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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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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离抬头看着天。
青州三月总是阴雨连绵,噼里啪啦的雨水砸下来,一个乞儿从屋檐底探着身子,张嘴接着瓦片上落下来的水。
符离已经懒得跟小乞儿说喝雨水不干净,她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胃里火辣辣地疼。对于他们而言,活下去才是首要的。
雨水冰凉,乞儿被冻得打了个冷战,又呸呸吐出刚喝进嘴里的雨水。
“青州哪来的那么多雨天,我小时候在甘州,那边不怎么下雨,一年到头风呼呼的吹。尤其是七月,人都要被吹跑了,但是魔族不怕大风。他们趁着甘州刮大风,骑着夔牛,挥动磨盘大的斧头,血哗啦哗啦地落下。普通人是拦不住他们的,只有逍遥境才能砍下他们的头。我爹当年砍了魔族大将的头挂在旗杆上,皇帝为此特地见了我爹。”小乞儿裹紧身上的破衣,不停跺着脚,想让自己的脚暖一点。
屋里传来欢快的笑声:“小喜鹊又在骗人了。”
“我没骗人,
“丹州腊月的雪,甘州七月的风,青州三月的雨,都是会死人的。”符离喃喃自语。她记不清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
——
他叹口气,望着天,露出复杂的神情:“修行界说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岁方可窥见长生,从十岁开始,十年半步逍遥,三十年逍遥,五十岁半步长生,百岁方可入长生。可是甘州......从未有甘州人踏入半步长生......”
因为他们都死了。
天下两族,王朝九州,青州宁、中州富、云州美、定州丰、渝州秀、丹州冷、福州乱、越州穷、甘州险。
九州中,唯有甘州与魔族相邻,为王朝之盾,年年饱受战争之苦。连年的战争导致甘州原住民死伤惨重,现在的甘州人大抵都是修行者的后代。每年都会有修行者自愿前往甘州,镇守甘州,在那片黄沙漫天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脆弱的人类,踏着甘州的黄土,向下不断扎根,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一座座坚固的城池,为王朝抵御着凶狠的敌人,为其余八州换来安宁。
符离听到甘州微微一愣,小说的开始像一幅画卷铺展在她脑海中。
天启二十三年,甘州鹤城有人勾结魔族,导致鹤城被魔族攻破,长生境羿承风身受重伤。皇帝震怒,派遣殷家次子殷瑟查明此事。
殷瑟追查犯人一路来到青州,将犯人缉拿归案,顺道除去殷清河。只可惜殷清河在老仆的掩护下逃往丹州,此后再无踪迹。
等到殷清河再次出现,已入半步长生,他以半步长生境界跨境斩魔族大将,一战成名。
雨已经停了,符离掀开车帘,天空中乌云密布的乌云散去,久违的阳光再次笼罩鹤城。这座千年前就已建成的古城卧在平原之中,仿佛一只酣睡的巨兽。
云叔驱策着马车走进城门,宏伟的城门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阴影慢慢将马车吞噬。天启二十三年,这是所有故事的开始,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开始转动。
很多年后,符离总会回想起这一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燕子,落在了王朝最平静的一座城中,落在屋檐的一角,从此再也没能无忧无虑在天空展翅。
天启二十三年,这是故事的开始,一切欢乐与悲剧都未曾发生,却早早注定了结局。
——
阳光透过窗,洒到屋里,斑驳的光影分割着近窗的桌案,桌案上点了香,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在斑驳的光影下给人恍如幻觉的美感。
曹宛白手持毛笔,微微愣神,直到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溅开,她才回过神。
“天终于晴了。”她放下笔,“我们去散散步吧。”
没有人回应她。
“哥哥,去晒晒太阳吧。青州终于有晴天了,以前在甘州,我从不知道可以下这么长时间的雨。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真吓人。你说是不是。”
依旧没有答复,屋子里唯二的人坐在她对面,嘴里咬着一截桃树枝,一副痴傻模样。
鹤城的人无不叹息,曹家行善积德,却不想前任家主变成了傻子。家主曹允在甘州被魔族袭击,被救后失了魂,像个三岁孩童,独留曹宛白一人主持曹家。
“他们说希望你早点好起来。”曹宛白给曹允讲最近发生的事,“我把你赚得到钱全分出去了,仆从也遣散了,只有云叔和奶妈不愿意走。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钱,我觉得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就好。无忧无虑跑在田野里,饿了就摘树上的野果,渴了就喝溪水。”
曹宛白把曹允推到桃树底下,近来天气冷,桃树还没有开花,花骨朵簇在枝头,阳光从枝丫间穿过,落在曹允脸上。
“青州就挺好,我不敢回甘州,闭上眼睛都是年轻将士的尸骨,那里死了太多人......太多人。”曹宛白望着满树的花骨朵,今年的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可人呢?
院子外传来马车的声音,不多时有人走进来,来人牵着的正是符离。
云叔将符离带到曹宛白面前,跟她说起符离的状况。
他原本是觉得符离是甘州来的,这才把她带回来。只是现在看来符离并非甘州人,这让他犯了难,总不能再把人送回去。
符离仔细打量着小院,院中有一片池塘,青色的莲叶零星漂浮在水面上,雨水聚集在荷叶中央,像是晶莹的水晶。池边种着一棵桃树,风从门口吹来,拂动桃树缀满花朵的枝桠。
而曹宛白和曹允就在桃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犹豫了很久,曹宛白最终同意帮符离找家人:“我听说那家在找一个紫色眼睛的孩子,我写信问问,在这之前,你先住在这里。”
“那家是哪家?”符离问。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曹宛白只是笑着不回答,她把符离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按下来,一点点把她的头发理顺。
曹宛白最后还是没说,只让奶妈端来一些茶点,又把符离脸上的灰尘擦去,一同坐在桃树底下喝茶。
符离不懂茶,入口那种苦涩让她微微皱眉,却不好在主人面前吐出来,只能咽下去。她也吃不惯那些茶点,只能面无表情吞下去。
可这在曹宛白眼里却不是她不懂欣赏。
茶本身也不是好茶,只是能入口罢了,一路上曹宛白已经把财产散尽,就连日常饮食也只是勉强糊口,算不得多美味。如果真是那家的孩子,接受不了这些也是正常。曹宛白又想到她瑰丽的紫色眼睛,心中已有定论。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