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黄鸡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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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月上中天时分，觥筹交错的宴饮终于接近尾声，帝后率先离席，紧接着是各宫嫔妃。
孟初雪和三公主跟在队伍的后面缓慢行进，走到空旷处时，人语声渐起，说的无非是千篇一律的交际话。
淑妃和贤妃所住寝殿在同一个方向，因此三公主不急于征求淑妃的意见，此时正同孟初雪低声聊着。
“五公主在何处？方才隔得远，未看清脸，现下可要好好瞧瞧。”
一道女声突兀响起，人群瞬时噤声，目光纷纷投向孟初雪。
说话的人一身鸦青色宫装，云髻高梳，薄施粉黛，金钗玉环，看起来品阶不低。她站在贤妃和淑妃的对面，位置居人群最前。
宸妃。
略一思考，孟初雪就猜出她的身份，双手交叠在身前，缓步上前，给她行了一礼：“见过宸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宸妃声音含笑，却很是不客气，打量的目光更是饱含审视。
贤妃拧了眉，就要说话时，淑妃伸手拦了拦，冲她微微摇头。
贤妃顿住了脚步，她明白淑妃的意思。
宸妃父亲江阁老，同她的父亲在朝堂上水火不容，一文一武，政见从未一致。
在宫中，贤妃同宸妃亦是冰炭不洽，两人从来不给对方好脸色。
此时，宸妃出言刁难，冲着的想来是自己而非孟初雪。若是贤妃出言相护，可能会招来宸妃更大的火气。
孟初雪像是听不懂宸妃的针对，静静抬头，一双澄澈的眼睛望向那个锦衣华服的女子。
一双含笑杏眼，眉目清秀，同那个人很像，只是更青涩，更瘦小。
像她小时候，宸妃心波悠悠一荡，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的脸。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双清瞳，好似没有任何的脾气一般，任何时候都不起波澜。
只一眼，宸妃心头火起，冷哼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方才七公主说你推她下水？”
“方才……”
没有给孟初雪讲话的机会，宸妃厉声打断：“倒是像极你母，手段均是了得。”
何雪青闻言面色一变，好在灯烛昏暗，她又低头立在后方，无人看见她身形有一瞬间的晃动。
“宸妃！”贤妃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方才忍耐下来，是经过多年相处她对宸妃也是了解，知道宸妃此人口头厉害，但没那些阴暗心思。
哪知此刻她竟扯出了宜嫔，宜嫔毒害皇子，致使还在襁褓之中的大皇子夭折，贵妃至今仍在护国寺修行。
当年颇得圣宠的宜嫔一朝跌落尘埃，一度是宫中不可提的禁忌。
宸妃这话，无言是给孟初雪定了罪，甚至是定了性，要让她染上了恶毒的名声。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本宫随意问一句，贤妃何必这般气愤。”宸妃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孟初雪，“十日后，本宫宫中举办迎春宴，五公主可要出席，届时也可认认人。”
说完，便一挥帕子，施施然离去。
“这个宸妃，真是过分。”
回程的路上，贤妃越想越气不过，手中帕子都拧变形了。
“好了，消消气。”淑妃宽慰道，她倒是更加忧心另一件事，“这迎春宴还是一个棘手事情。”
“不就是作几首酸诗？作不出便作不出，她还能把人吃了不成？本宫入宫十几载，一首都作不出，也没见哪个人敢笑话！”
闻言，淑妃嘴角抽了抽，向贤妃投去无奈的一眼。
“咳咳。”贤妃也回过味来了，无人敢笑话她是因为她有家族庇护，可孟初雪没有，“那淑妃姐姐可要好好教一教初雪。”
淑妃看向孟初雪，柔声道：“你且放心，还有时日，只要你潜心修习，定能应付得了。”
淑妃出自书香世家，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各类诗会上表现不凡，教几首诗应付一下场面不成问题。
“对了，听闻你手艺不错，我这次算是跟着贤妃享福了。”为了缓解孟初雪紧张的心情，淑妃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那你可真有口福了，不是我吹嘘，初雪的手艺比起我小厨房里面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闻言，贤妃的夸赞倒豆子似的涌出。
“说得真是饿了。”贤妃瞥见在太监怀里睡得正香的五皇子，长叹一声，“皇儿明日起来知晓错过了美食，怕是又要闹了。”
淑妃抿唇笑了笑，看向孟初雪的眼神多了一份深意，不懂这小小的姑娘有何长处，这才短短几日，竟惹得贤妃和五皇子都这般没有心防地喜爱。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孟初雪抬头，从容回望。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了，宫中少有人有这样的眼神，淑妃不由得收回目光。
景春宫小厨房内燃起灯火，桌上是宫人们准备好的食材——新鲜的黄母鸡，黄白色表皮光滑，灯下泛着光泽；切片晒干的肉苁蓉；已经去皮的白嫩山药；适量茯苓和粳米。
“黄鸡粥具有补益气血和健脾固肾的功效，老少皆宜，是温养的菜品。”孟初雪笑说。
“这样啊。”贤妃旋即道，“那我得告知母亲，让她也多多食用。”
孟初雪想了想，道：“娘娘，不如这样，待我写一个详细周全的食补单子，您再交予老夫人？”
贤妃欣喜抚掌：“如此这般极好。”
淑妃静默不语，早听闻贤妃喜爱孟初雪，没想到信任到了这个程度。
锅中放去葱姜，水烧开后，孟初雪拎着鸡放去沸水中浸烫，撇去浮沫，反复烫个三四次至不再出现浮沫便可捞出用凉水洗净。
此时，经过浸烫，鸡肉表皮微缩，肉质紧实。锅中换水，改成小火炖鸡，虽盖了盖，瞧不见食物，但阵阵香味随着热气散开，诱得本就饥饿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贤妃此刻忽然理解白日里五皇子偷吃的做法了，等待实在是煎熬啊。环顾四周，人好像有点多。她细细数着，足足有二十人。
“你们都不睡？”贤妃疑惑，其中有些人明明不在值班时段。
一个身形矮胖，留着极具异域风情胡子的厨子道：“回娘娘，奴才知晓公主今夜要继续做菜，特来学艺的。”
贤妃对他有些印象，前几年兄长在塞外为她寻来的，厨艺是没得挑的，但对厨一道，过分痴迷。
起初，兄长想着要人远离家人进宫，是极为为难的，于是以重金诱之，哪知对方不为所动。
就在兄长要放弃之时，随口说了一句进宫，哪知他一听，双眼放光，立即收拾了行囊，哪怕分文不收也要跟着兄长走。
一进宫来，做完自己的活计后便往膳食局跑。贤妃干脆给他寻了个膳食局的差事，好让他更方便学艺，哪知这人做了一个月便跑回来了，说他全学到手了，继续待着没意思。
如今瞧着他一手执书卷，一手执笔，眼露精光的模样，贤妃不由为孟初雪日后的日子捏了一把汗。
听闻这人曾看上果子司白面师傅的手艺，奈何对方嘴太牢，于是他便半夜潜入那人床底，企图从对方的梦话中偷到其中奥秘，结局是被当成了梁上君子，好一顿打。
时间到了，孟初雪捞出鸡肉，看见旁边人兴趣盎然，便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这黄鸡粥选材有讲究，所选用的黄母鸡初生一次蛋着最佳……”
淑妃心下讶然，还未见过这般不藏私的手艺人，何况对方还是下人，可瞧见眼前人，面色平静，动作娴熟，讲解得很耐心，时不时还主动询问对方听懂了吗。
再看四周，不论是贤妃还是宫人，对此都并无异样，习以为常，淑妃好似有些明白为何贤妃会这般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盖子一掀开，浓郁醇香的鸡汤味道扑面而来，淑妃不由走到锅前，只见漆黑铁锅内成着金黄色的鸡汤，油珠薄薄飘散在上，不需入口品尝，只轻轻一闻，便回味无穷。
捞出鸡汤里的葱姜杂物，加入梗米、肉苁蓉、山药和茯苓，大火等待煮沸的时间，孟初雪除去鸡皮下的一层油脂，将炖得软烂的鸡肉剁碎。
粗壮的大腿骨被横截砍断，露出里面黏稠爽滑的骨髓，这可是好东西，香着呢。
锅内再次沸腾，下入鸡肉，简单加个盐调味，改小火慢慢炖煮。
至此，众人的眼睛都看青了。
“初雪，待会出锅便是好了吧？”贤妃咽了一口口水，再等下来，她真的要饿死了。
孟初雪见她这样，顿觉好笑，点点头：“再过一刻钟便好了。”
接着便是度日如年的一刻钟，开盖，盛粥，端至桌上，三人眼睛直勾勾地随着黄鸡粥移动。
精致的描金白瓷碗中，莹白皎洁的粒粒白米泡在金黄汤里，一块块鸡肉点缀其中，缕缕鲜香漂浮向上，直直钻入人的鼻中，沁人心脾。
贤妃忍不住了，不动筷子，双手捧起碗，当即重重吸了一口汤，唇齿间瞬间漾开一股浓郁醇厚的香味，热乎乎的浓香鸡汤顺着喉咙往下滑，吞咽咂舌间回味悠长。
吸溜一口米粥，鸡汤的香味完全浸入米粒之中，原有的粳米味道同鸡汤味混合，药材的味道一点不重，没有平常的浓重苦口，倒是添了几分别样药香。
见状，淑妃和三公主连忙执起一旁的汤勺，浅浅舀一勺，裹着汤汁的米粒颗颗分明，一点不碎，油珠子顺着瓷白汤勺往下流，十分诱人。
米粒软烂，舌尖轻轻一舔便化开。鸡肉也不柴，肉质鲜美，稍一咀嚼，其中香味更甚。
“好吃，太好吃了。”平日里因为病症胃口不佳的三公主，此时吃得极快，几口一碗粥便见了底，最后也忘了仪态，端着碗，就是一大口。
“初雪，你这手艺果真是一等一的。”淑妃长叹一声，“吃过了你的粥，明日本宫怕是再吃不下去旁的东西了。”
孟初雪闻言笑了笑，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孟初雪做得多，几人吃完后剩下的便给宫人分了，虽不能一人一碗，但至少每人都能品尝到。
一时之间，小厨房内赞叹声四起，还有因为吃太急烫到嘴的人惊呼叫痛，一派温馨。
翌日清晨。
庆宜宫西殿，一袭鹅黄色衣裙，额间点着艳丽花钿，挺着孕肚的美妇人正不停踱步。
宫人进进出出，脚步匆匆。
床榻之上的小人，面色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
太医正在把脉，余光瞥见王美人眉头紧蹙，一双眼睛似在冒火，不由得哆嗦了起来。
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抖着声音道：“回禀娘娘，公主这是骤然受凉，风寒入体，待臣开个方子，服几贴药便可痊愈。”
“期间要注意切莫受凉，冰额头的帕子要勤换……”
“母妃……”床上的人难耐□□出声，“难受……”
太医感受到身侧有人飞快闪过，掠起一道风，随即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声问责：“你没看见她难受吗？给她治啊。”
太医哆嗦着移动膝盖，嘴唇轻颤，“药方有缓解公主痛楚的药物，然药起效也需时间……”
声音越来越低，太医渐渐息了声。
“废物！”王美人忽而起身，随手抄起博古架上的花瓶，高高扬起手。
“娘娘，早膳该放至何处？”
门外忽然传来问询声，王美人手腕一转，花瓶换了个方向，直冲门外端着膳食的宫女而去。
花瓶重重落地，碎片四散，溅起的碎布划破她的面颊。
芳兰整个人都在颤抖，端着托盘的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手上过分用力以至于泛白。
“你很怕本宫？”王美人走到她面前，嘴角嗔着一抹笑，盯着手上的蔻丹，眸光潋滟，“本宫很凶么？”
“奴婢不敢。”芳兰直挺挺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端着托盘的手还在高高举起。
王美人视线往餐盘上一扫，纤纤细手捻起一块红枣糕，朱唇浅尝一口，忽然脸色一变，将糕点重重扔下，“难吃！”
“膳食局是觉得本宫同七公主失势了，便可这般欺凌我们母女了？”
芳兰摇晃着头，嘴里喃喃着不敢，心中恨极了。
她恨莲儿处处抢她的风头，恨赵姑姑给她派了这个苦差事，恨王美人身边的宫女拿她挡刀，早膳这点小事何须她一个送膳使女来问主子的想法，无非是那人怕撞在枪口上，便让她来替这询问之责。
“罢了，下去吧。”王美人手一挥，一想到女儿在受苦，她是什么都吃不下。
芳兰缓缓起身，往床榻处望了一眼，转身要离开之际，忽然一咬牙，再次朝着王美人跪下：“娘娘，女婢晓得有一宫人厨艺极佳。”
王美人没想到这人这般不识趣，心头顿时火气。
“这宫人出自长芳殿。”
眼见王美人就要发作，芳兰赶紧补充，随即惧怕地低下头。
久久没有听到声音，芳兰试探性抬头，见王美人眸光深深，似在沉思。
芳兰知道，她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黄鸡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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