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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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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如同系了秤砣一般越来越沉,一切都变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假肢需要托运,我推着机场提供的轮椅,和泛泛一起等行李。没有假肢的掩饰,泛泛的身体太吸引人们的目光了,很多人路过时都会多看上几眼,脸上还流露出各种刺眼的表情。
我转身蹲在了他的面前,“看着我。”
“干嘛?”他问,情绪低落。
“那些人你认识吗?”我问他。
他摇头。
“不认识就不要看,知道吗?”我按住他的肩膀,冲他微笑。
他终于笑了,“久一,抱抱我。”
我依言蹲下,将他搂紧了怀里,他的声音闷闷的传入我的耳中:“有久一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没有回那个住了二十年的家,我知道那里已在一瞬间变得荒凉和破败,让人无法面对。我们找了酒店住下,没有无障碍的设施,我独自照顾他显得十分吃力。
卫生间虽然宽大,但是马桶周围没有一点他能借力依靠的设施,我把他搬到马桶上已经费了全身的力气,全部过程都要为他保持平衡,但是体力的不支导致我不止一次将他摔下马桶。
每次倒在地上,他都不会埋怨,也不挣扎,即使脸着了地,也耐心的等着我将他扶起。
有时候我怎么也扶不起他的时候,他还会安慰我说:“别着急,慢慢来。”
这一天,在我给他刮胡子的时候,安静了几天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放下剃须刀,让他在椅背上靠好,才去接了电话。
是我的未婚夫老范,听说我回来了,想过来看我,我知道,我和泛泛的行踪有些人必然了如指掌,否则老范也不可能知晓。他说老人想我了,既然回了北京就去他家坐坐,我没法拒绝,可也不能留泛泛一个人呆着。
挂掉电话犹豫间,泛泛蹭到我的手臂,胡子没刮掉的那部分扎在我的皮肤上,“怎么了?”我将他快要摔倒的身子扶正,他对我笑了笑,说:“去吧,我一个人在这肯定没事。”
我不肯,他竟吓唬我说:“如果你回到北京了还不去找未婚夫,他肯定会四处打听,说不定会直接找到酒店,那样的话你怎么给他解释我呢?”
泛泛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能让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只能为他安排好,然后自己出门。泛泛说他还不想躺着,因为要独立坐起来实在困难,于是我就把他抱到了沙发上,他倚在透柔软的靠背和扶手的夹角里,应该不会太辛苦,我把遥控器和电话机并排放在扶手上,旁边放了一支笔。
“你试试能不能够到?”我担心的望着他。
他微一笑,然后尽可能地弯腰低头,用牙齿将笔咬起,“正好。”听到声音含糊不清,我才放心下来:“我拿着手机,有什么事就马上拨电话给我知道吗?”
“一定。”他放下笔,整个人缩进沙发笑着冲我说再见。
没我想的复杂,老范并不知道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知道我从台湾飞了回来,我见了他的爸妈,象征性的坐了坐,两个小时以后就回了家。
打开门的时候,焦急地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沙发上没有人,电话听筒被撂在一边,我一下子就喊了出来,生怕泛泛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他只是躺在了厨房门前的地板上。
“泛泛,你没事吧?”我跑过去,将他慢慢的扶起来,他是仰面躺着的,应该不是因为自己挪动而摔倒。
“我没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我,一点也看不出不快。
“当然了,我担心你。”说完戳了戳他的脑袋,他无奈的挨了这两下子,然后拒绝我抱他起来,“我想自己来。”
毕竟是训练过了一段时间,我放心的把他安置好,他用臀部开始交替挪动起来,担心他掌握不了平衡,一直护在他的身侧,但是他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虽然步子很微小,但他的身子笔直,丝毫没有歪倒的架势。
刚打算夸他一番,他突然一下子向前趴去,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咚的一声,他的脸就撞到了地板,我赶紧将他扶起来,从头到尾他只挪动了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已累的满头是汗,靠在我的怀里大口的喘气。
“久一。”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们出去玩吧?”
我感到意外,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出过门,“去哪?”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是去哪里吗?”他问我。
“迪士尼。”想都没想,这是我儿时最坚定的梦想。
“恩,”他点头,“就是那里。”
“你先告诉你怎么躺到了地上?”我岔开他的话题,他一个人就算从沙发上摔下来,也不可能滚到这么远。
他身子绷紧,开始警觉起来,“我想找水喝,就自己下来了,但是体力不支,就倒在了这里。”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泛泛很少喝水,如果家里没人,他就更不会主动喝水了,我有些半信半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为什么觉得出去了这几个小时,泛泛好像有了些什么细微的变化呢?
我知道他想帮我实现梦想,但是在坐飞机来一次长途跋涉,他的身体真的会吃不消,最后我还是决定在本市找一家游乐园玩一玩就可以了,只要是他陪着我,都会开心的。
这是我回到北京后最快乐的一天,虽然他不能陪我一起玩,但是我推着他走在各种娱乐设施中间,心里也是十分的踏实和满足。李泛偶尔会回过头来看看我,嘴角挂着微笑,有的时候我们就站在一个娱乐设施面前看上好半天。
“你想玩吗?久一。”他问我,眼睛里闪着好看的光。
其实我真的很想玩,还没回答,就听见他继续说:“把我放在这里就好,我可以看着你玩。”
把李泛一个人留下,我会担心,现在的李泛完全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久一,你知道吗?在我还有手有脚的时候,我就希望,能有一天带着你去你最想去的那个乐园,陪你一起玩所有你想玩的项目。”
我心头一震,那些回忆我从来不敢触及,现在好像已经记不起泛泛有手有脚的样子了,至少在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就是有这样像个娃娃一样的身体,而那个出现在电视里精神焕发的跳水明星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推他到了旋转木马跟前,排队的人并不多,我请求工作人员同意李泛和我一起玩,诺大的旋转木马上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多一个残疾人他们好像也不太介意,只是说陪同人员一定要照看好,如果出了事情他们不负责。
我当然同意,开始将李泛抱上木马,其实抱他已经很熟练了,可是如今他戴着假肢,旋转木马又高,我用了几次力,也不能把他提到那个高度。好在一对情侣看到了,男人过来将泛泛抱到了木马上,他没想到泛泛的双手也是假的,所以抱上去以后就撒手了,李泛没有手可以保持平衡,在男人撤手的瞬间就开始歪倒,吓得我赶紧将他抱住。
在我怀中的泛泛一脸坦然,没有丝毫的惊恐,不等我感到纳闷,就听见了木马转动前的铃声,我赶紧上马,坐在泛泛的身后将他搂住。
“刚才,你不怕吗?”我问他,嘴亲吻着他的后颈。
“有你在,我怕什么啊。”他笑出了声,“就算你现在撒手让我掉下去,我也不会怕。”
我看向外边缓慢旋转着的风景,不禁湿润了眼眶。
这是我最幸福和难忘的一天,当时我想的不是以后每天都要和他这样过,而是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呢?需要用什么来偿还?
因为心怀内疚无法自拔。
几天后,我哥出现在了酒店房间中,还没来得及为他知道我的住处感到意外,就看见了他和李泛默契的对视。
我终于明白了,回到北京后,泛泛一定背着我和我哥联系过,这让我想起了那次我离开后他竟然躺在厨房地上的事情。
我哥麻利的给他收拾出了一个书包的行李,然后单手把他夹上轮椅。
“哥,你要把他带到哪去?”我着急的大叫,拉住轮椅的把手不肯动。
“久一,我要去我应该去的地方了,你放心。”他说完,用嘴唇亲了亲我的手背,立马遭到我哥的一个巴掌,但是他还是在微笑,尽管嘴唇还在颤抖着。
我跟着他们走出了门,路上哥没有再对李泛动粗,还允许我和他坐在一起,李泛告诉我,他实在不想回家,所以跟我哥商量好,带他去一个可以为他提供工作的酒吧,我不知道他这样重残的人能做什么工作,但是看他开心和憧憬的样子,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快乐。
“久一,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还想,”他顿了顿,“还想让你和哥哥姐姐和好如初。”
我终于不再痛苦,和哥哥一起将他送到了他口中那个属于他的地方。
姐姐和哥哥一起把我接回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知道李泛的退出真的可以帮我挽回亲情。但我始终闷闷不乐,心情低落,食欲不佳。哥担心我生病,坚持带我到医院做检查,竟然发现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我告诉他当然是我未婚夫老范的,但哥的眼神明显的不信,但是两家还是很快开始张罗婚事,在这个失去爱人的冬天里,我就这样仓促的结婚了。
孩子很可爱,老公很疼他,因为秋天出生,给他取名字叫范秋珂,但我不是很喜欢,悄悄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帆。
每次心里难过的时候,就抱着小帆,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自己的眼睛就会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