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不吃饭》遥遥游

2、两条粉肠

　　“在。”他站在围栏前，探头。
　　“下来，吃早饭。”
　　金秋怡向他招手。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小跑着下楼梯。
　　“这么饿啊？”
　　“有点。”
　　汪泽自觉端碗筷。
　　“吃多少夹多少，汤在锅里。”
　　汪泽打开国一看，汤水黑乎乎的，他没下得去手盛。
　　他犹豫再三，还是觉得生命重要。他问：
　　“金小姐，这汤的颜色……”
　　“啊！今天的汤生地放的有点多，放心，我尝过了，不苦。”
　　“不是糊了啊……”
　　“糊啦？”金秋怡惊讶，走进厨房确认，“没糊味呀。”
　　她反应过来，问汪泽：“你是不是没喝过生地汤啊？”
　　“没听说过。”
　　“好喝的，试试看。”金秋怡接过他的碗，给他盛了碗汤，在粉上还盖了鱼骨。
　　“生地还凉血，特别适合你，这种年轻气旺的。”
　　汪泽尝了一口汤，竟然是甜口的。再夹一口粉，汤汁混合着鱼骨咸香的酱汁，甜咸适中，手工濑粉软滑，口感不错，就是很容易夹断。
　　“诶，看我。”金秋怡说。
　　汪泽看向她。
　　“我教你怎么吃濑粉。”金秋怡慢动作示范一遍。端起碗，把嘴靠到碗边，连汤带粉一起“吸溜”地吸着吃。
　　汪泽学着，动作生疏笨拙，还漏嘴。
　　“一天脏一件衣服啊？还真是……”细佬。金秋怡抽了张纸巾拍到他嘴巴上。
　　“谢谢。”他说。
　　“诶，我跟你说个好笑的事，我刚刚叫你阿汪的时候，阿狗应我，它是不是以为我在叫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下筷子认真听她说的汪泽：“……”
　　“不好笑哦。”
　　“嗯。”
　　“抱歉。”
　　“我以后不叫你阿汪了，叫你阿泽？小泽？还是综上所述，小阿泽？”金秋怡喝了一口汤又说。
　　“都可以。”
　　“阿泽。阿泽。阿泽。”
　　“干嘛？”汪泽放下碗，认真地听她说。
　　“小阿泽。小阿泽。小阿泽。”
　　“金小姐。”汪泽听出来她是故意的了。金秋怡看到他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
　　“你要在这里住至少三个月，要一直喊我金小姐吗？”
　　“秋怡？”
　　“啊？”她茫然一瞬，好久没人这么叫她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叫你秋怡，可以吗？”
　　“喊我姐吧，我比你大三岁呢。”
　　“……”汪泽觉得，才三岁，四舍五入等于没差。
　　“你怎么不吃鱼骨啊？我特意煎的焦焦的，可好吃了。”
　　“不喜欢吃鱼。”
　　“少爷，别不吃鱼啊，吃鱼补脑，对学习好。”煮给你吃，你别不识货。金秋怡其实想说的是。
　　“别叫我少爷……”声音很弱，金秋怡没听到。
　　汪泽在她殷切的眼神下夹起一块鱼骨。还未送进口，他就面露难色。
　　“得得得，怕毒死你。”金秋怡让他别吃了。
　　“你不吃给我。”别浪费了。
　　汪泽没有理由不点头。
　　金秋怡看他没有别的动作，以为他是要让她自己夹。于是，她把自己的碗怼到他碗边，伸筷子到他碗里夹。她知礼仪，夹得又快又稳，只夹走汤水表面的鱼骨，没有在碗里乱翻。
　　他手里还有，金秋怡把自己的碗递到他夹的鱼骨下面。她在等他松筷。
　　扑通。
　　他手中的香煎鱼骨落到她的碗里。
　　而汪泽此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
　　她，越界了。
　　他不能接受别人的筷子伸进自己的碗里。
　　他，没有再动那碗濑粉。

　　“你，不吃了？”
　　“嗯。吃饱了。您慢慢吃。”汪泽起身。
　　“坐下，等我吃完。”
　　“好。”
　　金秋怡看他稳稳地坐在自己面前没有着急的样子，便没有心理负担地慢慢悠悠嗦着鱼骨。吃完，把碗推向他，说：
　　“把碗收了，洗了。OK？”
　　他不但说“OK”，而且会点头。
　　“真棒！姐开工了。”金秋怡给她竖大拇指。

　　金秋怡自由职业，服装打版师。工作地点，家中。
　　她到布料间还未找齐衣料，就听到厨房乒铃乓啷的声响。
　　声音很猛。她到厨房一看，差点没晕厥过去。一地的泡沫，碗碎了不知道几个。
　　不气不气，你是包租婆，不是熊孩子的妈。
　　“你干嘛呢？”金秋怡撑着一口气问。
　　“洗碗……”
　　“你真是厉害呢……”
　　“姐……”
　　这时候知道喊姐了。
　　“怎么了？姐夸你呢。典范啊典范。”
　　“……”这不是阴阳怪气，是什么。
　　“‘食嘢唔做野，做嘢打烂嘢’的典范啊。”金秋怡故意粤语掺国语，欺负他南京来的只能听懂好话。
　　汪泽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亦步亦趋地跟在金秋怡后面收拾，自觉不碍她的眼。

　　金秋怡回到一楼工作室，对照制衣厂送来的款式和简单尺寸打版做成纸样，铺开所选的面料，对其进行制图、裁剪。
　　汪泽站在门口，他本来想叫她，但又怕打扰她，又惹她不高兴。不知不觉，他看着她好久。
　　九点多，工作室里只有二分之一的阳光，照不到她身上。她用铅笔做簪，随意挽起头发。碎发在风扇摇晃的空气中，轻吻她认真的神情。她如此的专注、沉稳。她直起身子，活动僵硬发酸的脖子和腰，终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汪泽。
　　“有事？”她问。
　　汪泽摇头。
　　其实他真有事，只是金秋怡看向自己的瞬间，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他握紧拳头悄咪咪地锤自己的大腿，心里在骂，好蠢啊我自己。
　　金秋怡放松了一会儿，一口水都没喝就继续投入工作。
　　“秋怡，附近有商超么？”汪泽在她拿起剪刀前赶紧问。
　　“别叫秋怡，叫我姐。没有商场，有市场。”她头都没抬，拿剪刀开剪。一刀下去，两道平滑的线。汪泽注视着剪刀口，直至其毫无偏差地抵达终点，才发问：
　　“请问，怎么走？”
　　“导航，旗石市场。”
　　“我……手机坏了。”
　　“哦。”金秋怡手上不停。
　　汪泽觉得，工作时的金秋怡有点冷漠，或者说是平淡更准确，气息、语气、动作和氛围都平淡如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汪泽从不勉强。他走出院门，打算随机抽取一名幸运路人问路。
　　“你好，请问旗石市场怎么走？”
　　“咩啊？”是一个抗着锄头的白发老人。
　　幸运路人语言系统不匹配。
　　“旗石市场，点行？”很简单的粤语。
　　“阿辉！”幸运路人向不远处的池塘挥手，“有个外地仔问路喔！”
　　鱼塘边的小屋出来人，高声问：
　　“去哪里啊？靓仔！”
　　“旗石市场！”
　　“直走，看到木棉树左转，一直走就到了。你现在去，没什么菜买的喔！”已经快十一点了。
　　“谢谢！”临走前，他还弓了两次身。
　　老人和鱼塘佬啧啧叹道，有礼貌。

　　汪泽回来，已经十二点了。金秋怡不在，院里空无一人。
　　金秋怡从医院回来时，已经两三点。一个在二楼学习，一个在一楼打版，直到饭点才在厨房相遇。
　　“吃么？有多。”
　　锅里在热剩菜。汪泽看了一眼摇头，说自己不吃剩菜。
　　“真系架势。”
　　“嗯？”
　　“夸你呢，说你真了不起。”
　　汪泽不信，直觉不是好话。他在燃着的炉里借了一把火，生起了旁边的空炉。
　　金秋怡看他动作利索，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
　　“真棒。”
　　汪泽蹲着，仰头接受她的称赞，心想，又变回来了，那个热情轻佻爱逗他的金秋怡。
　　两人用汪泽今天买的新碗吃饭。
　　“你买的？”金秋怡问。
　　“嗯。”
　　“多少钱？”
　　“十块钱一个。”
　　“十块钱！哪买的？被坑了吧你？”
　　“旗石市场。”
　　“你绝对被坑了。十块钱能买三个，明天把还没用的给退了。”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你一个学生仔，哪来那么多钱给他们坑？你不好意思退，我明天带你去。”

　　夜里，汪泽听到声响，有人在爬院里的门。
　　他出门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暗中仔细打量，不像是找自己的人。
　　报警。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手机好几天没碰，此刻电量殆尽关机，他犹豫三秒，选择充上电，焦急等待开机。
　　期间，他注意到对面的房间灯亮了，紧接着是下楼的声音。他害怕金秋怡正面与贼人正面碰上有危险。也下楼去。
　　“诶。你……”金秋怡朝那道人影说。话才吐了一点，就被人拉着，躲到门后。
　　这个蠢女人，怎么这么不自量力，单枪匹马就敢和贼人叫嚣，万一受伤了怎么办！汪泽将她抵在门后，捂住她的嘴。
　　“汪泽你有毛病啊！大晚上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被骂的人捂住了她的嘴，根本不知道被骂的是自己。他看到地面上有人影在靠近，对自己怀里明显有些情绪激动的金秋怡说：
　　“别怕，我去拦着他，你报警。”说完，拿起门后的长柄伞，大战贼人。
　　两人打架，鸡飞狗跳。
　　金秋怡不知道为何两人会打起来，以前认识？有仇？她怕吵到邻居，赶紧开灯，制止。
　　“公的，别打！”
　　“母的，别叫！”
　　阿狗是只女孩。
　　终于安静了，但还是吵到邻居了。
　　“怡囡！怡囡！咩事咩事？没嘢吧？”邻居拿着钓鱼竿赶来，看样子原本是要参加战斗的。
　　“没事，辉叔。”
　　“真系没事？”
　　“两条粉肠搏懵而已，真系没事，辉叔早点休息。”
　　“这么晚，辉叔还过来请我们吃肠粉啊？”梁都说。
　　金秋怡一只眼睛给他给他一个白眼。
　　辉叔走了，金秋怡才开始收拾那两条粉肠。
　　“你俩干嘛？”她语重心长地问。
　　“抱歉，我误会了。以为是入室抢劫的。”汪泽先开口。
　　“兄弟，我也误会了，我以为你对我们包租婆那啥……啊哈哈哈没事了没事了。”
　　两个人开始握手。
　　“新来的租客？你好你好，我也是这里的租客，梁都。”
　　“你好，汪泽。”
　　两人开始拥抱。金秋怡打住他们，说：
　　“好晚的了，各自睡好吗？”
　　金秋怡看到汪泽脸上有个小破口，她向他招手。他没有迟疑，向她而去。
　　“你们，一起睡啊？”梁都看到他们的互动，直觉有瓜吃。
　　金秋怡啧他，她站的高，捏着汪泽的下巴，拧他头把伤口给罪魁祸首看。
　　“你打他脸干嘛！”
　　“黑灯瞎火的，我那看那么清楚……不好意思啊兄弟。”
　　金秋怡怒气未消。明明是两个人打架，为什么只凶他一个。
　　“哎呀……我的钓鱼竿怎么也被打坏了？挺贵的呢……兄弟没事哈，我不怪你。”
　　个死钓鱼佬，还挺能茶的。金秋怡不理会他的茶言茶语，直言：
　　“他的脸，比你的鱼竿贵！”
　　梁都不服。
　　“你赶紧睡！”金秋怡才不管，转头对汪泽细声说：“我给你拿药。”
　　“小泽啊，好好上药啊，再糙也不能对这张脸糙啊，细皮嫩肉的，留疤了怎么办？”金秋怡十分语重心长。
　　“你别不在意，好好涂。”
　　“诶，算了。这有镜子，你在这涂完再去睡吧。”金秋怡向他招手。
　　他听话过去，坐在镜子前。
　　伤口在侧脸，他涂得不顺手。
　　“我来。”
　　汪泽伸手递给她。
　　“姐，这么喜欢这张脸啊……”
　　金秋怡没想到平时看着挺闷的学生仔会打趣自己，挑眉道：
　　“那可不，你那房间我租给别人要六百五。”
　　“就值五十啊。”
　　“不能再多了。”
　　两人笑。
　　完事，金秋怡拍拍他，“好了。”
　　汪泽扭回脖子，看向她：“那我……去睡了？”
　　“去吧。”
　　汪泽走到门口。
　　“诶！”
　　他停下。
　　“明天早点起，带你去市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