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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身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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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街上,悦来阁前,赫连灼让人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悠哉悠哉地坐在层层叠叠的京城百姓中间的空地,闲适的样子和慌乱的百姓以及黑压压的天格格不入。
“我好像看见了阿路斯。”赫连灼给身边的侍卫说道。
侍卫闻言向赫连灼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向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原来那匹黑马的名字是阿路斯。
“殿下好眼力,果真是阿路斯。”
“想必阿路斯十分想念您,这就来找您了。”
赫连灼没有回应士兵们的恭维,而是直起了身,更加仔细地向阿路斯的方向看去。
如果他没有看错,似乎是有一双纤细苍白的胳膊搂着阿路斯的脖子。
阿路斯是匹千里挑一的好马,却性子极烈,他北凉中无一人可以将其驯服,没想到今日竟在大朔中见到了可以让阿路斯顺从的人。
待阿路斯到了眼前,赫连灼也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一个纤弱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女子。
阿路斯再次跪下了两条前腿方便云幼清下来。
赫连灼看到这一幕眼中满是玩味,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大朔五公主云幼清。”云幼清穿着一身早就被灰尘污了的白衣,神情却还是不卑不亢,“百姓是无辜的,还请二皇子放了他们。”
原本平静的百姓又有了小小的骚动。
五公主何人?他们从未听说。
自古帝王多无情,每一朝都有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当朝帝王的每个皇子公主出生时都会昭告天下极尽恩宠,但他们从未听过五公主的名号。
可就是这样一位不受宠的公主,竟然愿意站出来救他们!要知道天子都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啊!
赫连灼上下打量着云幼清的身体,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剐汝一刀,可救一人。”
云幼清愣了愣,她知道此行定不会轻松,却也没想到是这种方式,但她的犹豫只是一瞬间。
她应了下来。
若是剐她一刀就可以救一条性命也算是非常划算的了。
百姓中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这是凌迟之刑啊!叫人生不如死的凌迟之刑啊!可是尽管他们于心不忍,却没人出声,他们想活命,自保的念头让他们保持了沉默。
赫连灼命人将云幼清绑在了悦来阁外面的门柱之上。
“你们大朔皇帝还真是个鼠辈,居然推出一个女人出面。”赫连灼起身,走到了云幼清面前,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可惜了,美人儿。”
赫连灼裁去了云幼清的上衣,雪白的肌肤暴露无遗,而后毫不留情地剜去了云幼清肩头的一块肉。
豆大的冷汗瞬间冒出,云幼清很疼,却咬着嘴唇逼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因为偷了一个馒头而被皇后的宫女扇耳光,也是火|辣辣的疼,最后是皇贵妃娘娘让人送来了药膏。
皇贵妃娘娘被大臣诟病红颜祸水,是烟花柳巷之地的残花败柳,配不上这尊贵的称号,可云幼清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娘娘,若是此行她能够护住娘娘的几个朋友,也算是报答了娘娘的照拂之恩。
赫连灼打量着云幼清的表情,似乎是想找出来一点后悔或者害怕,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他叹了口气,对北凉兵说道:“先放妇孺。”
于是云幼清看到那群士兵真的解开了被绑着的一个妇人的麻绳。
云幼清苍白着脸笑了笑:“多谢二皇子。”
“美人儿你这般,要我怎么忍心下手?”赫连灼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一刀一刀剜着云幼清的肉。
云幼清的目光开始涣散,不知道素荷现在如何了,素荷是养她长大的宫女,唯一护着她的人,她希望素荷可以平平安安的。
云幼清并不在意剐肉之痛,只是看着下面的百姓一个又一个的被解开了麻绳。
殷红的鲜血如注地流,不多时就露出了森森白骨。
云幼清没喊疼,硬生生忍着一刀又一刀。
先是臂膀,而后是腿,总之没一处可以幸免。
云幼清成了个血人。
俄而狂风骤起,黑云翻滚,更有雷鸣闪电夹杂其中,不多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混着云幼清的血水蜿蜒至百姓的脚下,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么多的血,这该多疼啊……
“杀了我,别动公主!”人群中不知是是谁开了头儿,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杀了我,放了公主!”
“狗皇帝占了百姓这么多年的便宜,如今竟推一个公主出来,算什么男人!”
“杀了我!放了公主!”
百姓恸哭。
赫连灼看了看云幼清,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云幼清摇摇头,气若游丝:“我已是残废之躯,还望二皇子成全。”
雨水、汗水、血水混在一起,黏黏哒哒的,让云幼清的头发粘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狂风暴雨夹杂着百姓哭嚎,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
云幼清垂着头,心想,若是她胖一点或许就能多救几个百姓了。
云幼清再没有力气说话,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挨了几刀,她想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
越来越多的百姓被放开之后不再离去,而是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磕着头,恳请这北凉的二皇子放了云幼清。
赫连灼自然视若无睹,或是把这当做一出好戏。
云幼清渐渐的感受不到疼痛了,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抬头看了一眼京城的百姓,却有一个骑着枣红色骏马的人影却闯入了她的眼。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摸索着辽远的记忆,企图寻找出关于那个人的蛛丝马迹。
云幼清的目光缠绕在那如同霜雪般的男子身上,那人也正看着她。
不等云幼清想起来那人是谁,她便失去了意识。
云幼清死了。
一千二百一十三刀,她救了一千二百一十三人。
“七弟,你来了。”赫连灼站在云幼清的尸体旁边看向了翻身下马一身玄衣的男人。
来人便是北凉七皇子赫连雪。
赫连雪朝着赫连灼行了一礼,而后目光便停留在了云幼清尸体上唯一完好的脸上。
“美人在骨不在皮。”赫连雪伸出手抬起了云幼清的脸,一双淡漠的丹凤眼细细地打量着云幼清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不知皇兄可否割爱?”
“你这蛮人,不准你碰我们大朔的公主!”
云幼清身受极刑,换来了百姓的一线生机,被放开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却还是剩下一些百姓想要给云幼清殓尸。
出声这人便是之一。
赫连雪长眉一挑,看向说话的人,脸上带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你的命是你们公主救下的,快走吧,莫要负了她的意。”
在北凉兵拔刀的威慑下,那些人终于不情愿地走了。
雨停了,却下起了雪来,赫连雪脱下玄色的大氅,裹住了云幼清残缺不全的身体。
赫连灼见此抚掌大笑:“七弟好风|流,既然你如此中意这具美人骨,那你便带走吧。”
“多谢皇兄。”
赫连雪行了礼,目送着赫连灼离开了。
“对不起。”赫连雪垂着眼,对着已经不会再回应他的云幼清说道,“我来晚了。”
风吹雪落,莹白|、精巧的雪花挂了赫连雪满身,他仿佛成了一座冰雕。
“我带你走。”
赫连雪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赫连雪和云幼清相识于十二年前,那时他十岁,是北凉送去大朔的质子,而云幼清是大朔最不受宠的公主。
大朔庆和帝共有五位皇子,四位公主。
云幼清明明身为公主,却过的甚至不如宫女。
但即便如此,云幼清还是愿意把仅有的一个馒头分给赫连雪半个。
她说,剩下的半个不能给他,因为要留给她的宫女素荷。
赫连雪见过那个名叫素荷的宫女,素荷生的很是清秀,所以当他见到素荷总是勾|引不同的男人时他还是非常震惊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事儿告诉云幼清,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她会被带坏的。
可是每当素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她们的住处,云幼清就会多一身新衣裳,或者是一些好的吃食。
赫连雪犹豫了,素荷或许也没有那么坏,她只是深宫里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身边的宫女罢了。
素荷自小被送进宫,不认得几个字,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为她的五公主换些新衣服,拿些好吃的。
赫连雪想帮衬云幼清,可他不过也只是个质子罢了。
他的母亲是逃到北凉的大朔罪臣之女,北凉是由匈奴人发展起来的国家,重视血脉的纯正,因此有一半汉人血统的赫连雪不但不受宠,还被北凉皇帝处处提防。
当时的北凉的国力并不强盛,所以和大朔有了交换质子的协议,赫连雪便是被北凉送到大朔的质子,靠着两个不受宠的皇子,两个国家保持了五年虚假的和平。
待赫连雪回到北凉后,他为了让北凉人放下对他的戒心,保持着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但暗中却发展着自己的势力。
他想要拥有足矣保护云幼清的力量。
但他迟了,云幼清死在了他的眼前,被他的皇兄处以极刑,活活痛死。
如今赫连雪能做的只剩下安葬云幼清这一件事。
北凉破大朔,改年号为建和。
建和元年,世人皆知仁襄公主,这是云幼清救下的百姓们从帝王谥号中精挑细选出来祭奠她的。
仁,宽厚、仁慈、通情达理、行惠施利。
襄,辟土有德、甲胄有劳、因事有功。
而大朔最后一任皇帝的谥号,也是史官精挑细选出来的,是谓朔荒帝。
荒,凶年无榖,外内从乱,好乐怠政,昏乱纪度。
建和二年,一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北凉的土地。
北凉七皇子赫连雪砍下了他二皇兄赫连灼的头颅祭于仁襄公主墓前,而后拔剑自刎。
谁也不知赫连雪突破赫连灼府上守卫的关键其实是一群女子,惠娘就在其中,而与她同行的是当初跟随李婶儿逃出的一群人,她们的丈夫,那些“百家兵”,死在了赫连灼统领的北凉兵手里。
这样一场小小的动乱,却让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他们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他们只希望以后过上平安的生活。
只是纵观这几代君王,似乎没有一个像云幼清那样有着真真切切为百姓着想的心。
百姓不禁唏嘘感叹,若是仁襄公主再世,今日该是如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