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40、桃仁

　　赵冬灵听桑陶的口气觉得有戏，可怜巴巴地开始替自己和卫东一卖惨，“真的，前年我想和东子去古尔曼尼度假，机票酒店都已定好，结果出发前一天他要跟着谢鸣出差，行程被迫取消。最后带着我去大佛寺住了两天，爬了两天山。”
　　海岛度假变市内郊游，她翻了个白眼，“谢鸣急着挣这么多钱干什么，桑家的还不够他用吗。”

　　桑陶也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稍稍挑起，“你可以开始挑选度假目的地了，我来和他说。”
　　她低头给谢鸣发送共享定位。
　　很快就看到他回复的消息，几乎让人怀疑他刚才什么也没干，只专心在等她的消息过来。

　　赵冬灵没忍住心里漫出来的好奇，把脑袋转过来看，先打量桑陶的表情，再看屏幕中央短短一页的聊天记录。
　　桑陶没避讳，大大方方亮给她看。
　　能看到的总共不过十来条简短信息，内容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赵冬灵看了半天，突然怪叫一声，点点头说：“我懂了。”

　　桑陶被她吓了一跳，她懂什么了？
　　反正桑陶没懂，她滑动的时候很谨慎，确保赵冬灵不会看到某些不宜展示的对话。

　　赵冬灵认认真真看完，恨不得将每个回复拿出来做阅读理解，她甚至能想象到谢鸣和桑陶对话时的语气。
　　他们俩嘴上提起对方时都很冷淡，聊天的回复却正经的很。
　　又或许，含着很微妙的，两人没有察觉到的熟稔与亲近。
　　所有的话题结束点，无一例外，在谢鸣。
　　事事有回应，句句不落空。

　　卫东一都没谢鸣这么有耐心。
　　赵冬灵看着好友恬淡的侧脸，悄悄在心里重新对谢鸣做了个评估。

　　化妆师和美甲师拖着庞大的工具箱携手归来。
　　两个人重新投入战斗。

　　没过多久，谢鸣和卫东一顺着定位找过来。

　　谢鸣看着两个渐渐重叠的头像，收起手机，默默走向桑陶。

　　卫东一心中无语，不懂有他这个“好妹夫”不用，谢鸣非要在外面白白吹二十来分钟的冷风。
　　旧情人分明就是老冤家。
　　得让桑陶好好治治他。

　　卫东一对谢鸣和桑陶敬而远之，去给未婚妻端茶倒水，商量天降的一个月假期该怎么用。
　　赵冬灵早有准备，拿出她收藏的各种旅游笔记，两个人靠在小沙发里，开始挑选起度假的地方。

　　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显得桑陶和谢鸣这边安静许多。

　　谢鸣坐在桑陶旁边，看着她做美甲，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小小的一片指甲，需要做那么多准备。

　　桑陶先挑好款式，美甲师负责在甲片上实现，再贴上桑陶的指甲。
　　三四十个小盒子，分门别类地摆放着，里面装着数不清的装饰品。
　　桑陶每一个都打开看看，兴致勃勃地挑来挑去，眼睛亮亮的。

　　很少有偏女性化的东西引起谢鸣的关注，但是有关桑陶的每一处，她的喜恶，她的选择，都会吸引走他的目光。
　　谢鸣乐于揣测桑陶的爱好，比如她喜欢的珠宝首饰手工艺术，在工作闲暇花费时间挑选最适合桑陶的礼物，是他一天中难得放松的时刻。

　　美甲师拿着工具开始操作，将制作好的一枚穿戴甲贴在桑陶手上。

　　谢鸣目光点水般碰过那瓣璀璨闪烁的银光，突然想起上次在温泉山庄，他曾被类似的小东西划过脊背，某种冰冷而带着酥麻的触感。
　　他不自在地变了个姿势，继续盯着桑陶。

　　桑陶低着头，选了好几个款式，赵冬灵要做个花里胡哨的系列展示，名字叫古灵精怪。
　　为了配合主题，她在三款小件里面犹豫：“你觉得哪个好看？”

　　美甲师呃了一声，抬眸扫过，刚要给出她的答案，再看桑小姐唇角含笑的模样，心想这句话应该不是问她的，遂吞下回答，继续打磨甲形。

　　桑陶伸手攥住谢鸣的衣角，微微仰着头去看他。
　　没听到他的回答，先注意到谢鸣微红的耳朵。
　　青天白日的，他在害羞些什么？

　　谢鸣倾身过来，认真比较以后，点了其中一个。
　　桑陶不笑了，立刻松开手，让兰兰选另外的小配饰。

　　谢鸣准备再接再厉，“还有吗？”
　　桑陶便随手拣出来两个，言简意赅，“挑。”
　　谢鸣在金蝴蝶和银蝴蝶之间比较来去，神情比项目签约时还严肃，最终选中小银蝴蝶。
　　再凝神看桑陶，等着她的选择。

　　桑陶寡淡瞥他一眼，实在想不通，谢鸣选的首饰样样合她心意，在美甲上的审美就很与众不同。

　　如此三轮，谢鸣逐渐弄清楚桑陶的偏好。
　　第四轮，谢鸣替她选中心仪的小贝壳。
　　桑陶终于点点头。

　　美甲师嘴角憋着笑，眼前这两位的颜值太高，她提溜完口罩，悄悄打量着他们，忍不住说：“桑小姐，你男朋友真有耐心。”
　　她不是没见过那些富贵人家少爷谈恋爱的样子，谢鸣这种堪称顶配，少见。

　　桑陶从前很不喜欢听人说类似听着讨好，实则偏颇的评价。
　　总觉得像是谁成了谁的附庸，敏感过头。
　　这次她偏头定定看谢鸣，眼尾一挑，如蝴蝶闪动翅膀，银色流光涟涟，竟有些妩媚的神态：“也就一般般吧。”

　　谢鸣跟着笑起来，因为桑陶这一眼而心神震动。
　　为她默认下男朋友，为她在陌生人面前坦荡的亲密。
　　他走向前，起初是轻碰她的手指，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便试探的更深，由碰转捏，掌握住那只已经贴好甲片的细细柔夷。
　　穿梭，握住，十指交替，她掌中的温度仿佛凭相贴的肌肤传达到心脏。

　　明明两人已经干过许多比这亲密百倍的事情，可那时身虽近心却遥。
　　他们仿佛隔着跨不去的山海万重，比不过此时此刻。
　　像是山海皆平，碰到一点真心。

　　谢鸣能轻易回忆起某个夏日，桑陶耐着性子陪他填志愿。
　　出租房附近的网吧环境一般，大夏天里，空气中充满各种难以描述的泡面味和臭汗味，桑大小姐全程冷着脸，捂着嘴巴不敢呼吸，等他确认好退出账号，迫不及待拉着他离开。
　　谢鸣想着他没退掉的网费，还要再回去看看，桑陶气势汹汹地拦住他，命令他带她回家洗手。
　　十八岁的少年与少女，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桑桑，你弄完啦？”
　　赵冬灵过来，发觉好友的另一只手被拢在谢鸣掌中。
　　她立刻轻哼一声，不甘示弱地挽住桑陶的手臂。

　　卫东一提前注意到谢鸣冷淡的笑，为了允诺好的假期，火速拉走未婚妻，“灵宝，你不是要拍照吗，快来吧。”

　　上次四个人聚在一起，还是大学时期。
　　赵冬灵和卫东一同在庆城读书，学校位置一南一北，但他们俩出现在庆大的频率比本校还高。
　　赵冬灵似乎把约会地点固定到庆大，经常带着男朋友过来玩，恨不得占据掉桑陶所有的课余时间。
　　这对聒噪的大灯泡令谢鸣厌烦透顶。

　　经年已久，谢鸣和卫东一耐心等在旁边，两人都没空处理工作，视线放得软而轻，各有各的落点。
　　在生意场上向来说一不二的人被摄影师随意使唤，不仅要帮忙拿道具，偶尔还会被镜头下的人不耐烦地娇斥，嫌弃他们摆放的角度不对。

　　时光的河静静流淌过，如同场景复现，依旧如昨。

　　拍摄中途，卫东一给女朋友喂了口奶茶回来，察觉谢鸣的心情好得出奇，假惺惺地问：“真打算给我放假？公司眼下有好几个项目要上，瑞丰什么来路没弄清楚，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谢鸣游刃有余地应下：“我来处理。”
　　他目光错也不错的，像汪深不见底的泉，水面微漾，映出天上的月亮。

　　卫东一心有所悟，很上道：“放心，我一定会让冬灵没时间打扰她的好朋友。”

　　拍完赵冬灵要的视频，桑陶去洗手间，她听到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

　　“又要钱，上个月不是才给你们打了三千块钱吗？我还要上班，先挂了。”

　　王明月粗暴挂掉电话，靠在墙上，和同事聊天。
　　“家里又找你要钱？”
　　“是啊，也没养我几年，这个月张口就找我要五千块钱，说是生病住院，老头老太太们真会变着法要钱。”
　　“你给吗？”
　　“我当然不给，前天刚看中一件大衣，付了六千块钱定金，加上房租，这个月哪还有闲钱给他们。”
　　“什么衣服，快给我看看。”
　　“就这个，比专柜便宜一半呢。还有你看，这是刚才化妆间客人给的，出手特大方，给了我一包伴手礼，里面是大牌香水和首饰，转手挂到闲置网站，少说也能赚小几千块钱。”
　　“明月，我怎么没你这样的运气。看觅甜的甜品蛮好吃的，我带两盒回去给男朋友。”

　　……
　　话音渐弱，插科打诨的工作人员离开。

　　桑陶走出来，慢慢擦干净手，寂然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刚才酝出来的好心情荡然无踪，面上覆了层浓重的雪色。
　　她今天这幅打扮，能抵得过觅甜所有店铺一个月的销售额，和赵冬灵身上那套也差不多。
　　比起她人陡降的境遇，桑陶在钱财上，着实没怎么受过委屈。
　　不想和镜中人对视，唯恐落了下风，她避开眼，迎头撞上嚣张跋扈的李若薇。

　　闷着脸的李若薇守在门口，看到桑陶出来，故意挡住她的路，直愣愣地问：“你是不是记得她？”
　　桑陶眼皮一敛，表情滴水不漏：“你说谁？”
　　李若薇冷哼，说：“你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一定认识李若萌。”

　　桑陶心情很坏，语气不如平常委婉，带着冷意，“当过几天同桌的人，我记性没那么差。倒是你，这么多年过去，还一直盯着她，不肯放过彼此么？”
　　李若薇斩钉截铁，“当然，她过得越不顺心我越开心。”
　　桑陶抬起乌眸，一霎暗光闪过，仿佛要从她这里得到个答案：“那你现在开心吗？”

　　片刻后，李若薇冲出去，伸手拦住谢鸣，“谢鸣，你为什么还会和桑陶在一起？”
　　她似乎真的很疑惑，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想报复她。”

　　谢鸣身上总共十份耐心，八份先分给桑陶，剩下两份也离不开她，对其他人自然冷淡。
　　遑论是被人不礼貌的当面质疑他和桑陶的关系，谢鸣神色不耐，“李小姐想报复谁请自便，不必以己度人，揣测我的心意。”

　　他站在外面打完电话，又等了一会，光晕般的蛋黄色太阳被完全隐没，才看到桑陶出来。
　　她明显在走神，眉头蹙着，像是陷入某种苦恼中。

　　出乎谢鸣意料之外，毕竟李若薇拦路的姿态不太好看，他以为是在桑陶那里吃了亏。
　　那她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站在屋檐下的猫，被雨水淋湿了毛发，看起来有点可怜，让谢鸣顷刻之间缴械投降，心软起来。

　　谢鸣跟着无声走了会，想看她什么时候回过神。
　　桑陶走路恍神，细伶伶的腿时而交错，谢鸣担心她崴了脚，跟出一段距离后，出言叫住她：“桑陶。”

　　闻言，桑陶扭着脖子，望向身侧。
　　走廊已被傍晚的青灰色染透，他身后似是覆着霜，从晦暗中向她走来。

　　桑陶身上那层琉璃似的脆弱冰壳子瞬间融化在谢鸣灼人的目光里。
　　她抿着唇笑了下，“在等我？”

　　谢鸣没否认，觑她神色，“刚才看见谁了？”
　　桑陶不想惹麻烦，再往深处想，提起李若薇，难免会类比她和谢鸣的旧事，念头飞快在脑中划过，她摇摇头：“没有，我们去找冬灵吧。”
　　谢鸣神情仿佛了然，捏住桑陶的手心，不容抗拒地带着她往宴会厅走，“方向错了，在这边。”

　　赵冬灵和卫东一已经被提前到来的热情亲戚包围住，她向桑陶投来求救的目光，桑陶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桑明晟和刘茹倒是还没到。
　　她早在进门前便挣脱开谢鸣，此刻舒了一口气。

　　谢鸣在通电话，周宁打来的，润恒好像出了什么事，等着老板回去处理。
　　桑陶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紧急，至少在谢鸣心里，不算棘手事。
　　他甚至还笑了下，不知道是谁接下来要倒霉。

　　桑陶观察完毕，无心社交，孤孤单单站在旁边吃甜品。
　　大部分是觅甜的婚礼订制，剩下有温泉山庄厨房准备的，味道还不错，她习惯性在心内点评完，突然怅然低落起来。

　　只有小时候才会相信，当想做成什么事情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实际上，留下一线绝路已经是老天爷手下留情。

　　有人打断桑陶的愁绪冥冥。
　　“好久不见。”

　　桑陶没认出来人，温吞吞地笑：“你好。”
　　来人不见尴尬，淡定给出自我介绍：“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周承允，你的大学同学。”

　　桑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想起来他是谁——赵冬灵发过的男大学生本尊，庆大的另一位校草。
　　悄悄和记忆里的照片比对，是有点像。

　　桑陶继续疏离客套地笑，等着周承允说明来意。
　　回到庆城以后，很少有老朋友主动过来找她，叙旧情的少，看笑话的多，甚至还遇到几个试图同她发展不正当关系的。
　　第一次遇到时，桑陶还觉得很新奇，难道她看起来已经落魄至此，需要出卖身体交换利益吗？
　　在外的经历让她面对不管多么荒唐的言论时都能坦然以对，那些人见拳头打到棉花上，也就主动放弃。

　　周承允看出桑陶不愿意多聊，改换策略：“我们公司想和觅甜合作，桑陶，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详聊吗？”
　　桑陶加上他好友，心想，这位校草的性情实在和另一株草大相径庭。

　　谢鸣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桑陶和周承允加上微信，似乎还有话要聊，他自如地走到桑陶身边，替她擦干净不小心沾了奶油的手指，轻声问：“吃饱了吗？”
　　周承允顿了顿，剩下的话被噎在嗓子里，“你和谢鸣……”
　　桑陶没有和外人解释的爱好，她和谢鸣大学谈恋爱的事情也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抱歉一笑，“周总，我还有点事要办，下次再聊。”
　　她被谢鸣带着离开。

　　两个男人无声的交锋到此结束。

　　周承允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看桑陶随手把东西递给身边人，又在甜品台上拿了块栗子蛋糕喂给谢鸣。
　　两人连步调都契合。

　　他举着酒杯，语气低到近乎喃喃自语：“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谢鸣不屑于宣示主权，但是有桑陶在，他的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旁若无人地注视，只需要稍加关注，就知道，这两人正在热恋。
　　很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