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69、了解

　　吃过晚饭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梧城的冬日总是格外冷，呼吸出的空气都变为成团的白雾。

　　倪清在手心里吹着气，用力地搓动手掌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摄影室本来就在老旧的街道，所以打车接单的机会并不多，他们就站在路口等。

　　她回头看向周屿行，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笔直地站在身后，为她挡住凛冽的风。

　　她听到他叹了口气，倪清想问他是不是耳朵上的冻伤复发了，下一秒温度偏高的手指握住她的掌心，连同他的手一起，放进大衣的口袋里。

　　倪清抬头看他，他正扯着嘴角笑。

　　虽然他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很温暖，但她却莫名有一种看傻子的错觉。

　　“也不是很冷。”她看向他，淡淡地解释着。

　　“我冷，握在一起好取暖。”周屿行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单手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又围了一圈，最后她只剩下一双毛茸茸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发现她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小小的冰晶。

　　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倪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发现原本预订的司机取消了接单。

　　她太久没回梧城，除去这个软件再不了解其他的叫车方式。

　　莫名的烦躁和失落，因为打不到车，因为去不了超市，因为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

　　她知道这是自己心理上的问题，所以强制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的大脑忽略从心口传来的压抑和烦躁。

　　她垂眸变换眼中的神色，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打不到车，要不明天再去吧。”她抬头看向周屿行，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你不是很想去吗，临近新年，超市里会很热闹。”周屿行垂眸看她，即便她眼中的情绪淡然，可他还是可以察觉到她并非表面那样平静。

　　“明天也可以啊。”倪清取消了手机上的打车订单，抬头劝诫地看向周屿行。

　　他知道，她很想去。
　　他看得懂她眼里的情绪。

　　“既然想去，我想办法。”周屿行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放心。

　　倪清没再说话。

　　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很多，周屿行凭借记忆找到当时的工友，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对方很快给他发来一个微信群号，告诉他群里有很多可以租车的司机。

　　周屿行开出的价格很好，很快就有司机表示可以开车过来接他们。

　　“搞定。”周屿行握着她的手晃了晃，眉眼里都是骄傲得意的笑意。

　　街角吹来的冷风在耳边猎猎作响，睫毛上那些细小的冰晶挡住视线，倪清眨了眨眼睛，视线里却还是模糊一片。

　　直到汽车的远光灯大片的白光打在眼前，倪清才确定周屿行确确实实打到了车。

　　其实附近也有小型的商超，日常用品和猫狗粮食都有供应，但倪清不想去。

　　人总是会有一些莫名的执念。

　　比如她总是喜欢去高中时期常去的那家连锁超市购物。

　　她记得它在她化学补习班前的第二条街，它门口总是有等待特价超市的大爷大妈，还有退休无事，坐在周围的遮荫下下围棋的爷爷和打扑克的奶奶。
　　那时候门口总是有卖气球的商贩，握着一大把气球吆喝叫卖。

　　她记得再往前走左拐就是补课的那栋楼，一楼的门市房是三家各有特色的婚纱摄影店。

　　虽然她有轻微的路盲，可当她再次回到这座城时还是会清楚地记得记忆里街道的每一个细节，似乎它们早就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可惜早就物是人非。
　　她再也找不到记忆里熟悉的街景。

　　出租车在路口停下，倪清恍然从记忆里回神，她才发觉车内薄荷香薰的味道很浓，所以这一路来她晕车的感觉并不明显。

　　她想要说些感激的话给周屿行听，他却早早下了车，站在门口和司机说着什么。
　　等到倪清下车时只看到司机笑得开心的脸，然后笑着和他们摆了摆手就消失在人海里。

　　“他怎么走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屿行。

　　“家里有事情，我已经付了他车钱。”周屿行正说着话，不远处小贩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倪清也看向吆喝声的来源处，一位爷爷推着自行车，后座的木桩上插着许多好看鲜艳的糖葫芦。

　　记忆里他也是这样推着车，从一高的校门口走到她家门口，再沿着最近的路来到超市门前，等到卖完最后才回家。

　　“想吃吗？”周屿行的手揽在她的颈间，看向那个高高的糖葫芦桩示意她。

　　八颗又大又圆的山楂用一根竹签穿起，鲜红的外皮被晶莹的透明糖霜包裹，在灯光下微微泛着诱人的光。

　　倪清好像已经有六七年没吃过梧城的糖葫芦了。

　　“还要去逛超市，拿着很麻烦。”倪清摇了摇头拒绝。

　　“不会，”周屿行揉了下她的头，上前和那个爷爷交谈了几句话，倪清就站在不远处听他询问价格。

　　“爷爷您什么时候下班啊，我和女朋友去逛超市，先付钱在你这暂存可以吗？”周屿行微微弯着腰，靠近了和爷爷低声交谈起来。

　　“行，行，你要什么样式的，要几个？”爷爷笑着回应周屿行，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理解和慈祥。

　　“每种都来两个，山楂的要四个。”周屿行扫码付了钱，回身走到倪清面前。

　　他买了好多好像吃不完，倪清想着，但并没有问出口。

　　“我没吃过，所以想着都尝尝。”他自然地握住倪清的手，和她一同走进超市。

　　大概是临近新年的缘故，门口熙熙攘攘地挤了好多人，周屿行不动声色地把倪清拉在里侧，挡住那些陌生人温热的呼吸。

　　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倪清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购物车，然后推着它小跑到她面前。

　　“想吃什么？”周屿行的手搭在购物车上，略微歪着头等待她的回答。

　　“先买青菜和水果。”倪清答着。

　　她总是一个人漫无目的逛超市，走到购物区中间挑几件顺眼的买回去。

　　或者说，她好像活得格外随意。

　　“那今天我带你逛超市。”周屿行去握她的手腕，倪清便顺着他的动作抬起手，那截宽松的毛衣滑下去，露出纤细的手腕。

　　他下意识地把衣袖向上拉，倪清却躲开了他的动作。

　　“这里太热了。”她看向他，眼里都是明确的拒绝意味。

　　周屿行愣了下神，看着她纤薄的锁骨上细白的银饰项链，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慢慢松开。
　　虽然知道她不能完全接受他，但被她明确拒绝后还是会伤心。

　　倪清走到水果区，周屿行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很适应自己逛超市的过程，在水果区走走停停，挑了许多猫猫狗狗适合的西瓜，蓝莓和芒果。

　　她似乎并不需要自己。

　　周屿行看着她的背影，于众人喧嚣的热闹里，她独享宁静。

　　“不是说要带我逛超市吗，怎么还在发呆？”倪清对着出神的周屿行发问。

　　她歪着头询问，手里还拿着刚挑选好的草莓，“我想着你不知道七月柠檬喜欢吃哪些水果，想着先买了这些。”

　　她说，让自己带她逛超市。
　　周屿行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就定定地看着倪清。

　　“你说什么？”这份对他的接受有些太轻易，他不敢相信，于是想要再次询问。

　　倪清无奈地看着他，抬手把那盒草莓放进购物车里。

　　看来自己应该知足，不能得寸进尺地一遍遍追问。

　　他手上用了些力气，购物车缓慢地行进，直到他和倪清并排站着。

　　“我还蛮需要一个人来做超市向导的。”倪清抬手戳了戳他的脸，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周屿行的瞳孔骤然放大，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弯下去配合她的动作。

　　这是重逢的四十三天里，她第一次表明，她需要他。

　　他推着购物车的动作都轻快起来，走在前面指引着倪清不同的区域和他准备好的购物清单。

　　他知道家里的面所剩不多于是又提了一袋，洗衣液用完了于是他买了倪清最常用的款式，七月的饭碗摔坏了一个于是他挑了一个硬塑的食碗。

　　她无聊的时候喜欢吃蜡瓶糖，所以他就拿了一大袋。

　　购物区新上了许多样式新奇的茶具，他挑了几套放在车里。玩具区多了许多样式新奇的玩偶，他打包了几个在车里。

　　……

　　倪清发现，他远比想象中还要了解自己。

　　购物扫码的滴滴声在耳边响起，倪清站在一旁看着周屿行把一件件东西装进巨大的购物袋里。

　　“走了。”周屿行揽着她的肩膀，走出喧闹的超市。

　　他抬手帮她拉开后座的车门，然后上前拉开驾驶位的门坐上去。

　　“倪老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司机小周竭诚为您服务。”周屿行伸手调节座位的距离和高度。

　　倪清看到后视镜里他清晰的眉眼，就连他眉毛间的那颗小痣都看得清楚。

　　她恍然发觉，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会有一个人记住她的一句话很久，会有一个人和她吵架后依旧为她熬中药，会有一个人了解她的喜好和习惯。

　　“那先回家，今天你也累了。”许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周屿行自问自答。

　　“我想去梧城一中。”

　　她想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