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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来世-谷雨-感同身受 ...

  •   柏辉市,庄春茶楼。

      茶楼已经比朝浥离开的时候加高了好几十层。

      方正走进茶楼,在一楼逛了两圈,踩着角落里的木制楼梯走上二楼,在二楼又逛了两圈,完全没有点一杯茶消费的意思。

      层长观察这两个人好久了,像走在右边一脸菜色也掩盖不住好看的男生不多见,像走在左边这么聒噪又对茶楼历史如数家珍的人更不多见。

      “您好,我是一二楼的层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层长走上前问道。
      朝浥正和慆濛讲着这戏台当初花了多大的价钱才建起来,被打断了也不恼,回道:“我们找白掌……白萧,麻烦联系他一下。”现在人应该不兴说“掌柜”二字了。

      “请问您是?”

      “我是朝浥,你就跟白萧说‘朝浥找他’就行。”,方正扫过层长的胸牌,大老板似的打量着他。

      “好的,请稍等。”。层长不疑有他,毕竟白经理是个温柔体贴的老板,早就说明了“如果有人指名道姓来找我,直接联系我”就行,不会让下属替他解决社交问题。

      白萧下楼的速度很快,快过正常电梯的速度,站到层长面前的时候,层长都面露惊讶。

      “白经理,这,这是……”,层长介绍道。

      “我知道是谁,你去忙吧。”,白萧打断了层长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朝浥那双瑞风眼上扬的眼尾,好像要生吃了朝浥似的。

      层长在白经理的脸上看见了“故作镇定”四个大字,而那个叫朝浥的脸上分明是“幸灾乐祸”。层长暗道这两人的来头确实不简单,赶紧溜了。

      “请随我来。”,白萧用一个“请”字维持现代人见面的体面,他把他们带进电梯,保持一点五倍社交距离,抬眼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勉强防止泪水决堤,一路上紧握着拳头抖个不停。

      “白萧,别抖了。”

      虽然未点明自己的名字,但和朝浥一起回茶楼的人只能是慆濛,喻慆濛看自家的手下毫无大家风范,一点不像活了大几千年的。

      白萧听到喻慆濛的语气抖得更厉害了。

      三人来到顶层三十二楼,刚出电梯,白萧就一把抱住了朝浥和喻慆濛,头埋在二人的肩膀上不肯抬起来。

      按照茶楼惯例,茶楼最顶楼只有掌柜的办公室,无人来扰。虽说如此,但站在电梯门口抱头痛哭也算不上太体面。

      和喻慆濛对视一眼,朝浥拍拍白萧的背安慰道:“我回来啦,也找到慆濛啦,这些年你辛苦啦。”

      喻慆濛对朝浥哄小孩的口吻哭笑不得,他第一次见白萧这么多愁善感,拍着白萧另一边的背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作为见证过所有最亲近的人死亡的白萧,只要有一点点的失而复得,都是莫大的荣幸。他抽抽鼻子悔道:“我早该认出那年柳慆濛就是你,要是我认出来了,就少了这么些年离别,都怪我!”

      “怪你什么,他换了张脸,我都没认出来。”,朝浥瞥了眼慆濛,咬着牙道。

      白萧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吞吞吐吐道:“你……你真是慆濛?长得跟柳慆濛也不一样啊……”

      “他真是慆濛,如假包换。”,朝浥好像慆濛的发言人抢过慆濛的应答,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怎么知——”,白萧被朝浥一个眼刀吓噤了声,心领神会地记起九百年前茶楼顶层惨烈的剖心救人,眼神不由一黯。

      他话锋一转:“那慆濛怎么会变成这样?”

      慆濛的事不问慆濛本人,慆濛左肩的牙印开始隐隐作痛。

      朝浥白眼一翻,将兰素采说的慆濛逆天改命一事原原本本告诉白萧。

      白萧下意识坐直身体,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去摸口袋的烟,摸空才想起方思让他戒了烟,手焦躁地在脑门上搓了好几遍,两颊肌肉松开紧起几次,最后叹道:“你们真是厉害。”

      看了整场闹剧的旁观者白萧最清楚,慆濛为阻拦师父返祸人间而死,朝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剖了半心以半幅神格聚拢慆濛四散魂魄,并以半心养护慆濛身体。后为逃出苍穹设下的茶楼牢笼,朝浥把剩下半心和大部分魂魄放入人偶方思体内,自己留着一魄走入轮回,寻找所失,并在无意识下承担了慆濛一半的天谴。

      所以白萧更要把方思还给朝浥。

      “方思呢?”,朝浥敛眉问。

      白萧:“方思在这间屋里,若是再回来迟一点,估计就不行了。”

      这话说出口,白萧自己都觉得残忍。虽说方思是朝浥用来盛放神格、半边心脏和几乎全部魂魄的,但故人消失的六百多年里,是方思一直在他身边,如果没有方思,那朝浥走的时候,白萧大约也会放弃人世,找个清静的地方丢掉情感。

      自朝浥用轻尘刀开膛破肚救慆濛已过去九百年,飞逝的时间裹挟二人间的链接走进命运深处,朝浥的心脏和记忆逐渐恢复,留在方思处大半的魂魄也逐渐归位,回到朝浥体内。

      如今,方思只剩两魄,已经骗不过师父的囚笼结界,不得不终日受着结界的消耗与折磨。白萧看着方思的神智一日日地消失,却无能为力。

      朝浥坐在床边,凑近试了试方思的鼻息,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说道:“是快来不及了,等会我把方思叫醒,他会催动体内的法器。”

      “法器?”,慆濛皱着眉反问道。

      “嗯。”,朝浥又是得意色,“你教我的那种。现在你我都是普通人,白萧没那本事,只有练个法器来解决这种尴尬的局面。”

      慆濛看着朝浥“快夸我”的眼神,一时无语,昨晚下嘴唇嫩肉被咬破的疼痛让他不禁畏惧当年温文尔雅得令人嫉妒的方思,尤其看出方思是朝浥的人偶后。

      “别丧着脸了,记得帮我收拾干净。”,朝浥的笑淡了几层,仍旧打趣道,他俯下身在方思耳边轻声叫道,“方思,醒醒。”

      然而方思只全身颤抖了一下就没其他反应了,颤抖的那一下,朝浥也感受到了来自魂魄深处的震颤,一时头晕目眩,撑在床边的手臂不由得弯曲,像极了剥离魂魄的感觉。

      “我来。”,白萧轻轻拍了拍方思的手,叫道,“方思,醒醒。”

      仿佛在叫醒早晨睡懒觉的恋人一样,方思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了朝浥的无力,也看到了白萧的苍白,和更远未来的虚空。

      白萧将方思扶起,和朝浥背对背地坐在床上,不需要更多的准备,也没有留恋道别的拉扯,方思向白萧莞尔一笑,低声念道:“开。”

      霎时,整个房间满是金光溢出。

      方思的胸腔逐渐出现一大块空无,那团金色不顾主人的疼痛拼命挤入朝浥的身体,将朝浥的周身染上金色,方思的身体不断缩小、透明,直至看不出人形,最后一块洁白纯净的玉牌掉落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声。

      朝浥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忍受着神和人的心脏排斥融合,忍受着两魄与许久未见其他魂魄相互拥抱,握紧的拳头里是指甲留在掌心的深刻痕迹,右手腕上的石坛锁印记已清晰可见。

      神使真身不需要多余的血肉,朝浥嘴中的血汩汩流出,染红慆濛的视线,好像被千千万万个岁月积攒出的痛楚击穿心脏,酸楚、哀恸闪电般散开至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慆濛接住朝浥,慌忙地擦掉朝浥嘴角的血,眼角的一滴泪水落在朝浥的脸上。

      慆濛曾在南藏书阁读过,剥离神格是仅次于遭受天谴的惩罚,可使神痛不欲生,如有不甘,强行取回神格者,如上。

      慆濛对这些内容并不在意,一是师父没有再让谁当神的意思,二是没有谁会傻到反复地与自己的神格作对。

      然而,慆濛的无谓被朝浥破了个粉碎。

      原来朝浥看自己死掉是这种感觉啊……

      “别哭了,我还活着呢。”,朝浥气若游丝,却还是想让慆濛放松些,“好好照顾我,我先睡会。”

      朝浥也是没有办法了。

      慆濛就在他眼前,他不可能瞒过慆濛,自己来茶楼解决神格的事。神格的金色已在他手心出现,如果不回茶楼取回全部神格,若再发生意外联结,所有的魂魄回到朝浥身上,方思再也醒不来,法器无法催动,神格无法回到朝浥身上,那他只能以凡人之身进入无限轮回。

      再加上兰素采的恳求,所以必须尽快取回神格,当着慆濛的面。

      当下,朝浥是真的累了,他放下所有的身份,盲目地在人世找了几百年,终于找到了心里空缺的那个人,回到原位,他想先歇会。

      白萧轻轻拿起那枚玉牌,似乎还能感受到残存的温热,那是五百六十八年,慆濛撬了山门镇石,亲自打磨出来送给朝浥的玉牌,是白萧的小石头兄。

      他想起方思最后对他说的话:“白萧,我与你不同,我迟早要被销毁的。你若是将我忘了,那是最好,若忘不掉……忘了吧,就当是南柯一梦。”

      玉牌被放到慆濛的手中,白萧转身离开。

      是了,方思到底是朝浥的,那玉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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