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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前世—立冬—错误命运 ...
地府酆都大帝宫为最大,其次为东岳大帝宫、地藏王菩萨宫、五方鬼帝府,再往下为十殿阎王殿,接着六案功曹、轮回司、判官司、阴曹司,十大阴帅鬼差垫底。
唐翌不服阎王审判,来世轮回拖沓至今才上报,酆都大帝尤为气恼,百忙之中抽空赶来阎王殿,不曾想见着了当年让苍穹万般头疼的——人?
酆都大帝腹诽,苍穹还未给予此凡人神格,非人非神非鬼,排除六道之外,魂魄不稳,早散早夭,下场已定,苍穹当真阴险。
慆濛拱手作揖行礼:“酆都大帝。”
朝浥有样学样,这大帝身材高大魁梧,压迫感极强,朝浥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慆濛指尖向朝浥,手掌翻上,清声道:“这位是祁云山新神使,朝浥。”
酆都大帝弯下脖子仔细端详朝浥,冷哼一声:“他还不是神使,连神格都没有。”
慆濛脸色一阵尴尬。
酆都大帝旁的鬼差突兀地递上一张纸,哆嗦着说:“大帝,东岳大帝说请您务必查阅。”
酆都大帝瞥了朝浥一眼,悠悠阅读纸上的内容,眉头越来越紧,沉声道:“你就是朝浥?”
朝浥不解:“回大帝,正是在下。”
酆都大帝讥笑着勾了勾手,浓厚的剑眉略显狰狞:“你过来。”
朝浥上前两步,接过那张纸,瞳孔骤然一缩,眼底微微猩红,寒声道:“多谢”,冷冷看了一眼慆濛,便头也不回地飞奔出檀释树木门,闪现到了祁云山北藏书阁。
相较南藏书阁,北藏书阁更为华丽,雕梁画栋,雀容彩绘,周边松柏林立,尽显神秘,连门都要凝聚灵力绷劲才能打开。
纸上文字在朝浥脑海中横冲直撞,撞得朝浥体内灵气四散,头痛欲裂。
“唐翌,兴定朝人士,受祁云山朝浥诅咒不得轮回。”
朝浥凝力推门,凉意扑面而来,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等,八根粗壮方柱巍然支撑书阁,三面六扇木窗细雕兽纹,正午阳光倾泻而入。
“朝浥,性热,兴定朝人士,父朝昌明,系兴定朝吏部左侍郎,母温苏徽,系江南富商之女,兄朝青,系兴定朝大理寺少卿,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十三岁院试中秀才,十六岁乡试中解元,十七岁会试中会元,殿试中榜眼。二十岁娶姚淑珍为妻,生二子一女。朝浥德才兼备,一生光明磊落,于兴定朝大有作为。”
朝浥姓前有一墨点。
两列书架直顶系梁,一列十架,一架十层,一层或三本或五本册子不等,架框金龙盘旋,奇花异石点缀,五彩销金嵌宝。
“魏朝浥,性热,梁朝人士,父魏启仲,系梁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母江洁,父兄魏启伯,堂兄魏朝垣、魏朝恒,父母恩爱,兄弟反目。因魏启仲受挚友诬陷,梁朝昏庸,蒙谋反之名,抄全家,处极刑。”
魏朝浥姓前也有一墨点。
书架最后一排最后一列,薄册金色随着朝浥靠近犹为闪耀,轻取翻页,白纸金字字字泣血。
祁云山后山烛龙大阵上,苍穹感知北藏书阁有异,碍于法阵正在进行中,无法脱身。
法阵结束,朝浥亦看完全部故事。
他面色惨白,眉毛拧成一团,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本金册,犹如一条冷血毒蛇爬过心头,令他毛骨悚然,黄皮纸包桂花糕也无法阻止漫天绝望坍塌。
苍穹从后山闪现到北藏书阁,站在朝浥面前,声色俱厉地说:“跪下!”
朝浥抽空的灵魂倏然回身,直视着老头,眼神仿佛回到了他十五岁看到母亲尸体的那天,绝望,不忿,鱼溃鸟散。
慆濛先就近去茶楼,发现朝浥不在,才闪现到了中庭,听见北边传来苍穹冷若冰霜地命令,心道“不好”,赶去了北藏书阁。
北藏书阁藏的是天下神使的命运话本,神使命运难料,神性冷漠,所以北藏书阁饱含尖冷。阁中最后一排,一师一徒,一浅一深,一正一侧,针锋相对。
“师父……这是怎么了?”,慆濛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假装没看见朝浥手里的金光册子,意图缓一缓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酆都大帝的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六十五年来从未逾矩的朝浥一头钻进了北藏书阁。
他了解朝浥,六十多年来的悲痛并非消逝,而是藏匿于深海之下越发深邃。
他也了解苍穹,严气正性,出手非死即伤。
苍穹正容亢色,眼底似乎要喷出烈火,瞠目恨声道:“跪下”。
朝浥冷哼了一声,胸中翻滚着强烈的怒意,挥了挥手中的册子,一个眼神不愿多给,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挑衅意味十足。
苍穹伸手,一根长鞭现在手心,猛地一甩,“啪”地一声抽在朝浥的后背上,惊起了一片飞鸟。
“未经允许,擅闯北阁,该打。”
“啪!”又是一鞭。
“未经八苦,即知其理,该打。”
“啪!”再是一鞭。
“偷晓神命,泄露天机,该打。”
痛觉只愿意迟钝一秒,便从后背传到了全身。
朝浥大叫,眼前的世界眨眼间轰然倒塌,目中景物失去颜色,烈日变得黯淡无光,一切归于寂静。
苍穹收起长鞭,未言一语,径自回中庭木屋,清明谷雨跟在苍穹身后,指着书架上的纸包和地上的朝浥不停眨眼。
慆濛指尖颤栗,难以遏制的恐惧连招来白露的符画了几次才画完。他拿起纸包,桂花香夹在血腥味里直冲他的大脑,小心地抱起朝浥,双手颤抖却脚底稳当地回到了温末阁。
慆濛在祁云山千年,从未见过苍穹在祁云山惩罚神使或人偶。他从白萧嘴里知道朝浥与苍穹的交易,从酆都大帝那儿知道朝浥尚未被神祇承认,但今日之事告诉他似乎还是漏了一环。
朝浥趴在床上,泪痕和汗渍糊了满脸,濡湿的额发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上,半掩着紧闭的眼睛。
白露按命令拿来剪刀,热水和棉布,刚进门就被血腥味冲了一脸,拧眉道:“噫!怎么伤成这样?”
“偷进北藏书阁,被师父打的。”,慆濛缓缓剪开朝浥的衣服,异兽脊椎骨所致抽出的三道鞭痕犹如三道锋利的箭直直插入慆濛心里,六十多年前的火焰烧伤似乎浮现眼前。
慆濛手指一颤,目光幽幽,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苍穹要慆濛照顾朝浥,慆濛费尽心思学着世间凡人照顾,苍穹要慆濛杀掉朝浥的戾气,慆濛更是将全部的精力和温暖全都给予朝浥。
明明朝浥已能在虚无中找到灵魂的出口,可到头来,苍穹在北藏书阁藏起的一本册子就让朝浥心如死灰。
从来到祁云山,朝浥身心内外就满是伤痕,因为天灾人祸,因为无法救回的王婆婆,因为无法排解的抑郁,朝浥生而为人,他的人性在祁云山至纯神性面前只能满是伤痕。
从得知自己母亲因失去他而疯癫开始,慆濛对神性冷漠的厌恶积累到了顶点,对朝浥不可控受伤状态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他愤然推进灵力浸入朝浥后背,引得趴着的人不安蠕动。
朝浥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见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家里的小儿子,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可后背火烧云般的疼痛强行摧毁了他的梦,心脏随之抽痛。
“醒醒,朝浥,醒醒。”
“朝浥,去隅言山看看吗?”
朝浥睫毛扇动了几下,眼睛却还紧闭着,他不肯醒过来,醒过来就会泯灭了生的希望。人一旦从里面碎掉,即使粘黏起来,也只会裂迹斑斑,比之前更加易碎。
“别睡,朝浥,帮我想想修个什么样的屋子。”
慆濛不厌其烦地叫着朝浥的名字,让朝浥想起过往岁月中在天地间徜徉时让朝浥“别难受”的悲悯眼神。
慆濛一直教他直面困境,一直纵容他,即使他能独自御风而飞,慆濛还是会将自己揽在胸前,从祁云山一跃而下,陪他宣泄积怨。
自欺欺人的梦易碎,慆濛又那般掏心掏肺,没有什么是不能好起来的。
朝浥缓缓睁开眼,木屋景象鲜活,正午阳光未灭,朝浥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慆濛一挥宽袖,窗纱霎时尽覆于木窗之上,温末阁变得幽暗。
朝浥抬起眼,像在温苏徽坟前那样,对慆濛露出扭曲夸张的笑以表谢意,他的双眼仿佛蒙着一层冰晶,慆濛点燃的生命火焰全然幽禁于冰晶之中,眼睁睁地看它熄灭殆尽。
朝浥总是会想,祁云山高,或许能有容他残体的草木。
慆濛眉间浮起浅薄的希望,温和笑道:“后面的伤已经好了,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朝浥木然道:“没有。”
“吱呀”一声,苍穹后面跟着清明谷雨走进屋里,来势汹汹,目中无人。
苍穹瞥了眼慆濛在朝浥前微微张开的手臂,冷眼抬起手,手心倏地出现一团金色的雾,里面似乎有东西,看不真切。他说:“这是你的神格,日后若无大错,便寿与天高——清明,北藏书阁记录在案。”
那团金雾不由分说飘入朝浥胸口,朝浥周身量起了金色。
神格温暖,熨帖了朝浥身体内外的每一处不适,他撑着身体,冷笑道:“实在没必要花精力来弥补在我身上犯下的错误,我不过也是你手下的一副皮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话本故事,无所谓我是朝浥,还是魏朝浥,都要面对不同程度的恶,只是你一时手滑,标反了名字,就赔上我全族。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倒好,一人成神,家破人亡。”,说完,他又露出了那扭曲夸张的笑容。
我该有的,都没有了,我不想有的,我都有了。我就是活一世的凡人,实在开不起陪苍穹弄错命运话本的玩笑。
一时间,温末阁寂静如夜,白露三人大气不敢出喘,朝浥反抗师令的不屑眼神可是历历在目。
苍穹也记不起来那天是怎么将两本话本弄错了,或许是八角桌上太乱,墨点随处洒了一笔,或许本该不同时期送至地府的话本混在了一起,又或许是写完魏朝浥的故事檀释树下未将剩下的戾气收走,苍穹诡性大发,随机挑选了一位倒霉人士。
神祇做了太久,看凡人如蝼蚁,命运如戏剧。
但朱笔写上了话本,没有错误便罢,一旦有误,命运错轨,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朝家错案成为兴定朝灭亡的开端。
苍穹以发动摇漾城地震加剧兴定朝政变惩罚自己,以证天道平衡公正,时疫只是附赠品。这惩罚注定两败俱伤,他随王朝覆灭而内伤咳嗽不停,人世间哀号遍野。
苍穹在地府使官闹上祁云山的前一天夜里,捧着生死簿看了半天,终是考虑好了对朝浥的补偿——让地府把朝浥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把朝浥接上祁云山,让一介凡胎□□成了神使,也算慰藉朝浥枉死的家人。
神祇不会犯错,但苍穹就是错了,他不在意凡人的命运如何,只在意天下万千神使和地府面前维护天道颜面,所以对朝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别扭不肯认错,对真相闭口不言六十五年。
祁云山多了一位名正言顺的神使,酆都大帝满意地吩咐道:“既是朝浥神使诅咒,唐翌便不必入轮回。”
酆都虽与苍穹同在高位,但早看不惯苍穹一手遮天,狂妄自大的样子,更早劝解苍穹天道的戾气要自己收敛,不能全靠檀释树下那两位心智不全的小神使守着。可苍穹不听,檀释树吸收不来的戾气终于让苍穹犯了错。
苍穹来得快,走得也快,温末阁只剩下朝浥和慆濛两人。朝浥将丑陋的坚硬外壳穿上,冷言冷语万分拒绝慆濛的照顾。
地府入口檀释树下的木门开了关,关了又轰然打开。
朝浥到祁云山的六十五年,旁观者慆濛勉强按照神使法则了解了朝浥全部,水到渠成。只是这渠不仅仅是故事全貌,还是同门之谊、陪伴之情日复一日累积出的渠。
渠水渐深,慆濛在旁观位上感到水淹口鼻的窒息。
朝浥重新趴回床上,深呼吸一口气,捏了个散发着金光的虚幻观世镜,看了很久母亲的坟墓。父兄的尸体朝浥收不了,也不敢收,唯有对着母亲的坟墓,表达对自己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的哀思。
朝浥当初以未见死亡的天真开解陈浔,让他好好活着。
现在看来,朝浥不仅当时天真,现在也非常可笑,他去挑战苍穹,指着命运的鼻子骂命运不公。
无关人的死亡能教会自己珍惜生活,也可以说是所有人的死亡,但重要之人死亡带来的悲伤会远远盖掉所谓珍惜生活。
几滴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枕头上。这一刻,朝浥的脑袋好像突然通了,喉咙的干痒、后背莫须有的刺痛、胸腔里巨大的窒息感,铺天盖地传到四肢百骸,一如六十五年前痛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要是不那么悲伤就好了。
生活不顺吗?上天对你不公吗?那就当它搞错了吧,并珍惜生活。
世界线收束,揭秘伏笔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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