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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来世-清明-神格初现 ...

  •   喻慆濛的房子不大,但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对面房间里的呼吸声。

      地府不过问神之事,不论是唯一的神祇,还是满天下的神使。

      唯一与神祇苍穹说得上话的只有酆都大帝,东岳、地藏王和五方鬼帝府多与各方神使交接工作,统管一方生死。

      所以朝浥生慆濛的气,气判官司随便托了几个梦,柳慆濛就能放弃魏朝浥,在地府从不过问神使,判官司都没资格与神使攀谈的情况下,在魏朝浥鼓足勇气表白想与柳慆濛不离不弃的情况下。

      慆濛有苦说不出。梁朝彼年,他也只是个前世记忆全无的散魂,时时刻刻担心爱人因自己遭受厄运,因自己而一蹶不振。

      殿试结束的那两日昏迷,柳慆濛不再是暗圈中旁观的人,而是穿过暗圈周边十人的银灰色幽魂。

      天色晦暗不明,只有泥土的晦涩和血液腥气在时空中流淌。幽魂在一座城池的万人枯骨堆上醒来,万人堆的怨气骤然紧紧裹住神志不清的幽魂,吃掉魂魄上的金色,填上怨气的黑色,露出微弱的银色,连续不断、周而复始,直到散落的怨气全都汇聚到醒来的幽魂身上。

      幽魂支离破碎,筋疲力尽,痛不欲生,残存的一点金色支撑着他走进轮回的路,无处不在的怨气毫不留情地玷污他轮回的路。

      他生而不祥,他污秽不堪,他承受天谴。

      柳慆濛从幽魂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多的厄运,魏启仲放弃殷党清剿,殷党篡位,天下大乱……这一切一切之前,他们落脚的客栈将毁于一把火,火将烧死魏朝浥,烧毁祁云山朝浥神使的真身。

      柳慆濛,或者慆濛神使本人不能容忍自己毁了朝浥原应有的人生,更不能容忍朝浥彻底消失。

      可是如果现在与方正讲明九百年因沉云和苍穹而魂飞魄散的往事,喻慆濛不敢想象方正的反应,会不会还是“有些心里话只能和将死之人说”,以喻慆濛的身体怕是拦不住他。

      喻慆濛以为九百年前朝浥就单单忍下了大闹檀释的怒意,六百年前遇见魏朝浥是因命中牵扯太深,不得不遇见,但如今喻慆濛确信朝浥不知自己为何沦落人世,也确信不是朝浥换名为方正那么简单。

      时针刚过两点,床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喻慆濛面色凝重地挂掉手机,简单穿了衣服打开房门,屋里还是那样寂静。他收回打开方正房门的手,匆忙间发了条消息:“家中出事,我出去一趟。”

      方正在黑暗中听着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手臂压在眼睛上,一如六百年前,胸口散出丝丝绕绕的疼痛,持续悠长,到他已经习以为常。

      方正安静地叹气,魏朝浥之后,他将这种疼痛与记忆挂钩,离开茶楼九百年后的今天,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记忆是他没能记起的。

      六百年前他初入人世,不过带着一魂一魄,地府鬼差不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六百年风雨飘摇,几乎厄运缠身,才在今日偶遇慆濛,他实在不敢告诉慆濛他不惜生命、孤注一掷非要找到心上人,也不敢提及另一半的心脏丢在了哪里。

      毕竟祁云山上,慆濛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不喜欢他做亡命之徒。

      那慆濛呢?地府几个梦境就叫一个神使失了方寸,过不上苍穹话本上的生活就罢了,兴定朝已覆灭千年,生活早已面目全非,只当朝浥和魏朝浥话本错乱是个相遇的契机。

      暗沉的天空吐着烦闷的气息,无端的思绪就像蒲公英,漫天飞舞,隔开睡意和困顿,黑夜在一静一动间溜走。

      第三天夜里,一身疲累的喻慆濛回到家,家中安静黑暗得连空气都稀薄几分。

      他心慌地叫了声:“朝浥?”

      回答他的是无声。

      他“啪嗒”一声打开灯,玄关上留着张纸条:我回蒙亚市,家中有事。

      有手机却不发消息。

      喻慆濛攥着纸条,手撑在玄关台上,好似迟钝地不适应明亮灯光似的闭眼两秒。

      前晚柳慆濛逃走一事才把人的怒火点燃,现又默不作声地跑回家,方正很生气,将“家中有事”四个大字回给喻慆濛。

      然而方正再生气也没有打一个电话发一个短信质问喻慆濛,不仅仅因为方正听见喻慆濛在前天夜里的电话中叫了“爸妈”,还因为方正将慆濛的隐忍学了个透熟,他逼自己相信喻慆濛有自己的原因,也逼自己相信慆濛会解释前因后果。

      慆濛贪心,他既不想朝浥知道那些令人难受的前尘往事,又想朝浥时时刻刻不计任何前嫌地待在他身边。

      朝浥满足慆濛的贪心。

      喻慆濛鞋也不脱,站在门口发短信:“家中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紧接下一条:“我爸公司出了点事,和律师讨论了两天才有解决方案,但律师对结果还是持保留意见。”

      再紧接下一条:“如果你有空,随时给我打电话。”

      新发短信的上一条在昨天下午六点:“家里出了点事,还没处理完,今晚不回来,给你点了饭,记得吃。”

      方正回:“好。”

      两个六百年没见的人,两个从出生应是陌路的人,无论再如何插科打诨,随心所欲,在遇到紧急事情时,还是退一步,退到自以为的“叨扰对方”的范围之外。

      这几乎没法阻止的退化压得喻慆濛喘不过气,失控地一拳锤在冰冷的墙壁上,酸麻顺着手臂一直流到心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失去,失去顺境,失去真相,失去神格,直到今天他快要失去朝浥。

      他贪心,朝浥满足他的贪心,但空白处的时间不允许。

      喻慆濛关掉客厅大灯,太亮的灯光会让他无处遁寻,黑暗让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别人,让他能抱着旧梦活下去。

      “滴滴”,坐在小房间地上的喻慆濛拿起手机一看,是方正的电话。

      “喂,朝浥!”,喻慆濛一轱辘坐起身,脑袋顿时清醒。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风声。

      “喂。”,方正站在窗边,靠着夜风吹凉额头的汗水,拨动神经,喉咙沙哑,声音疲倦。他“咳咳”清了两声,低声叫道:“慆濛。”

      “发生什么事了?”,喻慆濛殷殷问道,他不确定方正是不是带了哭腔。

      “你还好吗?”,方正忧心忡忡地回问,右手掌心凝起的淡金色照得锁链的印记清晰可见,朝浥曾经主动放弃的神格在九百年后终于恢复了大半。

      同一时间,柏辉市庄春茶楼顶层,白萧眼睁睁地看着方思周身金色黯淡下去,身体凉如夜色。

      方正敛去金色,窗边恢复深夜的暗灰,手形阴影在如水月色下瑟瑟发抖。他不清楚他还能在人世待多久,庄春茶楼的牢笼或许就快反应过来被骗了六百年,识破方思只是留了自己魂魄的人偶。

      “没事啊,就是有点累。”,喻慆濛倚靠在床头,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磨着方正的T恤袖子,叹道,“我爸替人担保,现在那人还不上钱……金额太大了,我们还在想办法解决。”

      “嗯。我妈——就赵棠镜,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摔断了,李坤打电话给我的。”,方正低头俯瞰,像在庄春茶楼顶楼那样,从人来人往里寻找平静。可医院围墙里深夜无人走动,停车场按线停放的车辆像一副副棺材一样死寂。

      刚刚赵棠镜从昏睡中醒来,泪眼婆娑地叫了好几声“小正”,拉着方正的手急促道:“你怎么才来?”

      方正任由赵棠镜紧握着手,视线下垂定定落在赵棠镜眼角的泪珠上,他此刻尤其相信赵棠镜把他当作了方林,划分到了过去的日子:“我打电话叫李坤来。”

      赵棠镜摔得厉害,左小腿两根骨头都断了,人是昏迷着送进医院的。方正夜里接到李坤的电话,马不停蹄地坐了一辆天价黑车往蒙亚市赶,交了赵棠镜的手术费和住院费,在她的床前坐了一夜,一言不发,也无视李坤和李佳茵回家的动作。

      赵棠镜眼神一闪,慌里慌张松开方正的手:“叫你李叔来,想吃什么跟他说,让他带。”

      窗外朝阳初升,金黄色的味道渲染一天的好运氛围。

      方正抽出手,对电话另一头半梦半醒的声音冷道:“我妈醒了,你赶紧带衣服和早饭过来。”说罢,挂了电话,按响护士站的呼叫铃:“3床赵棠镜醒了,麻烦医生来看一下。”

      赵棠镜眼神落寞,如果有空间,她必定退后两步:“给你添麻烦了吧。”

      方正低头错开赵棠镜的眼神,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声音暗哑:“知道添麻烦以后就小心点,那脚手架李坤不能自己去爬?”

      赵棠镜眉眼染上笑意:“你在外面好好的就行,佳茵还小,有李坤挣钱的时候,你呢,这些年在外漂着也不着家,有事也不跟妈说。”

      方正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股熟悉的痛意炸药似的侵袭心脏,红意晕进乌青的眼圈。

      他向门口撇了一眼,还没有人来接班。

      “妈知道你有怨气,怨那年拿了你的钱给佳茵看病。”,赵棠镜说着就拿起手机转账,“这是妈这几年存的钱,你拿着。嗐,存不到什么钱,你别嫌少。”

      “叮”一声,是接收方正缺失的母爱。

      方正没有掏手机看,蹙眉极力忍耐些什么:“知道我有怨气,也不能好好跟我说话,看到李坤对我不好,也不能背地里塞给我一块糖,是吗?”

      “我不要,你自己收着吧。”

      说完,方正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错开来查房的医生。

      方正只觉得失望,他不得不告诉自己不能祈求太多。包括从祁云山渊池下山历世和这六百年来,除了温苏徽,朝浥有过许多母亲,或许是温苏徽的榜样太好,朝浥虽然既没有选择的权利,大部分母亲也没有达到朝浥的要求,可朝浥都真诚以待。

      他劝赵棠镜再婚,去找自己的幸福,后来劝赵棠镜与李坤离婚,再后来退一步劝赵棠镜不要在李坤面前亏待自己,赵棠镜只听了第一句话,忽略后面所有的劝说,就像李坤给赵棠镜下了降头,不论李坤怎么赌博,怎么不屑方正,自己负责起一家大小事宜,赵棠镜都死心塌地。

      方正劝不动,不劝了。

      即使赵棠镜给方正钱缓和母子关系,方正作为熟练的旁观者,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连手术费都不交、交不起的人有什么好依靠的。

      医院阴气重,方正原想走出楼房,但撑不住心脏疼痛顺道拐进阴暗的楼梯间,靠在冰冷的白墙上,闭上双眼,仰头吐出一口郁结,混沌的脑海中显现庄春茶楼顶层,天空下垂,灰云厚重,血雨飘然落下。

      他双腿发软,顺墙坐在地上,心脏抽动得整个身体仿佛在晃动,脑海里的景象轰然崩裂,方正向前倾身,剧烈咳嗽——

      他看见他死在那把轻尘刀下,开膛破肚。

      “别害怕。”,电话的另一头喻慆濛坚定而温暖。

      “嗯”,朝浥眉毛扬起,“别瞎说,我害怕什么了?”

      “是是是,你什么都怕。”

      “地府有告诉你会发生这种事吗?”

      “……”,喻慆濛差点跟不上方正的跳跃。

      过了半晌,方正听到喻慆濛答了声“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来世-清明-神格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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