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而生》胖胖的加菲猫

2、记忆里的盛夏

　　第2章：记忆里的盛夏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果篮里新鲜橙子的清香。

　　徐婉卿是在一阵隐约的、刀口传来的钝痛中彻底清醒的。麻醉的余韵已经完全褪去，意识的清醒让身体的感知也变得明晰起来。她微微动了动，立刻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她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徐婉卿侧过头，看到乔慕清正站在床边。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专注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记忆中那个腼腆少女的模样重叠，又增添了太多沉稳和专业，此刻正看着她，带着询问。

　　“嗯……”徐婉卿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尝试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乔医生。”

　　这个称呼自然而疏离，仿佛昨夜那短暂的脆弱和依赖从未发生过。她又变回了那个优雅得体、善于掌控社交距离的徐婉卿。

　　乔慕清目光微闪，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走上前，动作熟练地查看了一下挂在床边的输液袋，又看了看连接在徐婉卿身上的监护仪数据。

　　“生命体征很平稳。”她说着，目光落在徐婉卿脸上，“伤口疼是正常的，如果忍受不了，可以按呼叫铃，护士会给你用止痛泵。”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职业性关怀，专业，冷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还好，可以忍受。”徐婉卿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得体，却像一层薄纱，隔开了真实的情绪。“谢谢你，乔医生。昨晚……多亏了你。”

　　“这是我的工作。”乔慕清淡淡道，她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板，快速记录着什么，“术后六小时内不能进食进水，之后可以少量喝点温水，如果没有恶心呕吐，明天可以开始进流食。要注意下床活动，防止肠粘连。”

　　她语速平稳地交代着注意事项，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病历上，偶尔抬眼看了一下徐婉卿的反应。

　　“好，我记住了。”徐婉卿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乔慕清的动作。眼前的医生冷静、专业，与记忆中那个因为递伞而脸颊泛红的初中生形象相去甚远。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

　　“你……”乔慕清记录完毕，放下病历板，看似随意地问道，“在国内是出差，还是……？”

　　“我回国发展了。”徐婉卿接过话，语气平和，“之前一直在国外读法律，刚回来不久，加入了一家律所。”

　　“律师？”乔慕清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很好地掩饰了“早已知道”的痕迹，“很厉害的职业。学姐果然一直都很优秀。”

　　这声“学姐”叫得自然，却让徐婉卿指尖微微一动。她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优秀到把自己送进医院了？可能是刚回来，水土不服，加上工作节奏有点快。”

　　“急性阑尾炎和这些关系不大，主要是解剖结构和个人体质问题。”乔慕清用医学知识客观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顿了顿，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昨天在急诊看到你，我很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我也很意外。”徐婉卿看向她，目光里带着探究，“更意外的是，当年那个……乖巧的小学妹，竟然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刻意在“乖巧”两个字上微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乔慕清迎上她的目光，口罩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人总是会变的。学姐不也从学生代表变成了大律师？”

　　两人的对话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都在试探，都在确认，都在试图将过去的印象与眼前的真人重新拼接。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位护士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徐小姐，该量体温和血压了。”

　　乔慕清顺势退后一步，让出空间。“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有任何不舒服，随时让护士叫我。”

　　“好，麻烦你了。”徐婉卿点头。

　　乔慕清转身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护士一边给徐婉卿测量血压，一边笑着闲聊：“徐小姐，乔医生可是我们院里普外的一把好手，技术好，人又负责。您运气真好，刚好碰到她值班。”

　　徐婉卿笑了笑，没说话。运气好么？或许吧。只是这重逢的方式，实在算不上美妙。

　　乔慕清走出病房，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微微吐了口气。和徐婉卿的短暂交谈，看似平静，却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徐婉卿那种礼貌下的疏离，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调侃，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记得太清楚了。初三那个午后，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因为值日走得晚，在教学楼门口看到了没带伞、略显焦急的徐婉卿。那是高她一年级的学姐，成绩优异，长相出众，是学校里很多男生女生偷偷关注的对象。乔慕清自己也说不清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走上去，把自己的伞塞给了对方，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徐婉卿在她身后那句带着惊讶和笑意的“谢谢，小妹妹”。那个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在她心里搔刮了许多年。

　　后来，徐婉卿毕业了，然后很快听说她家移民，去了国外。那份懵懂的、甚至来不及清晰定义的仰慕，就这样无疾而终。

　　乔慕清摇摇头，甩开这些突然变得清晰的回忆。现在是工作时间，她是医生，徐婉卿是病人。仅此而已。

　　然而，一整个上午，乔慕清查房、写病历、看门诊，心思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单人病房。她知道这是不专业的，但无法控制。

　　中午休息时间，乔慕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医院附近一家以清淡养生闻名的粥铺，打包了一份鸡丝瑶柱粥。她记得徐婉卿以前好像提过喜欢喝粥，虽然那可能只是少女时期随口一说。

　　回到医院，她径直走向徐婉卿的病房。

　　敲门进去时，徐婉卿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阳光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脸色比清晨时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听到动静，她转过头。

　　“乔医生？”她有些意外。

　　“路过一家粥铺，味道还不错，想着你可能快能吃东西了，就带了一份上来。”乔慕清将打包盒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尽量显得随意，“鸡丝瑶柱粥，比较清淡，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徐婉卿看着那个印着粥铺logo的精致纸袋，眼神微动。那家粥铺离医院并不近，绝非“路过”那么简单。她抬起眼，看向乔慕清，唇边漾开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谢谢，你太费心了。”

　　这个笑容，比之前客套的微笑，少了几分距离感。

　　“不客气。”乔慕清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徐婉卿轻轻按了按腹部，“比昨晚那种疼，好上千百倍。”

　　“那就好。阑尾炎手术恢复起来很快的，不用担心。”

　　短暂的沉默。病房里只有空调轻微的运作声。

　　“真的……很久不见了。”徐婉卿忽然轻声说，目光落在乔慕清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要是不在这里碰到，走在大街上，我可能真的不敢认你了。”

　　乔慕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迎上徐婉卿的目光：“我变化很大吗？”

　　“很大。”徐婉卿笑了笑，“长高了，也更……帅了。”她用了这样一个略带调侃的词语，“不再是那个需要踮着脚给我递伞的小女孩了。”

　　她主动提起了过去。

　　乔慕清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幸好有口罩挡着。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学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很漂亮。”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几分少年时代的莽撞和真诚。说完，乔慕清自己先愣了一下，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失言。

　　徐婉卿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谢谢。”她坦然接受，然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到学医的？很辛苦的职业。”

　　乔慕清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回答：“嗯，是挺辛苦的。不过，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感觉很有意义。”她省略了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或许与年少时对“强大”和“守护”的向往有关的念头。

　　“很有意义的职业。”徐婉卿表示赞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中学时成绩就很好，尤其是理科。”

　　“学姐还记得？”乔慕清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只是对方众多学妹中不起眼的一个。

　　“当然。”徐婉卿的语气自然，目光却微微移开，落在窗外，“优秀的学生，老师总会提起的。何况……”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你呢？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

　　这是一个更直接的试探。

　　乔慕清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微微握紧。她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徐婉卿：

　　“记得一些。比如，学姐是升旗手，每次国旗下讲话都很有气势。”

　　“比如，学姐经常在图书馆靠窗的那个位置看书。”

　　“还有……那次下雨天。”

　　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她没有说“递伞”那个具体的场景，但“下雨天”三个字，已经包含了所有。

　　徐婉卿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看着乔慕清，仿佛要透过那双冷静的眼睛，看到底隐藏了多少过往。

　　“是啊……下雨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时间过得真快。”

　　这时，乔慕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科室打来的，有急事找她。

　　她站起身：“我得去忙了。粥你趁热喝。”

　　“好，你去忙吧，谢谢你的粥。”徐婉卿点头。

　　乔慕清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徐婉卿，很认真地说：“好好休息。我下班前再来看你。”

　　不等徐婉卿回答，她便拉开门，快步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利落，却似乎带着一丝仓促。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徐婉卿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她看向床头柜上那份还温热的粥，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包装袋。

　　小学妹……

　　她低声呢喃，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复杂的弧度。

　　那个记忆里模糊的身影，似乎正被一个崭新、清晰、带着消毒水气息和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形象，迅速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