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归》柒说幼

1、溧水高中

　　2018年9月，清南市林北区一栋老旧居民楼9楼发出一阵暴吵，原因是谁送施以去学校而起了争执。
　　“施以第一次去高中报道，今天又是阴天，你不是休息吗？你就去送送她。”张年华一边给刘勇强倒酒，一边低声下气的祈求。
　　男人长的凶神恶煞，一张小方桌他占了一半，听到这话，手里的酒杯“砰”的摔在桌上，大吼，“你踏马神经病吧！我有屁的闲心去送一个赔钱货！”
　　听到那三个字，施以握着筷子的手顿在碗边，张年华听到也爆发了，“你个酒鬼说什么呢？！当着俩孩子的面瞎说什么！”

　　彼时烈日炎炎，桂花香透过大开的窗户飘进房间，盖过羊肉难闻的膻味，风扇在头顶吱呀呀的转，为爸妈的争吵加了段配乐。
　　烦躁。
　　十五分钟的进餐时间，他俩吵了十三分钟，施以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把碗送到厨房回到房间。
　　关门的一瞬间，刘勇强的话精准的击中她的心，“老子就是睡一天，打一天麻将，也不去送她的！”
　　“啪嗒。”施以把门锁上，阻隔客厅里的谩骂。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溧水高中在市中心，需要两多小时的路程，刘勇强是在工地拉货的，有一辆货车，张年华没考驾照，怕路上下雨，正巧刘勇强今天休息，张年华提出要他送她。
　　东西昨晚她就已经收拾好了，小房间本就没什么东西，现在一经拾掇显得更空阔了，施以最后检查了一遍，坐在书桌前望向窗外天空。
　　终于又能远离这个家了，这一刻她想了两个月。
　　“这孩子怎么还把门锁上了？”张年华转动门锁没拧开，继而又“砰砰砰”敲门，“施以，该走了，一会儿还要下雨呢。”
　　听到妈妈这个语气，施以稍稍松了口气，不是那个男人送就好。
　　“唉！”张年华一拍大腿，“我上次把雨衣给收起来了，忘记放哪去了，我去找一下，你再检查检查自己的东西拿完没。”

　　破旧的小区没有安装电梯，他们住在九楼，每天都要爬上爬下的，家里四个人除了酒鬼刘勇强，其他三人都很瘦。刘智扬上完厕所出来，手指在屏幕操作的飞起，途经施以的房间，斜眼一瞥，“走之前记得把碗洗了。”
　　施以没搭理他，最后把耳机和mp3装进口袋，抱着装被子的蛇皮袋率先下楼。
　　楼道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霉臭味，施以想屏住呼吸，却经不住抱着重物呼哧呼哧的吸氧。
　　她把东西靠在楼道的墙壁，爬回九楼拿剩下的东西，行李箱有重量，张年华腰不好，平时多站一会儿都不行，施以抢在前面先拿上。
　　“收拾好了？”张年华凑进她房间里看了一眼，确保没落下什么了，“被子呢？”
　　“我已经抱下楼了。”
　　“唉，”张年华小跑去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保鲜膜包裹着的半个柚子，“这还有这么多，你拿去学校吃。”
　　施以看了一眼，垂下眼帘，“不要，皮剥着麻烦。”
　　“拿上吧。”

　　不知为何，往年开学第一天都是烈阳高照，过了一个暑假的学生心情澎湃，抱着对生活的好奇与向往迈入校园，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今日却不同，应是受天气的影响，人们的心情随之低落，施以坐在后座，头埋在雨衣下，鼻翼充斥着雨衣难闻的胶味，眼睛闭着，不想不看。
　　“到学校我找找有没有公交站牌，”张年华说:“这样你回来也方便点，下周你回来，我给你做玉米排骨汤。”
　　施以睁眼。
　　本来今天中午是要做玉米排骨汤的，但刘智扬临时嚷嚷着想吃羊肉，妈妈怕被继父骂奢侈，浪费钱，只做了羊肉。
　　“没事，吃不吃都无所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放弃了。
　　张年华心往下一坠，她心里对女儿有愧，但她因为身体原因没法出去找工作，靠着刘勇强的钱过日子，没办法两边都兼顾到。

　　学校门口堆满了人，入目所及之处都是雨伞、雨衣和代步车。
　　寝室分配和教室情况都被粘贴在公告栏上，张年华让施以穿着雨衣呆在车上不要动，她去看看她宿舍在几楼。
　　雨水顺着额前的刘海滴在眼镜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施以望着张年华撑着花伞踮脚翘首的样子，心里矛盾，她不该对妈妈有抱怨的，可她控制不住的赌气，生闷气，她爱妈妈，可不爱那个家，她想逃离，只想远离。
　　从11岁被妈妈从福利院接回家里，到现在15岁，她从没有一天喜欢过这个家。
　　张年华文化不高，施以想着她估计也找不到她的名字，想自己去看，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满脸笑容的回来了，“施以，你在1号女生宿舍302。”
　　说着，她就去抱被子，被施以制止，“你别碰那个，推行李箱就好。”
　　“这怎么行，”大人总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你一个小姑娘抱这么重的东西像什么样，你推着箱子。”
　　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羞耻心都比较重，蛇皮袋这么难看，被同学们看到会丢人，惹人笑话，上次她送刘智扬，他说什么都不用蛇皮袋装东西，也不用家里的大红被子，非要重新买一套符合他男人身份的蓝色三件套，最后她又把被子重新背回了家。
　　施以不听她的，“你呈什么强，你那腰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是吗。”

　　宿舍八人已经到了三个，她们的妈妈都在帮她们铺被子，装蚊帐，施以看了一圈，最后选择里面靠右的下铺，她没让张年华铺床，自食其力干起来。
　　“我怕一会儿雨下的更大，你先回去吧。”
　　外面雨已经停了，张年华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晚上盖好被子，今天下了雨，晚上估计会降温，别着凉。”
　　“知道了。”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好好学习，好好吃饭。”
　　“嗯。”
　　“我走了。”
　　离别的伤感让施以如鲠在喉，“嗯。”

　　宿舍走了一些人，又进来新的人，八个人简单认识了一下，施以收拾好东西，去班级报道。
　　本来以为来到了一个全陌生的学校、班级，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初三的朋友秦春，两人同在高一十五班。
　　高一部一共十六个班，一到五班是重点班，在二楼，施以所在的十五班在三楼，教学楼是半圆形式的，从他们班外的走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班和二班优等生们的活动轨迹。
　　“不知道一班帅哥多不多，学习这么好，应该帅的不多吧。”秦春妄想。
　　在他们那个年纪，认为学霸都是带着眼镜，皮肤黑胖，不修边幅的理工男。
　　施以对此不感兴趣，晚风吹进薄衫袖子里还有些凉凉的，她率先进了教室。

　　今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认识新老师、新同学，选择各科课代表和填写校服尺寸。
　　差班似乎每个人都在摆烂，没人愿意揽活，班主任没办法只能抓阄，每人一个数字，她在黑板上随意写一个数字，写到谁就是谁当。
　　选课代表和文艺委员时施以都很幸运的躲过了一劫，她轻轻舒口气，她这个人话不多，也不想费心维持班级关系，更不想因为职务和同学闹得不愉快，但是，这口气还没舒顺，下一个数字就念到了她，“11。”
　　施以:“……”
　　班主任李老师重复一遍，“11号是谁？”
　　班里人面面相觑，看着自己手里的数字条摇摇头，在这熙熙攘攘的动静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站起来，“老师，是我。”
　　“那就你来当班长吧。”
　　秦春惊呼，“我去！施以，你是班长了唉！”
　　施以有气无力，“你想要给你？”
　　秦春嘿嘿一笑，“我已经是文艺委员了，这个班长的重任还是给你吧。”
　　“……”

　　施以回到宿舍，李老师通知说从明天还会下大雨，军训往后推迟一天，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正式军训。
　　她坐到床上，在想怎么跟老师说她的情况不能参加军训，注意到手边熟悉的物体，定晴一看，她粉色的泡面碗，不是放在书包里的吗？她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啊？
　　疑惑的拿起来看，发现里面的重量，她打开盖子，讶异——里面是剥好的柚子果肉。
　　碗底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潦草歪扭，一看就知道没受过专业的教育:【教学楼在大门进去右边，食堂在左边，宿舍楼在后面，操场在食堂左后侧，回家的公交车是22路，你周末坐这辆车就能到家，两百块钱在你枕头下面，该花花，不用省。】
　　施以从枕头下摸出两张红票子。
　　鼻头酸涩，眼泪涌上眼眶。
　　她都能想象到，张年华一个人围着校园转一圈记位置，再在门卫那里询问公交车到林北区的路况车辆的画面。
　　真是笨拙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