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国的故事》梅酝

1、1

　　天空阴暗，云朵早已消散，月亮渐渐地露出月牙，铺满小石子的道路，伴随着雨后的泥泞，面包车的轱辘卡在坑里，停留后车辆再次发动时，依旧无法继续向前行驶。

　　“我们下车推吧。”

　　声音刚落，右侧车门就被打开，干净的小白鞋踩在石头上，下一秒泥水就因为脚底用力活跃地蹭到鞋子上，如同洁白的宣纸上染着黑色的墨水。

　　蓝色牛仔裤，白色的长袖衬衫，天气炎热便把袖子往上捋，一直到胳膊肘处，纤细的手腕有两条头绳，高马尾不偏地扎在正中央，后脑勺小部分碎发下垂在脖子处。

　　冰雪般的皮肤，柳叶般的眉毛，眼睛明亮如繁星，黑色圆形镜框并未遮挡美貌。

　　“这种事儿你倒是非常积极。”

　　同事的玩笑话让徐念妤原本有些烦躁的内心瞬间消散，她尴尬地笑道：“急性子，看不得这种事情发生。”

　　边说手上的力气越大，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一行几人除了司机都下来帮忙，不会儿的功夫就解救卡在坑里的车轱辘。

　　重新回到车辆上，满身都是泥泞，徐念妤面露嫌弃地从前方两个座椅中的小盒子抽出几张纸巾，熟练擦着裤子上的土。

　　这一遭结束，天早已黑暗，车前两侧的照明灯只能看清楚前方几十米的路，而她们距离目的地还有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徐念妤望着漆黑一片的树林，不由得叹气，鼓起来的脸颊很快就消下去，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从未到这么远的地方。

　　夹板所记录的一些内容被她紧紧地攥着，生怕因为窗外的那一丝丝风吹走，另一侧如同大炮般的相机被随意地放着，靠着窗户的她有了依靠，渐渐随着崎岖的道路，摇摆的车辆小眯一会儿。

　　车辆慢慢行驶到有灯光的地方，一路望去如同萤火虫照明，虽然很小的光亮，但依旧能够指引人找到方向。

　　车辆熄火后一秒，徐念妤率先睁眼，她皱着眉头喊醒车上其他同事，然后穿上外套打开车门，站在支队门口跺着双脚，朝着掌心呼气。

　　八点的依山凄凉一片，冷风吹到皮肤上，如同热手碰到冰块，有着短暂的刺痛感，但很快就会消散。

　　同事们下车后她拿起夹板和相机抱在身前，然后跟在几人后面往大门左侧铁门处走去。

　　站岗的人早在看到一行人后就打开铁门欢迎，身体站得笔直，长绿色衬衫在身上没有一丝褶皱，神情庄重开口道：“欢迎几位记者的到来，一路辛苦了，我这边带你们去休息室。”

　　站在最前面的人首先伸出胳膊，两人握手后他礼貌说：“是我们打扰你们了。”

　　打招呼的事情交给了徐念妤一行中工作经验最丰富的师兄，她可以在后面避免不必要的交流。

　　初春的日子，是万物复苏，也是森林火灾频发的时间，徐念妤所在的新闻社这段时间对于森林火灾有着较多的投入，预计也在未来和出版社共同发行相关的书籍。

　　到这儿也算是有着任务，和以往作为记者所记录的内容不同，此次更多的也是宣传森林火灾。

　　2017年那场近乎人尽皆知的火灾，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民的脑海中，现提到森林火灾，许多人第一时间便会想到那牺牲的十几位消防员。

　　依山县位处于S省的西南，东南两方向是跨越整个省的两江，西抵雪山，距离省会六百五十公里。

　　徐念妤一行从S市乘坐三小时飞机到省会，又从省会乘坐面包车，一路驱车近十个小时，耗费时间和精力最终到达这个位于深山中心的位置。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本来预期大楼上的那几个大字，而是停车处空荡荡的，整个大楼只有几盏灯亮着。

　　边上高高的灯并没有将这个场地照得很亮，反而只有那一圈是被照到，剩下的则是漆黑一片。

　　徐念妤抬起胳膊对着这栋楼拍下一张照片，然后继续默默地抱着相机，心中有些苦涩，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触景生情。

　　她猛地深呼吸，跟随着指导员的步伐进入到这栋楼，刚踏入的下一秒，一层灯光全部亮了，眼前就像许久没有看到光的人，再次见到后，眼睛有些刺痛。

　　她缩了缩脖子，眯了下眼睛，等待适应后缓慢地睁开眼皮，抬手挪动了已经垮下来的镜框。

　　依山县的消防队已经成立三十年，从建立到现在位置从未有所改变，20世纪装修的房子和现在不同，使用年限上就有了很大一层差距，常年潮湿，墙面的漆已经变色，墙体表面也有脱落的痕迹。

　　每个房间的门都早已无法看清原先的颜色，有的都已经裸露出原木，透过打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的窗户在被风吹后，会发出嘈杂细碎的声音，下一秒就好像会掉落。

　　徐念妤见到后忍不住皱眉，她们一行人在来的路上有预想过会是什么样的环境，可现在看来，也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只是这两眼，徐念妤就可以想象接下来所要面对的环境会有多糟糕，她默默地在内心给自己打气，掀下的眼皮挡住早已暗淡的眼睛。

　　选择是自己做的，那所有的过程和结局也需要自己来承担，更何况此次到这儿，也只是想要看能不能凑巧，能不能有个巧合。

　　“一路上很难走吧，又是刚下完雨。”中年指导员热情地招呼他们在休息室里小坐，方形小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矿泉水瓶和水果，“有水果，都别客气啊。”

　　徐念妤坐在最边上，打量着这位在来之前就久仰大名的指战员，帽檐并未遮挡住他的面庞，黄黄的皮肤，下巴上的胡茬，双手和手腕颜色的差距，以及掌心的老茧，有着灭火二十年经验的他，依旧奋斗在消防事业中，和他同龄的要么早已升职去往别的地方，要么就是早早地离开消防事业。

　　她双手掌心交叠放在桌子上，耐心地听着师兄和指导员的聊天，在他们的交谈中，又用自己手中的笔来记录一些重要内容。

　　绿色窗帘在微风进入后，悄悄地起舞，然后默默地落在桌面，靠在窗边的徐念妤将窗帘收紧然后挂在旁边，熟练地弄好后又仔细地记录。

　　“最近正好是个干燥的时候，火灾频发，现在支队里没什么人主要也是都去灭火了，还有就是昨天熬了夜值班在休息。”

　　“要说什么方法其实也说不上来，我们都是当初接受培训还有到了支队里跟着前一辈看和学，让我们说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这群孩子都性子皮，你们应该很快就合得来，但要是让你们跟着我们上山记录打火，这还得着重考虑，一是太危险无法顾虑你们，二是没有这个先例，就算是上级允许的情况下，我们还得再着重商讨。”

　　徐念妤师兄一听需要考虑，面色略带失望地说：“没事儿，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在山脚下记录，不一定跟在身边，我们到这儿来肯定是配合你们的。”

　　这话一出，刘指导员便放心许多，点头道：“最好还是这样，我们都是习惯了，你们突然去那种火场周围，肯定不适应。”

　　徐念妤环顾整个房间，墙壁上挂着一张照片，距离远和高，无法看清楚上面的人脸，但右上角的日期让她愣住，2017.03.30

　　去年那场大火的前两天，原先微微张开的红唇紧紧地闭起来，然后胸腔起伏着，重重地呼气。

　　从事新闻行业的徐念妤，起初并不认为自己一开始适合，她自身清楚知道会过于的情感共通，有时简单的一个悲伤小故事，都会让她共情然后落泪。

　　可让她走上这个行业，是因为喜欢，所以坚持到现在。

　　窗户的玻璃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擦，指腹上去一抹全都是灰尘，徐念妤擦掉手指的灰尘靠在墙边继续充当聆听者，听着几人交谈。

　　本就不善言辞的她，进入单位时间不长，很难让同事还有领导看到闪光点，不争不抢的性格，又加上有些老好人，所以大多同事都合得来。

　　窗户只打开了一小条缝隙，耳边听见很小的轮胎碾压马路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如同花生米在微波炉里热久了爆炸的声音相似。

　　长长的道路上，地面被灯照的地方越来越近，红色消防车停在大门正对面，接着就有人从副驾驶上下来，迈着欢快的脚步把大门打开，几秒后车辆转弯驶入院内，停稳后车辆上的人挨个下来。

　　欢声笑语也就意味着平安回来，没有人员伤亡，一个两个勾肩搭背的行走，但身上却都脏兮兮的。

　　隔着窗户徐念妤视线都短暂地在每一位消防员身上停留，路灯下一个高瘦的身形，穿着红色作战服的人抬起下巴望着前方，□□的身姿让她的视线上移到面孔。

　　脸上被抹得黢黑，看不见皮肤本来的颜色，高挺的鼻梁也因为帽子而被挡住，抬脸的那瞬间，帽子往身后掉落，他不动声色的胳膊往后放，一把就接住，刘海因为作战时间长久以及炎热的天气而粘在额头上，唯独那瑞凤眼让人隔着窗户都看得清晰。

　　仅一眼，徐念妤便愣了，眼睛盯着早已空白的地方，眉心微微蹙起，回过神后她眨了眨眼睛，又垂下来想要遮挡住眼中那一点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