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随便心软》危叶

5、雨夜

　　外面暴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吃完之后，苏辞主动包揽了收拾善后的活。

　　他洗碗的动作愈发娴熟，现在已经不会打碎碗了。

　　苏辞没有告诉他的是，第一次洗碗的时候碎了那么多，当天晚上他就特意搜了怎么洗碗的教学视频，做梦都时候都在想着要怎么洗碗。

　　江浔抱着吉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这么多年来，他每天都有保持创作的习惯。今天却没有什么灵感。
　　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动琴弦，发出单调的声音。

　　巨大的打雷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啪——”的一声，停电了。他住的是个旧小区，有时候雷雨天就会出现断电的情况。

　　可能是电路老化了，一般很快就能恢复。

　　江浔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甚至还有些享受这样安静的氛围。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厨房却有异常的响动，有陶瓷破碎的声音。

　　江浔突然想起来，那小孩好像还在厨房，刚刚在里面洗碗。

　　“苏辞，你还好吗？”

　　“喂？”

　　他从沙发上探出半个身，往厨房里看去，一片漆黑，看不出清楚。

　　有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苏辞颤抖的声音缓慢传来，“江浔，我害怕。”

　　“你先站那别动。”

　　江浔脸色认真起来，进去一看，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他真的就整个人乖乖站在那，一动不动，哭笑不得。

　　“你怕黑？”

　　“对，小时候被关过。”
　　经历还挺丰富的，怕挖人伤疤，江浔没继续问下去。
　　江浔对家里的摆设极其熟悉，就算在黑暗中，也记得东西的摆放位置，他注意到苏辞整个人僵在原地，双手用力抓着碗柜的边缘。

　　江浔想了想，拉过苏辞的左手，抓在手里，他的手指有些冰凉，肌肤接触的刹那抖了一下，像触电一样。

　　江浔捏了捏他的手背，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

　　然后江浔用另一只手，把苏辞的左手放在自己右手上面。

　　“抓着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苏辞任由他动作，犹豫着慢慢抓紧。

　　“我……”
　　在漆黑的环境中，视线被隔绝，皮肤相接的存在感就愈发明显。苏辞紧紧地抓着江浔的手，可以摸到他手上练琴留下的茧，以及规律跳动的脉搏。

　　全世界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明明下着雨，他却能清楚地分辨出其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交握的手，将他们的心跳与呼吸连在一起。

　　仗着他发现不了，苏辞看向江浔所在的地方，放肆地，贪婪地盯着他看。

　　一个人待着他确实害怕，但是江浔在这里，他一下子就镇定下来了，甚至还有心思去想一些别的。

　　被握着的手有些热。

　　江浔感受到自己手背上的疤被碰了一下。

　　像是试图弄清楚这是什么，对方的手在伤疤上面碰了碰，却并未离开，甚至反复摩挲。

　　有点奇怪，像引诱，像安抚，他很难不多想，江浔眼里神色晦暗不明，他无奈按住苏辞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那是个伤疤。以前不小心弄伤的。”

　　小动作被发现了，苏辞讪讪地停下来。

　　“怎么弄伤的？”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

　　“没事，很久之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江浔用空余的手把碗放远一点，“先出去吧。”

　　他答应是答应了，脚却仿佛粘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出他的害怕，江浔耐心道，“我去拿手机打开手电筒，在这等我一会。”

　　苏辞缓缓松开手，他正要走，突然巨大的雷声响起，苏辞一声尖叫，直接跳了起来，整个人挂在江浔身上。

　　江浔没被打雷吓到，倒是被他吓到了。

　　江浔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人，他整个人直接跳起来，然后挂到自己身上了

　　他双手环抱江浔的脖颈，整个人都要埋到他怀里了。江浔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跟自己身上一样。

　　怕他掉下来，江浔伸手回抱住他。

　　拍了拍他惊魂未定的身体。

　　他抱得很紧，毛茸茸的头发碰到江浔的脸，江浔倒是久违地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很久没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

　　虽然他对这小孩没意思，他的性取向到底是男的，靠太近难免有占别人便宜的嫌疑，最开始只是想让拉着这小孩的手让他别害怕，没想到这小孩直接抱了上来。

　　过了会，没再打雷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

　　江浔拍了拍他的手，苏辞意识到尴尬，松开手跳下来。

　　江浔让他站那别动，自己去拿手机，他刚想掰开，苏辞握着的手一下就抓紧了，于是变成江浔拉着他一起出去。

　　江浔感受到他确实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们到客厅坐下。老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不到一个身位的距离，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没坐得这么近过。

　　苏辞的左手抓着江浔的手腕，江浔就这么让他抓着。

　　江浔拿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摁亮手机屏幕，借着屏幕上的光照明，看到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的他。

　　江浔不自在地往右坐了坐。抓着他的手一瞬间拉紧了，看到人通红的眼尾，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坐了回去。

　　江浔早已习惯这样安静的环境。他独居多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己与自己相处。

　　江浔站起来，把苏辞的手机也拿过来，递给他解锁，苏辞不明所以，但是乖乖照做，然后江浔把两个手机的手电筒都打开来。客厅一下子明亮起来。

　　“现在呢？好点了吗？”

　　“好点了，谢谢。”他声音镇定下来了。

　　“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添的麻烦还少吗？”江浔开玩笑道。

　　就这么一会，他眼里又蓄满了泪水，说话都带着泪光。

　　江浔连忙解释，“开玩笑的，不是这个意思。你都救我一次了，我帮你是应该的。”

　　“现在还怕吗？”

　　苏辞摇摇头，犹豫不舍地放开手。

　　确认他好多了以后，江浔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照亮客厅，然后摸黑进了堆杂物的房间，虽然一片漆黑，但是他大致记得家里的东西都摆放在哪里。

　　他顺利拿到了，因为过于熟悉，出来的时候忘记注意脚下，被一个纸箱子绊了一脚。

　　他并未慌乱，毕竟客厅铺满了地毯，应该不会很疼，他还有空去想。

　　明明摔倒了，手上摸到的感觉却是柔软的，包括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等等？

　　他上下摸了摸，突然反应过来——是苏辞。

　　那嘴上的，岂不是……

　　江浔心头有些震动，他连忙起身，尴尬地伸手将苏辞也拉了起来。

　　怎么一声不吭的，不疼吗？

　　空气中一片静默，江浔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他无所谓，就是不知道这小孩脸皮薄，会不会尴尬。

　　他这么怕疼，该不会又在偷偷掉眼泪吧？

　　江浔匆匆打开手电筒，企图通过昏暗的灯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紧张地抿紧了嘴巴。

　　还好没哭，江浔松了口气。

　　“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疼吗？”

　　苏辞摇摇头。

　　看到他头上的绷带，江浔反应过来，这小孩还是个病号，不知道刚刚碰到伤口没有。

　　“别动。”

　　江浔按住他，然后拿起手机，用手电筒照明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没发现渗血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江浔回头一看，绊倒他的是苏辞的快递盒，得，这下也算大家都有责任了。

　　他把苏辞在沙发上安置好，然后开始翻以前买的蜡烛。

　　在角落堆积的纸箱那里，他打开第一个纸箱，摸了一下，是奖杯。

　　他默不作声地重新尘封起来，一个一个翻下去，最后在最底下的纸箱里，找到了一台很久没用过的小台灯。

　　他摸到开关，试了一下却没亮。没电了。

　　最后找到了两包蜡烛。很快家里就布满了蜡烛昏黄的光。

　　忙活了半天，终于不用再在黑暗里举步维艰了。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雨夜，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不熟的人坐着就会觉得无聊，总觉得似乎该开口说些什么，好来消遣这漫长的夜。

　　“想不想听歌？”
　　江浔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啊？”
　　苏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答道，“想！”

　　“想听什么？”

　　他一下子有些犯难。

　　江浔轻笑一声，不等他想明白，拿着吉他自顾自弹唱起来。

　　他唱得是自己之前在支教的时候写的歌，语调轻快，舒缓，像春雨一样轻松。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苏辞听得耳朵发热。他偷偷跟着江浔去酒吧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过江浔唱歌，环境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现在听起来像哄小孩一样。他被这个想法弄得心头一颤。

　　一曲唱完，他也来了兴致，琴音一变，又唱起另一首，随心而至，想到什么唱什么。

　　他唱得沉醉，苏辞听得也开心。

　　屋内明明没有暖气，苏辞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热。

　　窗外大雨瓢泼，屋内却十分温馨，两人靠坐在沙发上，宛如一场只面向他开放的小型演出。

　　他温柔缱绻的歌声响起，而他是唯一的听众。

　　唱累了，江浔就从柜子里拿出红酒，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然后打开唱片机，放上自己喜欢的唱片。

　　悠扬的音乐响起。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

　　“是希惟的歌？”

　　江浔点点头，好奇问道，“你知道他？”

　　“知道。我很喜欢他的歌。”

　　“没想到还能碰到同好。”

　　可能是因为不够独特，风格不够鲜明，希惟是上个世纪一个不太有名的歌手，他的曲子大部分都是安静的，悠扬的。他一辈子未婚，献给音乐，最后一把火自尽于家中。

　　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江浔本来只将他当成在家里暂住的租客，因为这个突然的雨夜，他们开始聊天。

　　“你已经上大学了？”

　　“我不是小孩，我已经成年了，开学就大四了。”

　　“哦，学的什么？”

　　“导演系，在华国电影学院。”

　　那离这倒是不远，都在同一个省。

　　江浔又问道，“以后想拍电影？”

　　“嗯。”苏辞点点头。

　　说到这个，苏辞忐忑地说，“其实，我家里条件还行。”

　　江浔了然，“我看出来了。”

　　毕竟摄影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那天苏辞搬行李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其中有不少摄影器材，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

　　只是，他想到了刚见面时他身上那一身伤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江浔只是心里想，没问出口，他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

　　苏辞松了口气，又难免有些好奇，怎么这都不生气，江浔看起来，好像脾气很好，自己打碎那么多东西也没说什么，只是改天再买新的回来。

　　不，不是不生气，也许只是不在意，他看起来温和好接近，其实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对我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想到这里，苏辞心头一颤。

　　可他想说。

　　苏辞平复好心情，继续往下聊，把自己想说的都抖露出来了。

　　他们家两个孩子，苏辞和他大哥，父亲总是想将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到他们身上，希望子承父业，可惜两个孩子没有一个随他的意，成年后越闹越僵，他就是跟家里人吵架挨打后跑出来的。

　　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也能给自己挣学费和房租。

　　不用多久，蜡烛还未燃尽时，恢复来电了。

　　意外的晚上到此为止，他们各自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