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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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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鲤是哈尔滨本地人,那个时候在本地最有名的大学学习,他比师安小一届,但他在学校的名气却大得多。
姚鲤成绩很好,也很好学,平时常常在图书馆里看书,有的时候抱着一本英文书,手边一本英汉词典,就可以在图书馆里坐上一整天。
“这么简单的词也要查词典?”
姚鲤回头,身后坐着的这个男生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自己。
“我,我查哪个了?”姚鲤心虚。
“sin。”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啊。”
“你离我这么远,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眼睛?”
后边的男生因为听到眼睛一词有些黯然,但好奇的姚鲤并没有发现。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再到图书馆学习,也总是这样默契的一前一后的坐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渐渐地坐在了一起,再后来,他们开始变得形影不离……
后来姚鲤才知道,师安的右眼没有视力。师安告诉他,这是小时候的一次意外。
幼儿园时期,师安被班上的小朋友用铅笔尖扎进了眼睛,这只眼睛便完完全全的废掉了,因此他了解失明的痛,所以他十分珍惜那只左眼。在他看来,那只左眼比生命还重要。
所以左眼被他保护的好好的,视力足足有5.2。但是只有姚鲤知道,一只眼睛的他也会遇到很多困难,他不能很准确的把水倒进水杯,走路的时候也得非常小心,因为一只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平面的,他常常因为看不出台阶而被绊到。
有时候姚鲤会想,这么明亮的一双眸子怎么可能只有一边能看得见呢?有一次,他真的伸出手捂住了师安的那只好眼睛。
明明炯炯有神的右眼瞬间就失去了光亮,那只失明的眼睛如同失去生命的枯树般,一下子就变得暗淡和茫然。
那次师安急了,他很讨厌别人这样对他,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种羞辱,尽管只是关心他的姚鲤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左眼就是我的全世界,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懂得。”师安告诉他。
直到师安毕业那天,姚鲤求他千万不要离开哈尔滨,但是似乎有什么难处的师安非要回到自己的城市。
“你就这么走了?连同我你也不再留恋吗?”
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举着伞站在车站冲着师安大声哭喊的男孩子就是姚鲤,他不相信心爱的人会真的离自己而去。
“姚鲤,我有我的难处。”
“我不听这种狗屁话,要是滚,就滚的远远的!”
气急败坏的姚鲤把伞扔到他的身上,愤然离去。
殊不知这把撑开的雨伞边缘不偏不倚正扎中师安的左眼,但并没有血,也没有多么的疼痛。因为对唯一一只眼睛的珍惜,师安才去医院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医生说没有大问题,回去滴些眼药水,防止发炎和感染就好。
师安真的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晚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本来就狭窄的视线中一片模糊。
当他再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视野越来越小,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亮点。师安笑得无奈,怎么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不经意,自己最最宝贵的视力就消失了,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外伤感染导致的失明是绝对不可逆转的,这个,他懂。如果是因为别人,他一定会恨,可是,对于那个孩子,他真的恨不起来,要怪就怪自己吧。
失去了视力,也失去了爱人。
正值壮年的他承受着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自己是怎么过的,因为看不见了,一切的经历都变得支离破碎,他甚至不能描述任何一份回忆。
“姚鲤,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屋内的寂静,胡最叫了姚鲤,缓过神来的姚鲤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我,我,对不起。”
“我不太清楚你们的事情,等安想说的时候,应该会说的吧,天也不早了,他得睡觉了,”胡最看看手表,“他每天必须按时睡觉,要不然生物钟会被打乱的。”
“那你们明天还在这里吗?我想,明天再过来。”
“恩,明天还在。走吧,我送送你。”
旁晚的城市小路中已经退去了喧嚣,胡最走在姚鲤的右侧,一路上听他说话,似乎还没有平复激动的情绪。
第二天胡最打开门时,姚鲤已经站在那里。
“天啊,你不用工作的吗?”胡最问他。
姚鲤摊摊手。“我在福利院工作,时间自己定。”
胡最无奈,让开门口,请他进来。
姚鲤还和昨天一样,进来以后拘谨的坐在床边,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与昨日的相同,胡最暗想他昨晚到底有没有回家。
“你想怎样?呆多久?”胡最并不是用挑衅的语气,只是想知道姚鲤和师安的事情怎么才能算是个了解,毕竟他们不能在哈尔滨做过多的停留。
其实昨天晚上姚鲤就已经猜到了师安和胡最的关系,胡最看师安的那种眼神,姚鲤当年也曾有过。
“我不是想打扰你们,只是想问问他的眼睛和耳朵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想多看他几眼。”
“眼睛的事儿我不知道,我见到他时他就是盲人。至于耳朵……”胡最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开头比较好。
“耳朵怎么回事?”激动的姚鲤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正巧这时师安醒了过来,他坐起了身,然后喊了声胡最。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早上,是他最迷茫的时候,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这两个字。
胡最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在手心上写道:“我在。姚鲤来了。”
感受到姚鲤的名字,师安本来舒展的五官又皱了起来。
胡最扶师安走向卫生间,洗漱什么的倒是不用帮忙,他早就习惯了摸索着自理。
“你刚才出门要干什么去?”姚鲤跟过来问胡最。
“买早点。”胡最看了他一眼,“安的一日三餐时间都得固定。”
“那我去买吧,等一下。”也不等胡最答应,他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等师安洗漱完,姚鲤都没有回来。“我们不能在哈尔滨呆太久了,南下去你家看母亲,然后我们就离开中国。”胡最写给他。
那消息是胡姽带来的,她说师安的母亲生了重病,想见儿子一面,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面对这么严肃和悲伤的词语,胡最不想让师安成了不孝顺的人,决定冒险带他回去一次。
姚鲤终于回来了,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我们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胡最跟他说。
“怎么可能,快,趁热吃吧!”姚鲤手里提着两只塑料袋,一只递给胡最,里边是包子和豆浆,他把另一只袋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一只塑料密封的小碗就露了出来。是一碗馄饨,只是碗的边缘有些湿,并不像是密封的食物。
“看什么啊?怀疑这个脏?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害他。快叫他吃!”
胡最确实有点怀疑,但还是扶师安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馄饨。”他在师安的手心里写到。
其实,感受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师安的内心已经五味陈杂了,馄饨两个字如一道黑夜中的闪电,当然,那只是记忆中的黑夜和记忆中的闪电罢了。
味道绽放在味蕾上,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那是大学食堂里的馄饨。上大三的时候,师安和姚鲤已经退宿,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师安对食物很挑剔,姚鲤又不会做,只好每天都跑出跑进,几乎逛遍了全城的餐馆。
有一次两人在学校的一食堂吃早餐,师安无意中说觉得一食堂的馄饨汤很香,可是馅料却不怎么样,不如二食堂的馄饨。
从那以后,姚鲤就会提前半个小时起床,骑着自行车在校园的两座食堂间穿梭,先拿着一个饭盒去买上一碗馄饨,然后把汤汁倒掉,再到一食堂,跟大师傅说来一碗不带馄饨的汤汁。
每天早上,师安起床后都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完美馄饨”,这名字是姚鲤取的,他说他最大的幸福不是坐在对面看他心爱的人吃这碗“完美馄饨”,而是提前出门,在两个食堂间周转的路上。
“怎么样,好吃吗?”
看到师安的停顿,姚鲤就猜他一定是尝出了曾经的味道。
师安当然没有回答他,他含着如此珍贵的馄饨,不敢下咽。
“过来。”他抬手招呼姚鲤。
是终于想通了吗,姚鲤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师安知道,不是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姚鲤再次出现,他不可能当他不存在,他瞎了,别人可没瞎。
尽管最终师安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失明的原因,但是至少他肯接受他了,这再好不过,从胡最和师安的相处来看,姚鲤应该很清楚,自己和师安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你们都是这么交流的吗?”姚鲤问胡最。
“恩。还好他是后天失明,会写字。”胡最不知道又在师安的手心里划拉着什么。
“你可以尝试一个更方便的办法,”姚鲤从沙发上站起,走近他们,“教师安用手读拼音。
“什么拼音?”胡最不懂。
“我们福利院就有几个被遗弃的聋盲儿童,我们先教他们用手打出拼音字母的手势,然后就可以拼音节进行交流了,”姚鲤解释。
“你怎么研究这种东西?大学毕业为什么去福利院?”
“起初,我只是想收养一个盲孩子,因为……”他转过头看看正在吃饭的师安,又接着说,“后来我发现,盲孩子太多了,不如在那里上班,都给照顾起来。”
“你还真有爱心呐。”胡最揶揄道。“我们要离开哈尔滨了,明天晚上的火车。”胡最收拾起桌子。
“怎么那么快?要去哪里?”姚鲤有点着急,他肯定不想这么快就与他们分离。
胡最插着兜靠在墙壁上,抬眼向师安看去,说道:“去他的家,我答应过他,离开中国前,要知道他母亲和妹妹的消息。”
“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好吗?”姚鲤弯下腰,几近乞求。
胡最拿眼睛瞥着他,充满了警惕。
“我可以一路上教你们拼音的指语,而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和妹妹了。”
胡最真的是一个很尴尬的角色,他没有经历过师安以前的生活,他甚至都不知道师安还有一个妹妹,他看向姚鲤,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清澈的眼神也正在回望自己,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轨之心。
“你去征求安的同意吧。”胡最朝师安扬扬下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安和姚鲤之间不再像刚相遇时候那样硬邦邦了,姚鲤在师安的掌心写字,触到曾经那么熟悉的手,他的心里翻江倒海,那时候,这只手是一直和他的手握在一起的,可是如今,它竟然成了唯一一个可以接受外界信息的媒介。
姚鲤在师安的手心上征求同意,师安皱眉了,因为那么轻的触感并不能使他分辨出字迹,可他表情上的变化已经吓坏了姚鲤,那个单纯的傻男孩以为师安不同意自己跟着回家。
“再写一遍。”师安的声音很干涩,但是姚鲤还是听懂了,满腔的热血都激到了脑袋中,师安终于肯和他说话了,这是他们相见以来,师安第一次在姚鲤面前出声说话。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你家,想去见见你妈和阿英。”姚鲤终于敢用力了,他不能因为不忍心在他手心使劲而浪费这绝佳的机会。
理解了手心里的字,师安郑重的点了头。姚鲤看见自然是满心喜悦,而站在远处的胡最也看到了,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知道在临出国前,他和师安的命运会不会被眼前这个叫姚鲤的青年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