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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泛泛的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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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010.4.18
“和——我——去——医——院,配——助——听——器”我在安的手上耐心的写了一遍又一遍,安也不说什么,是啊,他已经好久没有张口说过话了。
我接了一杯水递给他,看着他包着纱布的右手,只好把杯放入他的左手掌心,担心他不知道是什么,又把他的食指拿起,轻轻的沾了一下水面。这一串动作下来,我发现安的身体都很僵硬,包括手指,也许,他的身体时时都处在警惕的防备状态吧。
要出发的时候,我看到泛泛正用肩膀和脸颊夹着一本书,屁股一蹭一噌的在长廊上移动着。
我叫住他:“泛泛!”
“嗯?”因为夹着书,他无法回头,只好慢慢的转过整个身子来。
“你干嘛去了?”我问。
“去找理借书了……”他的声音很小,担心我会不高兴。
“就知道看书,眼睛还要不要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戴眼镜了,看你拿什么看!”我的确有些不高兴,“走吧,和我们一块去医院。”
“医院?怎么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动静稍大了一点,结果书便掉到了地板上。
“啊……”他伤神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书。
“去给理配助听器,你和我们一起去。”我接着刚才的话说,并没有帮他捡起书的打算。
“姽姽……”他叫我。“书……掉了。”
“自己捡。我去你的房间等你。”我扭头走掉了,得去他那里整理出他的假肢。
没办法,泛泛只能慢慢的弯下腰,脸好容易要碰到书皮的时候,却因为重心太过前倾而扑到了地上。没办法,只好重来,他知道,住在这里生活,许多事情都是要靠自己的。
艰难的用额头用力抵住地,他便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这是他小的时候练过多少遍的动作,当然,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的伤。这次他俯下身子的时候更加小心了,很好,安全的用唇触到了书,然后调整书的位置,可怜的书就在他嘴的一拱一拱之下移动着位置,直到泛泛可以用嘴咬起它为止。
这样很不舒服,可是他实在没办法把书转移到肩膀上。他只好就这样叼着书“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姽姽,可以不穿假肢吗?”刚进门的泛泛看到我拆解着他的假肢,他有些怕了。
“|当然不行,你愿意这样没手没脚的出门吗?”我问他。其实我知道,他也不愿意这样,但是,这种装饰性的假肢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禁锢。本来他可以依靠自己的残肢活动,可是如果穿上了假肢,将相当于给他“五花大绑”——他哪里也动不了了。
泛泛没再反抗,贴在我的腿边“站”好,等着我给他上“枷锁”。
他大腿短短的残肢总是又嫩又滑的,这是因为很少穿戴假肢的缘故,即使是穿了,也只是装饰性的,不受力,末端自然也不会有压力。
去储物室拿来泛泛的轮椅,抱他上去后我有了一种很强烈的自豪感,就好像即将要参加一个玩偶展示比赛,看我把我们家泛泛打扮得多像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我把安的手按在泛泛轮椅的右侧扶手上,自己则推着两边,这样一来就省了很多力气去引导他走路。“姽姽,为什么叫我和你们一起去?”泛泛转过头问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根本想不出一个答案去回答他,如果我有预知即将发生事情的能力,那么我一定会告诉他,也许这就是个劫数吧!
医院的规模很大,耳科独自占了一个区域,因为听力测试需要很安静的环境,这里面竟没有开空调。我们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时,一个劲的出汗,我转过头又看了看泛泛,因为他的肢体面积小,毛孔少,自然更是大汗淋漓。
可泛泛还是那么笔直的坐在轮椅上,估计他会坐得很辛苦。之前他本身是稍稍垂着头的,可是当眼镜有顺着鼻子上的汗向下滑的趋势时,他渐渐的扬起了头。可是眼镜还是在悄悄的滑落,泛泛挺得很是辛苦。
我伸手将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姽姽!”泛泛的声音中有几分责怪。
“干吗?”我说。
“你摘掉它我就看不到了。”他说,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这么热的天气,你戴的住么?”我反问,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话。怎么摘了眼镜就看不到了?我知道泛泛的视力差,可怎么能差到这个程度呢?
“这是几?”我伸出四根手指问他。
他紧紧的皱着眉,看这个有这么痛苦的必要吗?我不理解。
“五……”他停顿了好久才说。
我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二话不说推起他的轮椅就往西区的眼科走去。“我看还是先给你查视力吧。”
“喂,安还在那里呢!”泛泛的提醒还真对,我又把那个“隐形人”给忘记了。我又转过身去拉安,他的反应总是比平常人慢半拍,因为我拉得有些急,他站起来的时候就差点跌倒。
去眼科挂号的时候,挂号窗口的护士告诉我,现在这个时间段正好有专家坐诊。那就挂专家号呗,我说。
推着两个人哩哩啦啦的进了专家诊室的时候令我颇为惊讶,原本以为是那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呢,可是看到的却是一个撑死了超不过三十岁的男子,白大褂只是随意的穿着,还露出了脖领处的花色衬衫。
“你好,给谁看病?”那个叫做“专家”的男子问我。
也是,我拖着两个有问题的人呐。“他。”我把泛泛的轮椅又往前推了推。“他的视力下降的越来越多。”
“先查个视力吧。”说完,那医生递给泛泛一个遮待测眼睛用的塑料小牌。有东西向泛泛伸过来,泛泛明显一怔,等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又尴尬的转向了我的方向。
“给我吧,他不方便。”我接过了小牌,然后大概的汇报了一下他之前的视力是多少,“他上次来测的是指数/30厘米。”
既然听我这样说,他也只好伸出手在距离泛泛30厘米的时候再次伸出了手指,“能看到是几么?”
“看不清……”泛泛的声音瞬间蔫了下来。
接着一声叫我推着他的轮椅逐步的向前走去,直到最后医生在病历上写下新的数据:“指数/10厘米。”
医生又说,病人你可要小心了,如果再往前挪5厘米,可就该改查手动了啊!
泛泛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他也在为自己的身体担心着。这种单纯的近视并不是由于任何疾病所引起,所以无法治疗,也开不了什么药,听医生又说了几句,就算是瞧完了病。
等我正要推泛泛离开时,医生突然握住了泛泛的手腕。我提了一口气,可是泛泛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感到我推轮椅的手停了下来。
做医生的人都有很敏锐的触感,他马上就开口问:“哦?是假肢么?”
“恩。”我说,这时候泛泛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伪装被人发现了。
“很好。”很怪,没想到他会说这两个字,我好奇的看了看他的表情,我惊了,那竟是一张十分兴奋的脸。
因为之前排了号,所以出来以后没多久就轮到了安。
“泛泛,你在这里等我们把,你进去不方便。”我把泛泛的轮椅拉下了手刹。
“我想和你们一块进去,行么?”泛泛央求着。
我知道他有些怕,什么也看不到,独自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去是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当有人触碰你的四肢你也没有感觉,也不能动的时候。
“听话,泛泛,没人会碰你的,这里是医院。你看看安多勇敢,是不是?”有的时候,还得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泛泛。
“恩,那你们快点回来行么?”他还和我讲价。
“当然。”我把他推到墙角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相比这里安全极了,即使是来回走动的病人或者是护士也碰不到他。然后我牵着安的手放心的进了诊室。
医生检查了他的耳朵,并且马上就发现他是个盲人,然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他是你的爱人吗?”医生问我。
“是。”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否则怎么办?如果我说不是,那么他是我什么人?反正他又听不到,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医生就好了。
“他这是感应神经性聋,是不可逆转的,助听器嘛,只能提高部分声频的听阈值,但其余的部分还是需要聋人看口型的。”
医生的话很明显的告诉了我,安并不适合带助听器。“那对于盲聋人来说怎么办?他们怎么和外界交流呢?”
“是可以佩戴助听器的,但是效果很差。他们与健全人最主要的沟通方式还是依靠健全人将盲文的点子点在盲聋人的手掌中。”
无奈,医生用石膏给安做了耳模,助听器是一定要配的,至于这样的交流方式,还是先等我把盲文记熟了再说吧。
拉着安出来的时候,我震惊了!
轮椅还在墙角处,但是上面的泛泛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