天假，然后浑身蜷缩着，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
像是一只失去呼吸的蝉。
梅姨久不见小主人出门，敲门也不应，以为桑陶发烧烧得糊涂，急得给刘茹打电话。
刘茹当即请假，匆匆赶回家里，见女儿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轻轻拍打着桑陶的背，心疼地哄着她，又让梅姨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桑陶真觉得自己烧糊涂了，脑子变成一团正在燃烧的浆糊。
她从没见过刘茹那么失态过，给她擦身体的手都是颤抖的，恍恍惚惚地想，以后不能叫刘茹妈妈了。
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以后总是要离开的。
她好伤心，搂着刘茹的腰，埋在她怀中无声地哭。
哭到刘茹胸前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最后昏沉沉睡过去。
她无形中发了一场高烧，烧掉了她的勇敢，反而将那些混沌的想法烧得清楚。
再去学校时，桑陶笑着一步步侵入谢鸣的领域。
没人能拒绝桑陶，除非摆在她面前的真是快石头。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从学校的兴趣小组到课外课程，谢鸣溃败地比她预想中还快。
他来到明华的第二个月，已经开始替她排学校门口人气超高的糖水铺子，陪她去上各种无聊的补习班，随身书包也变成大小姐的备用包。
隐蔽但，无时无刻。
桑陶放学途中跟他回家，看到他破破烂烂的出租房，看到他濒临崩溃的家庭，和难以摆脱生活阴霾的父母。
那些东西，是本该是属于她的人生。
桑陶第一次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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