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的光芒》路者

16、（二〇二〇年九月十五日）

　　（二〇二〇年九月十五日）
　　媳妇儿，今天上午又给你做了脑CT和肺CT。覃大夫说这两天你的血压不太稳定，有点偏低，但没有大问题。我觉得，今天给你做CT，应该是出ICU前的例行性检查，说明这两天你就要转到普通病房了，真是好事情！
　　你今天做CT，正好妹妹也在，她终于看见你了。妹妹已经来十多天了，一直说着要看你，总也没机会。今天你的状态很好，眼睛睁得比过去大多了，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在看身边的人。妹妹一见到你就哭了，俯身摸着你的头，一遍一遍地喊“三嫂，三嫂”。她靠近你的头部推着平车，边走边跟你说话，说她非常非常想你，说全家人都在眼巴巴地盼你醒来、都在等着你回老家，说你儿子需要妈妈、天天盼你回家管他。来回的路上，我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妹妹，妹妹跟你说了很多，你好像听懂似的，静静地听着，有时眼角还流出了泪水。看你有意识、听懂话的样子，我的心情轻松多了，感觉你苏醒近在眼前，也许就在这一两天。
　　趁今天心情不错，我再给你写写我自己吧。我的经历比你要复杂得多，过去也都给你讲过，今天就写一点主要的故事。
　　我是“三年困难时期”之后出生的。那时全国经济状况虽有好转，但农民仍然很穷，吃不饱穿不暖的现象还比较普遍。妈说，我出生时又小又瘦，就一把小骨头，以为活不了，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塆儿里的婶子嫂子都说我命大，谁有奶都给我吃，到四五岁还在吃奶。那时塆儿里的孩子比较少，我的嘴巴又甜，大家都喜欢我，谁家有好吃的都会给我送一点。实际上，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至今我对塆儿里每家每户仍然感情深厚，每次回老家都会挨家拜访，有时还送去东北产的蘑菇、木耳和酒等礼物。我俩结婚后，都是你购买礼物，陪着我去拜访的。
　　五岁之前，我就像塆儿里的宝，快乐地成长。四弟出生后，我的好日子便结束了，天天照看他。记得有一天，几个小伙伴喊我出去玩，可躺在摇篮里的四弟怎么摇也不睡，把我急得乱蹦，实在没招，我把尿布盖在他的脸上，还真灵，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玩够了回家，妈把我打了一顿。妈说，要不是她回来的早，四弟就憋死了。听说他脸都憋紫了，现在想起来我还在后怕，因为贪玩，差点儿成了杀人凶手。过了两年，小弟又出生了，我又带他。因为带两个弟弟，我到九岁才上学。为赶上同龄人，我小学跳了两级，好在妈教了很多，那时课程少而且不是太难，跳级也能跟上。
　　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时，干过一件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挺有趣挺可笑的事情。那时，可能是没什么书可读，也可能与政治气候有关，我竟然喜欢上了读《毛选》。记得家里有好几套《毛选》四卷，我最喜欢红塑料封皮的那一套，就给自己规定每天读一篇文章、写一篇读后感。以那时候的水平，我哪能读得懂呀，对很多文章根本不理解，还坚持天天读，天天写，基本把四卷读完，写了厚厚的一大本读后感。可以想象，对读不懂的东西哪来的感想呢，完全是“无病呻吟”。
　　说实话，从小学到初中，我根本没学到多少文化知识，劳动、文艺宣传倒参加了不少。幸运的是，“□□”打倒了，十年“□□”结束了，教育体制得到恢复，但是，耽误了的学习已经无法弥补。就那样的文化水平，我在高一上学期还成了尖子生，下学期就被转到全县唯一的理科重点班。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我底子薄的问题立刻凸显，学习跟得很费劲，可同学们对我却很友好，特别是与两位同学相处得更好，他俩经常喊我一起玩儿。等高考分数出来，他俩都考上了，我因两分之差而落榜。
　　妈对我还抱有希望，叫我再去复读一年，叮嘱我争取考上大学。我再一次参加了高考，但觉得考上的可能性很小，回家后沉默寡言，天天拼命地干活，中午还顶着炎炎烈日、冒着四十多度的高温在野外铲草皮沤粪，沤了几大堆，手磨得起泡出血，身上脱了几层皮。妈看着心疼，不让我干，我不听，也不说话，妈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只好由着我。其实，我每天都在忐忑地数日子，既盼高考分数出来，又怕出来。有一天，爸突然兴高采烈地回家，说我考上了。当我得知高考分数的瞬间，不禁泪如泉涌，欣喜若狂。天啊，我竟然考上了！
　　我们那时上学不像现在的孩子压力那么大，基本没有人给我们施加压力，完全靠自觉自愿，高考录取率又很低，我高考那一年本省的录取率不到8%，能考上个中专都非常难，所以对能否考上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就是个听天由命的态度。现在的录取率虽然达到了90%以上，但孩子却成为“学奴”，沉重的压力几乎让孩子达到“崩溃”的地步，看着可怜，令人心疼。
　　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我和大哥一起研究，看着那么多学校，根本不知道报什么，后来竟突发奇想将第一志愿填报了一所空军院校，第二志愿是学医，本可以报五个志愿，我只报了三个。因分数还比较高，经过严格政审、四次体检，我还真被第一志愿录取了。就这样，我入校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军校学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未想过当兵的我，居然穿上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军装，绿上衣蓝裤子，上衣还是四个兜的（那时部队军官上衣四个兜，战士两个兜），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军校的生活，基本是宿舍、教室、操场、饭堂“四点一线”，有一些简单枯燥，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氛围却令人回味无穷，尤其是正统的教育、艰苦的军训、严格的管理等等，全是满满的正能量，会融入血液，能改变基因，让人受益终生。我学的是飞机机械专业，在学好专业课程的同时，我还热衷于共青团和新闻宣传工作，仅一年多时间就在全校作经验交流巡回报告，校广播室只要是我的稿件无论新闻还是散文诗歌必播报，很快崭露头角，表现突出，不到两年就成了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毕业时我二十岁，感觉自己似乎长大了。
　　毕业时，最难过的是不忍与同学分离。两年时间，我们同吃同住同学习，就像《战友之歌》唱的“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毕业前我们在校园里到处照相留影，在各自笔记本上留言签字，留下美好的回忆；分离时互相拥抱着，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久久舍不得松手。我们和队干部、□□也是如此，恋恋不舍。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仍然泪眼朦胧。
　　我们告别军校，分别奔赴空军的所有机场，东西南北，天各一方。我们九名学员被分配到驻吉林柳河的航空兵师，我和另外六人又被分配到离师部百十公里之外的一个团。该团是训练团，驻守在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山镇附近，四面环山，当时虽是9月初，但已冷风飕飕，草木凋零，落叶纷飞，满目萧瑟，让我们这几个充满幻想、急于毕业的“学生官”心生悲凉，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脑袋耷拉下来。七人中，只有我是预备党员，必须表现出比他们觉悟高，既不能情绪低落也不能发牢骚说怪话。
　　很快到了冬天，我们这些南方人彻底见识了东北冬天的冷酷。机场在山脚下，气温更低，零下四十多度是常态。要命的是，温度越低，天气越好，飞行日也就越多。天不亮起床，穿上黑色笨重的防寒服防寒靴，坐着毫无遮挡的牵引车，迎着能冻掉下巴的刺骨寒风，得得瑟瑟到了机场，检查完飞机拉到起飞线，太阳升起时放飞第一架飞机。吃早饭时，脸和手脚都冻得麻木无知觉，嘴机械地张开，手机械地把饭往嘴里送，整个是机器人，饭快吃完了嘴才找到一点感觉。到了夏天，机场温度零上四十多度，最高时至少五十度，进入烧烤、桑拿模式，这对南方人还可勉强忍受。
　　训练团是改装新飞行员的，飞的都是小起落，一架飞机每个飞行日要飞十来个架次，飞机起飞后我们机务人员要立即乘牵引车从起飞线行驶近三公里把降落的飞机拉回来加油、检查、安装设备，再拉到起飞线放飞，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每天工作常在十二个小时以上。检查飞机必须按规程和线路严谨细致一丝不苟，漏掉任何一个部位和环节就可能发生机毁人亡事故，绝不可以有丝毫的马虎大意。飞机每次放飞，只有机械师签字才合法有效，签字就是对飞机的安全承担责任，就意味着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责任就是压力，机械师每时每刻都在高压下工作，飞机一起飞心就提到嗓子眼儿，然后数分数秒地盼着飞机降落、人机安全。置身于这样的工作状态，我竟然提前半年结束了本应一年的见习期，提前当了机械师，独立负责一个机组和一架战机，而且还因飞机故障少、出勤率高，当年被评为“十佳机组”。
　　由于工作条件差、压力大，不少“学生官”坚决要求退役，脱下军装回家。我的思想也有波动，但仍在咬牙坚持。为了不那么空虚，我参加了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学考试的学习，还在省级报纸上发表过诗歌。同时，对诸如书、杂志、报纸等有字的东西都看，实在没啥可看的了，就看字典，久而久之我竟然发现能记住字典的很多内容。有一天夜晚熄灯后，我们房间的七八个人在小声东拉西扯，我突然吹牛说我能背字典，他们说我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要考考我。我把床头边像水豆腐块的绿皮《新华字典》扔给一位机械员，让他找除生僻字以外的任何一个字，我回答这个字的具体字义以及大概在哪页。他连问了几个字，我基本都答对，这几个战友立刻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称我为“活字典”。我那时的记忆力确实好，自学考试的古代文学、近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等课程一大本一大本的学习辅导大纲，我差不多都能背下来。意外的收获是，这培养出了我的阅读兴趣和自学能力，从此这两样东西一直伴随着我。许多年后，我自学英语，两次在职读研究生，均得益于此。
　　这样过了两年多，突然天上掉下馅饼，我被调到师政治部，结束了技术干部职业，走进政工干部行列。我在机械师的岗位上虽然时间很短，但练就了精益求精、严谨细致的作风，以及敢于吃苦、不怕困难的意志，这对我一生影响深远。
　　师政治部的工作，对我来说虽是陌生的全新的，但非常契合我的爱好，所以很快就喜欢上了，也很快适应了，很快能独立工作了。在师机关，工作层次高了，接触面广了，见识多了，尤其这里是全师人才和精英聚集的地方，近朱者赤，跟这些干部能学到很多东西，因此我的综合素质和能力得到飞速提升。
　　我在师政治部只干了一年多时间，就从正排职干事越级提升为正连职政治指导员，下连队任主官。这个连队的任务是维护飞机洞库，深居山沟，条件艰苦，生活单调，人心不稳，是个连续八年的老后进。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四岁，连长比我大十多岁，志愿兵都大我十岁左右，有几个士兵的年龄还比我大。刚去时他们根本不买我的账，如何管住他们，让他们心服口服，对我是个考验。指导员的主要职责是做思想政治工作，针对连队战士的现状，我采取“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方法，区分类别，因人制宜，把虚的工作做实。对老兵特别是志愿兵以理服人、奖惩严明，我抓住一个最刺头的志愿兵发生的违纪问题，立即给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这样的处分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这帮老兵立马就老实了。然后我趁热打铁，借此事对所有志愿兵立规矩、压担子，效果非常好。对年轻士兵以情感人、诚心帮教，我与多名挑皮捣蛋的士兵的父母建立通信联系，共同做转化工作，不放弃任何一个士兵，有两人我硬是将他们从违法犯罪的边缘拉了回来。同时，想方设法改善生活条件，把吃喝拉撒睡安排妥当，并安排好业余文化生活，创造拴心留人的环境。经过一年的努力，摘掉了连队长期后进的帽子，我还在全师介绍了后进变先进的经验。学会了带兵，这是我当指导员的最大收获。
　　当指导员不到两年，我被调回师政治部当秘书。可就在回政治部报到的当天，便接到电话，军区空军政治部一个部门要把我调过去，被我明确拒绝，因为我想品尝一下当秘书的滋味。可是，该部门主要领导却没放过我，很快找我们的师政委，说我挺牛，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我竟然不去，不识抬举。师政委亲自做我的思想工作，告诉我那是大机关，去后前途无量，并要求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办法，我只得服从。
　　拖了一个月，在多次催促下，我不得不去军区空军政治部报到。报到这天是6月1日，正赶上春夏之交那场□□。
　　哎呀，天都快亮了，大厅里已有人开始起床，不能再写了，下次找时间再给你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