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12、文身

　　柏思漓追着乔默盘问了好久，转而伸手搂着倪清的肩膀，“学姐，为什么我还没有脱单啊，我也想要甜甜的恋爱。”

　　她装着痛哭的样子又伸手揽过阮月，“好样的，小乔同学，作为我们寝室的第一脱单人，邀请你自罚一杯。”

　　乔默倒也痛快，举着酒喝了半瓶，“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倪清觉得这真是群体活动中被提及最多的活动了。
　　她没兴趣。

　　“来吧，正好没意思。”柏思漓最先回答。
　　阮月也点了点头。

　　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倪清，后者也无奈地点点头。
　　这三个小丫头似乎对自己的过去很有兴趣。

　　乔默掷着骰子，骨碌骨碌地转着，最后停在了数字一。
　　是阮月。

　　柏思漓坏笑着，“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阮月神色如常。

　　柏思漓歪头想了很久，阮月这样专心学习的乖乖女，估计也没有劲爆的八卦。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阮月的睫毛抖了抖，显然是有情况，转而开口：“有。”

　　柏思漓张大了嘴巴，“想不到啊想不到，小阮月还蛮会藏。”她眼神示意乔默继续问下去。

　　乔默点头表示接收到消息，“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阮月回答得干脆，并没有拖泥带水。

　　柏思漓拍着坐垫，“你应该问她喜欢的人在哪读书，这样范围不就小多了。”像是失去了宝贵的机会，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乔默。

　　倪清看着阮月微微泛红的耳尖，她不像是会一见钟情的性格，“是青梅竹马吗？”
　　阮月低着的头蓦然抬起，轻轻点了点头。

　　“学姐问得好准！”柏思漓竖着大拇指表示赞同。
　　她就是有这样的第六感，对一些事情判断得异常准确。

　　乔默又转动了骰子，数字是4。
　　柏思漓摇着头表示运气不好。

　　倒是阮月先开了口，“你最近有认识新的异性吗？”
　　“有。”她也回答得干脆。

　　乔默低头思考了一会，想到自己一会儿也会被提问，还是嘴下留情，“有发展意向吗？”
　　柏思漓的眼睛略微眯了眯，转而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倪清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花花公子类型的？”

　　柏思漓这次真的是震惊的表情，“学姐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料事如神。”

　　倪清真的在考虑毕业后当不了律师要不要开一个相亲介绍所。
　　她大概猜到了是谭西柯。

　　柏思漓的手机震动着，她拿到手里看，神色不太愉快，“天，群里说是年级长要查寝，就现在。”

　　阮月和乔默都拿起手机，年级大群里导员@了全体成员。

　　柏思漓翻了个白眼，“什么情况啊，明知道今天大家情绪高涨会在寝室里聚餐，偏偏要查寝。”

　　倪清最先站起身，拿起矮桌上的空酒瓶丢在黑色垃圾袋里，“快点收拾吧，如果我们年级长也来查寝，那才崩溃。”

　　柏思漓想起上次查寝，田薇领着好几个人来她们宿舍，那次很不愉快。

　　她把桌上剩的烤串和竹签都装到垃圾袋，系了个死结。
　　乔默拿着扫把清理地上掉的薯片袋。

　　几个人一会儿就把寝室内收拾干净了，刚刚的真心话大冒险都被忘在脑后，都吐槽起年级长来。
　　“感觉他们这些有点官位的人都挺装的，明明都是同学，他们好像就高人一等。”柏思漓咂舌。

　　“对啊，表面装热情。上次那个资料填写我不明白，□□上问他，他在群里和人聊得开心，我私发的消息却没回。”乔默也附和着。

　　阮月似乎被乔默的话引出了回忆，“上次他一直借我的思想政治笔记，我不想，他说我小气。”

　　确实是这样，明明自己辛苦记录的笔记，为什么要借给他们呢。

　　倪清对于这一点感同身受，她也被抄过作业，不借就会有人说她内卷。
　　在许多人眼里，善意的帮助被当作理所当然。

　　敲门声打破了吵闹的氛围，四个人都坐在瑜伽垫上，倪清踩着边上的拖鞋去开门。

　　走到一半外面的人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她们查寝的貌似都喜欢不请自进。

　　倪清原本准备的客套笑脸也转为平淡。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

　　乔默挤出一个生疏的笑容，“年级长来查寝了。”她起身表示迎接。
　　阮月和柏思漓也站起身来。

　　张嘉点了点头，走近了抬头看她们的床铺，几个人的被褥都很整洁。
　　桌面干净，旁边站着的女生拿出手机拍照。

　　这样的行为很不尊重人。
　　“拍照是必须的吗？”柏思漓甚至没抬眼，走回自己的座位倒着卸妆水卸妆。

　　张嘉竟是先看了倪清一眼，才施施然开口，“上届年级长就是这么办的，不信你们问她？”

　　语气还算和善，只是看向倪清的目光带着别扭的笑意。

　　倪清淡淡笑着，“确实，需要拍照，好像还要放到干部群。”
　　“上次敲门时不太礼貌，她们直接进来开始录视频，我们都没准备。”她的目光带着审视，有些看透张嘉的意思。

　　拍照的女生有些慌张，举着手机的手又偏转回了原本的方向。
　　无非是想拍柏思漓素颜，再装作无意地发到干部群，让柏思漓的女神形象一落千丈。
　　她们这点小心思，倪清见多了。

　　很多看似没有目的的行为，都带着罪恶的种子。

　　“我去泡点茶。”她从张嘉身边擦身而过，“你们年级长的处事风格还真像。”

　　话里的意思明了，张嘉还保持着体面的笑容，“就不打扰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都能明显看到她的怒意，张嘉转头带上门时狠狠地摔出响声。

　　刚刚她们都只注意倪清和张嘉的对话了。只有阮月看到镜头里对着正在卸妆的柏思漓。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倪清，后者则用手摆了“嘘”的手势。

　　她知道学姐的意思，柏思漓那个性格知道了，免不了又一场冲突。

　　“以后卸妆别在她们面前，万一误入拍照的镜头，满脸卸妆油的样子可不好看。”倪清的手指在电脑上复制着资料。

　　柏思漓刚洗了脸从水房回来，听到倪清的叮嘱才想起什么，“嗯，了解了学姐。”

　　宿舍很安静，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倪清的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地跳跃着。

　　柏思漓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学姐被挂照片那件事，为什么没追究？”

　　PPT的大体框架已经做好，后期再填补一些内容就好。
　　倪清摘下银框眼镜，揉了揉眉心，滴了抗疲劳的药液在眼睛里。

　　“嗯？那件事啊。”倪清转身，看到柏思漓专注聆听的表情。

　　她说的是刚开学时田薇来查寝，敲门后就直接闯入，拿着手机录像。那天她们确实收到查寝的通知，只是没想到会直接闯入。
　　那会儿倪清刚自拍过摄影集《暗光》，肩膀上还留着未完全消除的文身贴。

　　她本来打算穿件外套，结果穿着吊带的上半身就闯入了镜头。
　　那是件可以外穿的吊带。所以被拍到并算不上被侵犯隐私。

　　那之后的学校表白墙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女生的背影，背光下暖白的肤色，散落的头发遮住裸背，吊带顺着完美的背部线条延伸到纤细的腰肢。
　　她肩膀上的蝴蝶在灯光下有些模糊，那不是一只完整的蝴蝶，它的右翅膀□□而优雅，左翅膀却是破碎的蓝色雏菊碎片。

　　像只化成灰烬的蝴蝶。带着朦胧的易碎感。

　　没有人会无所忌惮地展示自己肩上的文身。大家都对这个放肆又自在的女生感到好奇。
　　或者换一种说法，那看起来太浪荡。

　　柏思漓最早发现那张照片转告倪清。
　　这张照片的来源是田薇的查寝视频，有人截图后发在大群里，引起不小轰动。

　　田薇当时很自责，甚至在谈论这件事时都沙哑着嗓子。
　　大家都很心疼田薇。

　　她原本作为年级长就付出了很多，查寝正是刚开学的时候，很多事忙不过来，她剪视频有疏漏也在所难免。
　　这是那天倪清听到最多的说辞。

　　她不想原谅，但是她没有退路。
　　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被道德绑架了。

　　她看着对面被众人安慰的田薇觉得嘲讽。
　　或许她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桌上的杏子还余了几颗，倪清放到嘴里，汁水很甜。
　　可能是放的时间久了，催熟了。

　　“我弟弟初中的时候参加短跑比赛，他辛苦练了很久，只想着能拿一个好成绩。但是比赛那天体育委员忘记通知他了。”

　　乔默和阮月都比倪清的话吸引了注意，歪着头表示不理解。

　　倪清忽然轻松地笑了，杏子核直立划到舌头，嘴里有股血腥味。
　　她面色如常地把杏子核吐在纸上，扔在垃圾桶里。

　　“那个小学委哭个不停，大家都去安慰她，觉得她太辛苦犯错也值得原谅。可是没人安慰我的弟弟，他也努力训练了很多天。”
　　“我说得可能不太明白？”她温声询问。

　　乔默抬头看倪清的眼神带着怜惜，“学姐，你受了好多委屈啊。”
　　因为那张文身照片曝光，那段时间一直有陌生人加倪清的社交账号，走在食堂里都会有大家异样的目光。

　　在法学院这样庄严的地方，文身成了一种罪过。
　　倪清没有解释。

　　半个月后大家也都渐渐不在意这件事。倪清成绩很好，总是受到老师表扬，大家对她的恶意才少了些。

　　“没有，不算委屈。我不贴那个纹身贴的话也不会有那些事情。”

　　她不是早就应该知道，出现在大众眼里的自己，无论做什么，就已经是罪过了。
　　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