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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针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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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食客说的话不全然是虚的。
在扶杳杳还顶着七善宫少宫主这个头衔的时候,的确跟应见楚有过那么一段渊源,而她也切切实实利用和算计了一把应见楚。
雪又大了些,朔风拍在扶杳杳脸上尖冷得透骨。
孽缘,真是孽缘。
她在风中闭了闭眼,麻木地想着。
世人皆知应见楚是魔神座下神兽,却不知其本相为何。
扶杳杳也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知应见楚乃神兽乘黄。如果不是当初为了在跟魔神殊死一搏的战中为自己拼来一线生机,她也不会跟他有牵扯,更不会到现在还欠了一桩连自己都差点忘了的情债。
也罢。
总归还完这一桩她就能安心地做几于天的扶杳杳,便彻彻底底跟过去那段时间告别了。
扶杳杳御剑立于半空,垂着眼打量七善宫,内里布局依旧维持着原样。她太熟悉这个地方了,连带着看挡在自己前方的阵法都顺眼了些。
七善宫的功法心诀历历在耳,要悄无声息地破阵而入易如反掌。
但眼下还有件麻烦事。
先前扶杳杳为了打消她城主爹送她来上善天的念头,一直压制着自己修为不肯破境,如今才堪堪逼近金丹后期。
而七善宫心诀非元婴期不能御。
短时间内若想提升境界其实也并不难,少则两日多则五日,劫云一至雷劫一渡,即日可便能跨过金丹后期直至元婴。可问题就出在七善宫的告众檄文中没有明确地表明要在何时将应见楚处死。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下一刻。
扶杳杳耽误不起。
暂时破不了阵法又不能硬闯。
扶杳杳心思百转千回,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无论是上善天还是几于天,修士突破都必将引来雷劫。若安然渡过则境界大涨,若运气不好过不了这关,则身死道消百年修行毁于一旦。所以后来才会出现各宗长者为宗门后辈护法,更有甚者便直接替他们挡了雷劫。
那些担忧自己没法子渡过劫数又没有宗门作为后盾的散修就会选择抱团,相互照看,先后渡劫。
扶杳杳想要破阵,又不能引起七善宫中人的疑心,便只能利用各方修士的雷劫来劈上一遭。
修士渡劫,天雷一不小心劈歪几道到旁的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阵法裂开哪怕一道缝隙,她就能趁机潜进去。
她索性放开神识搜罗方圆十里内即将渡劫的金丹期修士。两刻钟下来,也不过才寻到四个劫云当顶,即刻就要挨劈的人。
金丹步入元婴,八道雷劫。
一人几道劈歪在七善宫上端,应该也算合理?
扶杳杳说干就干,当即掏出乾坤袋中的引雷符起势。在四人的雷劫落下前三道后以身为介,将剩下几道天雷全部引往同一方向。
她凌于空中,衣摆被风带着飘动,披风的兜帽滑落在肩,露出隐藏在下的面容。她静默地看着天雷悉数落在阵法上方,而后身形一闪,匿于风中。
那竹林里的几个修士正欲迎接天雷到来,头顶的劫云却旋即消散开来。有人不禁奇道:“诶?我雷呢?这就没了?”
有人应和:“不知道啊,今日我这雷劫也只落下来三道!”
有人慨然:“诸位道友!真是奇了!今日这劫渡的可叫一个容易啊!”
*
进了七善宫扶杳杳简直如鱼得水。
她贯穿在大小曲折的回廊中,期间熟稔地躲避着各种巡查的弟子。七善宫就这点好,仗着外面有阵法相护便常年松懈巡逻。
不出一刻钟,扶杳杳就到了九罗台。
九罗台里机关重重却难不倒她,她寻机敲晕了两个在门口做摆设的守卫,轻车熟路地摸进去。走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最深处看见了被吊绑在刑架上的应见楚。
她提着剑缓缓靠近,应见楚像是感觉到来人倏然睁眼。视线相交,他看着扶杳杳,于是扶杳杳也看着他。
两人缄默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应见楚才打破周边沉寂,闷着嗓音开口:“你是何人?”
“几于天扶信城,扶杳杳。”扶杳杳说。
“不。”应见楚却摆了摆头,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说,“你不是什么扶杳杳。”
扶杳杳没说话。
“上善天都道七善宫少宫主以身弑魔,将魔头封印后元气大伤沉睡数百年。人人都信了他们的话,以为七善宫现在那个劳什子少宫主是你。”应见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可我知道,那不是。”
扶杳杳问:“你又如何确定那人不是我?”
若他再说什么爱自己入骨的话扶杳杳肯定不信。
应见楚原也是想这样说,但他看见扶杳杳冷着脸,满脸写着“不信”,就改了口。
“好吧好吧,”他叹了一声,诚实道:“当年你与我在一起时,我在你身上留了个印记,那位‘少宫主’身上没有,我自然能分辨得出。”
扶杳杳默了几息,道:“什么印记?”
“你我是夫妻……”应见楚像是有些惊讶于扶杳杳不知晓此事。
扶杳杳掠他一眼,打断道:“谁与你是夫妻?”
应见楚:“那我还说不说?”
扶杳杳带着几分不耐:“说。”
应见楚有些许不自在,嗫嚅半晌,才道:“不管你认不认,反正你我已是夫妻……那自然,自然是我族的姻魂印。”
扶杳杳:“……”
她反应过来了。
先前翻阅典籍的时候她就曾见过,乘黄族的姻魂印只能予以一人。一旦结印便是烙于神魂之上,若非神灭形消不可磨灭。她当初带着目的接近应见楚,便被他瞧出所图,他非但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反而还沦陷其中,竟乘她不备悄悄把这印结了。
她面色几变,又问:“你将这印落于何处?”
应见楚答:“颈侧。”
扶杳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上一世她没注意过,但这一世的扶杳杳左颈侧确确实实有一块外形类狐的红色印记,她甚至还一度以为是这具身躯天生的胎记。
她盯着应见楚,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听见应见楚说。
“那什么,能先想办法把我放下来吗?”
他被缚住的手动了动,铁链挨着铁链叮叮当当的又响了一阵。
扶杳杳手中剑出鞘,续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别急。”
金戈一声,剑锋刺入应见楚腹部,汩汩鲜血流出,她拔出长剑,挑眉,又才挥出一道无形剑气,
斩断了束缚在应见楚身上的铁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剑气又偏生偏离几分,在应见楚身上留下几道伤痕。
骤然失去着力点,应见楚在刑架上踩了个趔趄,他虚虚站稳,捂着腹部,装模作样地低声叫疼,又怕被看出个门道来,干脆假装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道:“好歹我也是为你才沦落至此,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对我动起手来了。”
“我并没有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扶杳杳只是普通刺了一剑,并没用什么灵力法术。看着应见楚装模作样,她笑了一下,低头看他,“方才一剑算清了之前你趁我不备私自布下姻魂印的账,不如接下来我们再算算其它的?”
应见楚茫然抬头:“什么?”
扶杳杳敛了神色,冷然道:“一见倾心,爱我入骨?”
应见楚点头:“此言不虚啊。”
“订下私情,非我不娶?”
应见楚仍是点头。
扶杳杳冷哼一声:“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她的剑生了灵智,能清晰感知她此刻情绪。随着话音一落,又是一阵剑气迸发,直直往应见楚袭去。她多年未曾动过肝火,当下却只想教这人多吃点皮肉之苦。
适才说话间应见楚扶着身后刑架,颤颤巍巍地站起一半,迎面蓦地一阵剑风袭来,躲闪不及生生挨了几遭。他有些脱力地半倚在刑架上,幽幽道:“哎哟,谋杀亲夫啦。”
扶杳杳一见他那泼皮样就来气,提着剑还欲动手,却突然眸色一凝,趁应见楚没反应过来用剑尖挑开他腹前那块残缺了的布料。
她最开始没注意,这会子使剑气割破了应见楚的衣襟才看见藏在他玄色衣袍下的斑驳血迹。这些伤虽不致命却也得将养好一阵才能痊愈。
扶杳杳看了好大一会儿,剑尖一错,布料一搭,遮住那些斑驳血痕,这才翻出乾坤袋里的伤药扔给应见楚。看着他漫不经心地一颗一颗吞下去,她眉头微皱继而放松,却又语气平静地问:“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缘何会实力骤减?”
一个曾经在扶杳杳大乘巅峰期能险些跟她打成平手的人,如今为什么会连金丹后期的剑气都没法子避开?又为什么连他曾引以为傲的保命自愈能力都消失了?
应见楚没回答她,以牙还牙地反问一个问题:“那你又经历了什么,换了具壳子连少宫主的身份都不肯要,却肯来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救我?”
为什么肯冒着风险来救他?
扶杳杳仍旧是那个说辞:“还债。”
应见楚不解。
扶杳杳便解释道:“三百年前我欠你的一桩人情,现下我把你带出去便两两相抵,算是两清了。”
“两清?”应见楚怔了一瞬,几乎从牙缝里把这两个字挤出来,“救了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再让我三百年寻不到你的踪迹吗?你总这样算得清,自以为能同旁人断掉所有牵扯。倘若这样就能两清,那少宫主这债未免还得也太容易了些。”
扶杳杳懒得辩驳。
多年前她接近应见楚时,就把自己的目的同他说得一清二楚,怎么如今还纠缠不清了?
见她不说话,应见楚又说:“既然少宫主要清算,那我也不介意花费点时间把这桩桩件件来跟你叨一叨。”
扶杳杳莫名的有些烦躁,她先扫了应见楚一眼,又瞥见从窗洞透进来的月光。她进来时时辰已经不早,经过这么一顿耽搁,差不多不该到了外面守卫轮岗的时候。
“我如今不过金丹后期,你修为也不复当年,”她说,“守卫即将换岗,你确定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同我攀扯,然后当被一路追杀的亡命之徒吗?”
“哪里哪里。”应见楚摆了摆手,“非要说亡命的话,你我分明是一对亡命鸳鸯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