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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狼牙金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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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
“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穆天子震怒地高声质问众臣,好象镐门的变故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没有人回答。毛伯班侧着头,仿佛在专心倾听。
穆天子怒火更炽:“连司寇的公主都被掳走了,大周的颜面何存?!”
吕侯沉着脸,一言不发。
景昭气冲冲地盯住鲁世子擢,他已经问过苏醒的燕公主,得知鲁世子曾经与挟持临风的戎人遭遇。为什么共乘一车的人,一个能救,另一个不能?难道与那场比射无关吗?
鲁世子擢一幅得意的模样,令他更加恼火。
所以他把指望放在临风的未婚夫——晋世子上光身上,希望他能替妹妹报仇,但上光平静如水。
“毛伯,你讲!”穆天子点名。
毛伯班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穆天子的脸色,慢悠悠地说:“臣以为,派遣官员去往严允进行安抚和疏通……”他发现穆天子愈加不快,于是话锋一转,“……于此次事件不会有效的。因此,臣主征伐。”
鲁国君赶紧跟上:“不错。戎人藐视天子,不仅长久不见贡献,还大肆撒野,臣愿意尽刀兵之力任天子差遣!”他当初杀兄夺嫡的血多亏了毛伯在天子面前帮他洗干净,现在自然要着力表现对毛伯的感激,树立自己忠心耿耿的形象。
他一表态,有几个骑墙的卿士立即站在与他同一阵线。他们都瞧得出天子的心思,这是建立功勋,流芳万世的好机会。
偏偏仍旧有“不识好歹”的人觉得有必要表达自己的意见,祭公谋父开口:“天子请再思……戎人历来臣服于周,他们的先祖曾经以臣子的身份进贡并服侍先王,现在有所变乱,原因尚未查清就行征伐,恐怕不够谨慎。”
毛伯班礼貌地回驳:“先王之世,与现世毕竟是情形不同的,戎人受惠大周,渐渐不安,导致如今我大周的王族失于戎手,生死不明,谨慎等待会贻误战机啊。”
祭公谋父道:“轻易征伐,对万民是否造成重负呢?征伐的结果,一定会将大周与戎带回从前的关系吗?”
毛伯班笑道:“老卿士莫要激动,作为周人为大周的尊严而战,是再光荣不过的了,如果不适时给戎人教训,后世如何立足戎人之上?”
祭公谋父还欲争辩,晋侯宁族拉了拉他的后裾。
穆天子见众臣格局已定,拊掌道:“好!即刻卜吉,择日伐戎!”
“天子容禀。”上光行礼,“请求天子准许小臣为先行,督促粮草提前堪路起程。”
“小臣不才,也有此请,求天子应允!”苏显不甘示弱道。
满堂公卿面面相觑。
督促粮草又不是好差事,兵力不精,任务艰巨,危险性高,居然两个玉人般的世子抢着要请缨。
穆天子更加为难。
苏显是他的亲外甥,妹妹的命根子,他不舍得放;上光的母亲虽非他胞妹,却是太后房任的弟弟之女,且由房任一手养育的,关系也近,有个闪失未尝不连筋扯肉。何况这两个人这么出色……
但他俩赌气似的跪地不起。
穆天子瞥了妹夫宋公申和晋侯宁族一眼,两位父亲俱是拱手,意即听凭安排。
“准了。”
临风被绑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奄奄一息。
“公主!”云泽跟在马后小跑,不时找来点水润她的喉咙。
和她们罹此厄运的,还有很多镐门之乱的被掳周人。女人和孩子尚能拴在马背,男人只能用马尾系的绳子拖着跑了。
如此的生活持续了快有一月。
晚间他们休息,或许应称作暂停折磨,戎人们把他们丢到火堆旁的空地上,然后在火上烤东西吃,偶尔扔给他们一块夹缠着血丝的肉。俘虏们强打精神,烧烧吞下肚,聊以充饥。
半夜,一个与临风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崩溃地抱头痛哭:“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吧!这样肯定回不去大周了……”
她一哭,人们麻木的神经似乎恢复了感知悲苦的功能,先是女人们啜泣,再是孩子们哭叫,最后连男人也哀号起来。
戎人们朝这边看,哈哈大笑。
“你们别哭了!”临风深感那笑声的羞辱,撑起身子,“怎能教戎人耻笑大周?!”
“你是贵族的女儿吧?!”黑暗中有人哑着嗓子问,“当然袒护他们!他们不会来救我们的,你也是的!大周抛弃我们了,可怜我还有妻子儿女……”
临风严厉地指责道:“难道闹一场,你就不用当俘虏了?你身为男子,还像妇孺般哭泣,而不知保护照顾她们,我都替你脸红!事情发生得突然,天子整顿秩序和调配军队都需要时间,大周不会抛弃子民,会救我们的!”
“你凭的什么胡说?!”那人不服。
“凭我是司寇吕侯的公主,晋世子的未婚妻!”临风回答,“只要我在,绝对要你们活着重返大周!我们得坚持下去!”
犬丘。
“这么慢怎么追得上?”苏显坐在车子里,托着下巴看外面的粮队缓缓而行。上光安详地闭目养神。
苏显瞧着他:“唉,未婚妻被劫走,会有多少人讥讽你呢?你要清楚,卫世子景昭似乎怀疑是鲁世子故意放纵戎人所为,那和你就脱不得干系了。……你不着急吗?”
上光睁开眼睛。
“啧啧,冷得像块冰似的。”苏显摇头。
上光抽出腰中的剑。
苏显盯住他。
他挥剑斩断缰绳,跃上辕马,回头对苏显道:“对不住了!我先行一步!”
言讫,疾驰而去。他的侍从易斯哈紧随其后。
不料没半刻工夫,身后一声大喊:“姬上光!我和你的竞赛不会那么快结束的!”
是苏显熟练地骑着马赶上。
“你以为只有你会戎人的这些技巧?”他轻蔑而得意地加快速度,想超越上光。的确,骑马是周人还不时兴也不屑掌握的,那专属于蛮族。
上光看也不看:“在马上说话,容易咬到舌头,你执意要来便来。”
另一头。
自从临风亮出身份,周人们镇定多了。有个公主在这里,就算天子不出王师,吕、晋总会想办法的;就算无法可想,公主陪着,也不会觉得自己太不幸了,毕竟比起失去的,她要多得多。
云泽精心服侍着临风,倒比在镐京时更为周到细致。
临风才有闲暇考虑起她的问题,便注视着忙碌的云泽,半天道:“你不累吗?”
云泽使劲否认:“不,不!”
临风接着深入:“那和我说话吧。”
云泽点头:“是。”
“……你究竟是谁?”
“……”
云泽沉默。
“你不是普通的侍女。”临风道,“或许我起初就看错了。我以为你很弱,但你不是。……你能告诉我吗?”
良久,云泽抬起眼,眼眶中泪光闪烁:“……公主可以预先原谅我吗?”
临风一怔,菀尔:“你觉得呢?”
“我……”
戎人们突如其来的杂乱的奔跑叫喊,打断她们的对话。
云泽护住临风,她们一齐举目观望,只见西边烟尘滚滚,一队黑衣人舞着刀剑杀奔此处!
“盗贼!”云泽嚷道。
临风不禁绝望,未离蛇牙,更落虎口了!
“所有人去石头后藏好!”她依旧没忘记提醒慌张的周人们,自己则由云泽拽着躲到树丛,从缝隙里瞄到黑衣人们勇猛非常,连马也不曾下,只原地旋着,手中武器砍瓜切菜般顷刻荡平戎人!
她的脊梁冒上凉气。
正脑子一片空白时,黑衣人们咕哝着她听不明白的语言,检查尸体,四下寻找什么。
“戎人?戎人!”她惊诧地缩回头,没来得及与云泽交换眼色,一柄剑横在她脖上,冰冷冰冷。
她在剑的威胁下站直,吸一口气,迎视掌握着她性命的人。
那是个包着火红头巾的年轻男子,披散着乌黑的发,双眉如伸展的鹰翼,眼睛像燃烧的火焰,左耳扎着一枚精致的银环,在阳光下闪亮。
“你是周人吧?”男子笑笑,用清晰的周语说,“你的衣服能看出。”
“……是的。”临风鼓励自己尽量克制恐惧和好奇。
男子努努嘴:“给我捡下那个,刚才掉在这里了。”
临风低头:一个漂亮的黄金圈子,上面串着绿松石和三颗白森森的兽牙。大概是他打斗时不慎击飞,落到树丛了。
其他的周人们极其轻易地让他的伙伴搜出。
大家聚集在一起,表情淡漠,他们早设想了类似的情景无数次。
临风想了想,捡起圈子,郑重地交给他。
男子接过,戴在颈项中,仔细地打量她:“你怕不怕死?”
云泽挡上:“要死先杀我!”
临风按住云泽的肩膀,向那男子道:“怕不怕,会改变你对我们的处置吗?你若是要杀,我只能接受。”
男子考虑了一下:“我不伤害你们任何人,不过你们要跟我走。”
临风的旅途,继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