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望月》春知玉

10、云霁的信仰

　　？？？！！！

　　乐阳被眼前的情景惊了片刻，怎么回事？她一个星寒门弟子，焉能在神官面前说上话啊？

　　云迹万年寒冰似的容颜难得出现丝愠色和急迫“醒婵，你放肆！”

　　卿兰也没想到醒婵如此大胆，看见乐阳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蒙圈样，这是要逼云霁不得不应承。

　　醒婵扯了扯乐阳的衣角，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是对不起神主……

　　“行了！”云霁连忙开口，如今神主之事才是重中之重“本君可以将昆仑镜借予你，醒婵，你好自为之。”

　　醒婵这才去接昆仑镜，她眉眼低垂，指尖微微颤抖。太好了！有了昆仑镜，黎郎便能聚齐精魄，轮回入世。

　　这情爱于醒婵而言，当真重于一切吗？

　　她能舍弃信仰，舍弃尊位力量，甚至性命。

　　昆仑镜金色光华流转，缓缓升起，醒婵抚上心脏的位置，小心翼翼将那缕精元取出。

　　光蕴如抽丝剥茧从镜中溢出，缓缓包裹住醒婵和那缕精元，云霁在一旁冷眼旁观，指尖掐的发白，有些替神主不值。

　　在一片泡沫虚影里，醒婵看清了她所不甘的那段往事。

　　那时她杀了挚爱，心痛难耐。去求神主，哪怕抹去黎青的记忆，只要他能轮回。

　　可神主不允，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天地法则。
　　为的是苍生黎明。
　　为的是神魔殊途。

　　怎么可能不怨呢？自己为了神境做到这般地步，可到头来为所爱求一条生路都成了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如今，昆仑无池镜中，不仅有她与黎青相爱的记忆，还有大战过后神主帮黎青修补本元，甚至破例将黎青送入轮回井。

　　“神主不能无视法度，可是吾作为明月，只能帮她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他们缘法造化吧。”

　　怪不得，怪不得无池镜中会有黎郎的记忆，原来从没有不允抛弃，那她这千年来处处躲避，埋怨自艾，竟是一场笑话。

　　醒婵突然觉得无比讽刺，神主予黎青带着记忆七世轮回修补，每次都在他即将与她相遇之时身陨，次次轮回次次错过，直到她陷入更深的执念，无法回头。

　　小狐狸这般任性胡为，神主竟还为她留退路。

　　无池镜中的明月轻声叹道“知道你们并无机缘，却不想缘尽至此。”

　　她将那些散去的精魂集起注入昆仑镜，这是她留给醒婵的最后一条路。

　　只是还未来得及去寻醒婵，便被册立三界，平定六渊的诸多事务缠得抽不开身。

　　醒蝉心中追悔莫及，倘若有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抬眼间，无池镜中黎青精魂已经重铸。醒蝉看见水波涟漪之中那人熟悉的眉眼。

　　“黎郎……”

　　醒婵手轻轻抚上水镜“神主其言也对，千年时光，我们既然未在一处。可见确实无缘。”

　　她轻轻抹去黎青刻入精魂的记忆，看见那些碎掉的泡沫，如遇朝阳在碎开的那一刻发出白色的光。

　　她喉咙发紧，堵得她几乎不能开口说话。

　　“自此以后，你的缘在前生，在后世，只是不在此刻，不在眼前。而我欠神主良多，从此万千岁月，都会陪伴在她身边，哪怕不在云意殿，哪怕是在无妄海，我也会长长久久的陪着她。你与我的孽缘，尽止于此。”

　　醒婵擦了擦眼角的泪，在黎青慢慢消失之际，忽然有些明白了神主昔日的那句话。

　　昆仑镜光华逐渐暗淡下去，醒婵恭敬地握在掌间。

　　神爱世人遥远温柔，未必要牵手。

　　众人看见昆仑镜陡然变小，周围的雾气也消散殆尽，随后醒婵缓缓从雾气中走出。

　　云霁眉眼依旧冷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想来醒婵已经想清楚了，不复方才疯魔的模样。

　　醒婵将昆仑镜放在云霁面前，行的是昭翌境的礼，乐阳瞧着她完全没了调侃自己的那般妩媚，不知她在昆仑镜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醒婵自知罪大恶极，如今全无所求，愿随云霁神官回神境，承罪受罚。醒婵，绝无怨言，甘心领受。”

　　乐阳叹了口气，兴许她是夙愿得偿，平心静气罢了。

　　云霁接过昆仑镜“本君将你暂押回去，如何惩处自有神主定论。”流昱线重重交叠，缚住醒婵双手。

　　醒婵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头与乐阳视线相对，心下一滞。

　　虽是明月神主一缕神魂下凡，却并不得天道眷顾，从她的心魔便可以看出。

　　“我想与她说句话。”醒婵道。

　　云霁淡淡瞥她一眼“天机不可泄露。”

　　“我明白。”

　　醒婵走到乐阳身边，本想拍拍她的肩，可双手被缚，无奈对她使了个眼色。

　　乐阳不明所以，附耳过去。

　　醒婵轻笑，气息扑在她颈间，半晌，乐阳才听到那句话，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见她有些怔愣，醒婵摸摸她的头，随着云霁腾云，衣袂飞舞，很快便瞧不见身影。

　　乐阳若有所思地碰了碰自己的耳垂，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句话的余温。

　　“小帝姬，你要快乐啊。”

　　那是一个神官，最珍贵的祝福。

　　或许她很快因罪被褫夺神位，她依然赠予乐阳最后一丝微弱的力量。

　　萍水相逢，极为难得。

　　卿兰拂去乐阳肩上的枯叶，叮嘱她“你此番回去若有困难，大可传音于师父。若有遇到命劫之人，定要诛之。”

　　卿兰收回手，又想说什么，可终究未说出口。

　　乐阳拱拳“师父弟子不在身边侍奉，您一定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卿兰眼中情绪晦暗不明，良久，他才将目光从乐阳身上移开，喉头滚动“嗯。”

　　神主，此次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三年相伴，虽为师徒之谊，却已是下神违背天道偷来的东西。

　　下神只愿神主安心。所以下神会坚守星寒门，坚守对您的忠诚。

　　坚守，对您不可告人的情谊。

　　醒婵知道自己此番势必遭受重罚，可她万万没想到，解开流昱线之时，云霁竟然只罚她无妄海思过三日。

　　并未褫夺神位，并未重刑拷打。

　　“为什么？”

　　云霁双手负于身后，她越发像明月清冷寡言，没回答醒婵的话，只是指着琉璃瓦上栖息的彩凤“醒婵，你还记得神主带你我回来那日吗？那日的凤雀霞光也如今日。”

　　醒婵似乎也想到了那天，笑意蔓延。

　　她并非天赋异禀的灵狐，恰恰相反，她灵骨晚成总是被其他狐狸排挤嘲笑。嘲笑她皮毛不纯，排挤她灵力不济。

　　直到她被狼妖追杀之时，承蒙神主所救。

　　那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昭翌境神官，她从未妄想过。可神主圣恩，竟垂怜于她。

　　也是在成为神官那日，醒婵发过誓，要侍奉神主永世，守护神境永生。

　　云霁缓缓转过身，说出的话却无一不在凌迟她的心。

　　“在成为神官那日，我亲手斩断情丝，要终身侍奉神主的，在世人看来，神主居于神境，万世仰望。可这身份之下，便也是重重枷锁了，为了苍生，她封印至亲，殚精竭虑，在你为黎青奔走怨怼之时，她也在为封印至亲而痛苦，可神主还是选择帮你。醒婵，你一定觉得自己命苦，想要所求终究得不到。可神主，她又得到了什么？她太孤独了，我要一直陪着他。”

　　云霁冷冷盯着她“我也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心无怨怼。我只是想说，愿立此誓，绝不背叛。醒婵你，并没有守诺。”

　　为狐者，最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可现下，像有团棉花在胸口堵住，醒婵张唇，却没说一句话。

　　醒婵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云霁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之时，才听到她低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朝闻道，夕死可矣。云霁，谢谢你，这是你教给我的。”

　　云霁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处罚你吗？”

　　醒婵：“为什么？”

　　云霁笑了笑“因为你再不济，也是神主座下护法神官。你以为我不处罚你，是因为我念在我们千年同理之情？这情谊于我而言，根本就不配与神主相比。在你背叛神主那一刻，你与我之间就毫无瓜葛了。”

　　于醒婵而言，情爱重于一切；可于云霁而言，神主重于一切。

　　无论是在三界还是在六渊之中，成神大概是每个人心中不可磨灭的信仰。

　　在遇到神主之前，云霁只是默默无闻的仙修，曾经修仙，只是想救活身患重病的弟弟，后来弟弟死了，她以为茫茫天地间她再也没什么期盼了，从此孤身一人。

　　是神主将她捡了回去，予她神位，教她术法。所以她当初于醒婵于卿兰一起立过誓，要终生侍奉神主。

　　醒婵为求爱，抛弃神主，背叛誓言；而卿兰，更对神主怀有那样不堪的心思，她决不能容忍。故在神主苦恼何人去承守星寒门之时，云霁几乎毫不留情地发落了卿兰。

　　神主，没关系的，他们都会离开你，而我，永远不会。

　　想陪在神主身边，处理每一张卷宗，看每一次日升月落，想成为神主能够依赖的人，告诉她万事有我。

　　若是三界六渊真到了魔主当道，无可挽回的地步。

　　云霁依然会站在神主身边。

　　陪着她生，陪着她死。

　　神不是云霁的信仰，明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