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11、桃仁

　　车内原本只能听见谢鸣和助理周宁的低声交谈。
　　谢鸣眼前陷入黑暗，被桑陶的突然袭击弄得顿住，她的手掌带着外面带过来的凉意，结结实实遮住他的视线。
　　他的呼吸窒住，安静等待。

　　周宁坐在副驾驶，没听清楚老板吞进去的半句话，扭回头去看后排，刚好看到桑陶伸手捂老板眼睛这一幕，不知所措地收回瞪出眼眶的视线，差点把脖子扭伤。
　　再看旁边的司机就比他成熟，坐得安安稳稳，眼珠子不敢乱转，就差闭眼闭耳。
　　他想，身为一个懂事的特助，现在是不是该立马下车，主动给老板腾出空间。
　　不就是几个亿的生意。

　　车内过于寂静，像是突然僵持住。
　　有人陆陆续续下来，停车场内响起几声喇叭声。
　　声音不大，足以惊醒车里面的人。

　　当然，几个亿的生意还是非常重要的。
　　谢鸣又复述了遍刚才的回答，问周宁，“怎么不继续？”
　　周宁顿了顿，垂眼看着电脑，飞速把接下来的工作说完。

　　谢鸣等了会，桑陶没说话，也没下一步动作，他抓住桑陶调皮的手，捉下来牢牢握在掌心 。
　　她的手指细软柔弱，冰冰凉凉，攥在手里，宛若一团玉。

　　谢鸣没被吓到，桑陶觉得挺没意思。
　　她暂时不想和谢鸣说话，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来刷视频，她在网上关注了许多萌宠美食婴幼儿博主，作为平时的消遣，正好刷到赵冬灵新发布的探店vlog。
　　赵大小姐在公司挂了个闲职，半年不见得去打几次卡，但在做博主方面却非常认真，脚本拍摄样样亲力亲为，虽然一年到头挣的钱只够她买个小包，剩下的器材和助理工资，全靠家里人补贴。
　　她出镜时，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全方位展示美貌，唠唠叨叨点评的样子又和她冷傲的外表不符合，竟意外地小火了把。

　　这期赵冬灵放出来的是接机那天吃湘菜的探店，彩蛋里放了逛街时她和桑陶对某大牌新品的毒舌点评。她给桑陶打了码，但是评论里还是有人在猜桑陶身份，更有人在底下问，富婆是不是打算要带新人出镜，成功带歪了一群路人。

　　桑陶觉得这条提到她的评论语气奇怪，点进去看看，竟然发现里面除了水军，还有不少赵冬灵的粉丝，准确说是黑粉。
　　黑粉在评论区异常活跃，几乎条条不落，积极给新粉科普，附带着引导底下路人吵架。
　　看得误入的桑陶赶紧退了出来。

　　谢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他盯着桑陶的侧脸，静静地问：“所以你回来那天，是和赵冬灵吃的饭？”
　　桑陶头也没抬，看着视频里的可爱猫猫，给赵冬灵家的小猫下单了几袋冻干，“是啊，谢总有意见。”
　　谢鸣收回目光：“我哪敢。”

　　在欢乐活泼的视频解说下，极力维持助理素养的周宁清了清嗓子，继续给谢鸣汇报工作。
　　他抓紧时间将紧急的待办事项都处理完，知情识趣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谢总，桑小姐，我就住在这附近，那我就先回家了。”

　　桑陶手指在和某人暗中较劲，试着挣扎没挣脱，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抬头看向前排的周宁，“周特助，好久不见，我发现你们家老板现在走到哪都离不开你。
　　周宁赶忙说：“桑小姐说笑了，谢总比我们辛苦。”
　　他又看一眼老板，目光骤然凝住后飘回来，不敢再乱瞟，“今天晚上的会临时取消，谢总不得不过来应酬。”

　　桑陶假装没听懂他的弦外之声。
　　周宁推开车门。

　　桑陶叫住他，她垂着眼睛，看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此刻是如此亲密无间。
　　她卸了力气，任由被谢鸣掌握，对着周宁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话。
　　“我找助理的事有卢明明处理，她人靠谱，工作又认真，我相信她的眼光。周特助，你太贵，我可付不起你的工资。”

　　周宁浑身一紧，小心翼翼地说：“桑小姐，您说的事情我听不太懂。”
　　桑陶悠悠抬眼，目光落在周宁身上，又似乎看着外头，飘飘渺渺的，“明明今天说，有些人投过来的简历太优秀，过来我们小公司完全是大材小用，她担心留不住人，不如挑些更匹配合觅甜的，后续也少些麻烦，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你就别老给我们家明明增加额外工作了。”

　　周宁完全不敢看谢鸣，而桑陶带来的压迫感，几乎和他的现任老板一模一样，他斟酌着语气：“我会和卢明明沟通的。”
　　桑陶拒绝：“不用，她不太愿意和你沟通，你回家吧。”

　　周宁下车去，候选人打电话过来，告知他被卢明明刚刚刷掉，问接下来怎么办。
　　周宁揉揉眉心，说知道了，让候选人回原来公司工作。

　　这回他特意转了好几个弯，从看起来和润恒无关的公司挑的合适人选，还是被卢明明查出来，这事干得有点丢脸，周宁心里特别忐忑。
　　回想下车前谢鸣那瞬间的神色，周宁揣摩着老板的心思，发了几条信息。
　　许久没有等到老板回复。

　　迈巴赫终于缓缓启动，挡板悄无声息升起来。
　　桑陶被他捏的手指不大自在，用力抽出来，“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谢鸣低声说：“我听说孙铭远在，上来见见老朋友。”

　　撒谎。
　　卫东一朋友圈常年半年可见，他、谢鸣、孙铭远几人上个月才一起出去参加过某品牌活动，润恒和祥记没业务上的往来，有什么朋友需要这么频繁见面。

　　念在谢鸣的出现无意间帮了觅甜的忙，桑陶将话悉数吞下去。
　　她敲开挡板，报了个地址，让谢鸣的司机把她放在酒店门口。
　　司机不动声色看后视镜，而后默默将挡板升上去。

　　桑陶完全没有要和谢鸣继续对话的意思，她心无旁骛地刷完猫猫视频，转头看向窗外。
　　夜色正浓，路边灯光连成一片灿烂的星河。
　　庆城这几年好像又没什么变化，永远繁华热闹，可璀璨的灯火并不为谁而停留。
　　有人爱它，有人更恨它。

　　如果没有出生时的意外，桑陶可能永远不会来到庆城，不会在这座城市里长大，更不会遇见谢鸣。
　　她念头游移了瞬。
　　如果男孩叫谢鸣，那女孩会叫什么，按照谢家那对夫妇的起名风格，谢敏或者谢莹，好像都有可能。
　　和桑陶一比，名字的确有些平凡。

　　故地重游，身侧又是谢鸣，桑陶允许自己放纵软弱情绪。
　　……

　　回酒店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桑陶低头看手机时间。
　　赵冬灵带着她过来花了不到半小时，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已经过去。
　　她看到外面的蓝色指示路牌，显示车子已经上二环高架。

　　这条路线完全不是去酒店的。
　　外面越来越繁华，景色越来越熟悉，幕墙上流动的灯光秀幻化成无数光影，这里已经靠近庆城的心脏。

　　司机闷不做声，默默开车，恨不得变成隐形人消失，让车自动驾驶。
　　桑陶扭头瞪向谢鸣。
　　跟在他身边的人好像是两个极端，要么热闹到极致，比如卫东一，要么保持沉默是金，不爱说话，一个比一个闷罐子。

　　谢鸣正在和下面的项目负责人聊工作，润恒旗下某个产品临近上市，这是润恒下半年准备推广的重点项目，他十分看重。
　　但两个小时前，他这位总裁任性，临时取消了会，现在得补回来。

　　桑陶再想任性，也不好在他开会时插嘴，便托着下巴看谢鸣。
　　怎么会有人这么多年过去，给她的感觉，还是和初见时一样，仿佛没染上岁月的尘埃故旧。
　　再一想她现在的处境，难保身边这人没出半分力气，桑陶挪开眼，气哼哼靠在椅背上，隐隐抗拒，努力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

　　可她下午打起精神和人周旋了好一阵。
　　实在有点困，眼下气氛正好。
　　连绵软淡香的空气都适合她入睡。

　　谢鸣余光注意到桑陶打颤的眼皮，唇角弯起来，压根声音。

　　桑陶努力眨了眨眼睛，想清醒些，但她无力抗拒浓重的睡意袭来。

　　谢鸣的声音，像某种特殊的磨砂玻璃的质感，朦朦胧胧，让人想起雨落后的屋檐，雨水从瓦缝里跳落，滴滴哒哒落在天井里，是最催人眠的白噪声。
　　桑陶忍不住沉入声音里，感觉时间好像凝固成一团柔软的水，正漫过身子，缓缓流淌，又像是某个抒情老电影的开局，耳畔的呢喃声越来越小。

　　过了一会，谢鸣悄悄扶住桑陶的脑袋，缓缓拢在怀中，让她睡的更舒服些。他切换到耳机模式，只偶尔发表简短意见。
　　在谢鸣抱着人进电梯的时候，桑陶醒过来。

　　她刚醒过来，在安静上升的空间里，人有点懵。
　　她是怎么到这里，又为什么在谢鸣怀中。

　　亮晶晶的胸针与她视线平齐。
　　桑陶伸出手指碰了碰，初见就觉得这枚凛冽的雪花和谢鸣很配。

　　谢鸣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看她从懵懂转为警惕，唇角始终带着笑。

　　桑陶打量完，又盯着电梯按键。
　　“这是哪里？”
　　谢鸣：“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