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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牛车进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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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光大亮,白雪照进来刺花了眼,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为何如此勇猛,居然敢一人逃出来,还来这山洞中过夜。
别说遇到财狼虎豹,便是脚下一个不稳滑下山去,那也是尸骨无存。
想及此,我倒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腿肚子都开始打起了哆嗦。我埋头想要哭一会,肚子却又饿得没有力气。
在火堆上烤了个馍馍吃完,又感觉胸口硌的慌,实在是浑身每一处不难受。
我掏出那墨绿色的荷包,里面是一堆散碎银子,估摸着有二十两。
我不知道生母这么多年是如何积攒下来这些钱,她虽曾经是谢府里的正头夫人,我也是谢府嫡出大小姐。
但她生了我没多久便被休弃。她却死活不离开谢府,从一个大夫人,变成服侍别人的仆妇。
我一向是看不起她的。
我那时虽只有几岁,但我知道,若换作是我,宁可死了,也绝不受此侮辱。
想去江南,我离不开这些钱。我重将钱塞到衣服里,这一夜已经合计好了,我先去江南寻那昭楠舅舅,展元得了我的信,也一定会来寻我。不管如何,我不能这样不明白地被嫁人。
昭楠舅舅多年未曾联系,我并没有把握此行能找到他。
好在我在马车上放了许多东西,这些年也是冷惯了,一个人下江南去问题不大。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雪也停了,我在香樟山下急得团团乱转。
我的马车不见了!
昨夜风雪交加,我将车马赶到了山脚下供游人歇脚的亭子里去,便一个人上了山。
可此刻,那亭子里面空空落落,亭子周边白雪皑皑,哪里有半分车马的影子。
我在山脚下各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一点痕迹都未寻到,大冷的天急得我浑身冒汗,心中一个劲的只有完了完了。
没有了马车,没有了马车上的东西,天寒地冻的,我哪儿也去不了。
突然我想起来昨夜村子里的紫卫军和在各处搜寻的禁军。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除了他们,没有人还在外面。
他们人手众多,很可能发现了我的马车,然后带走了!
我咬了咬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刻该是去找回马车,还是拿着身上的钱重新置办东西?
我浑身上下只有二十两,凭着这二十两,我能走到江南,再去寻舅舅,再安置下来?我虽未出过远门,但二十两能做些什么还是有些概念。
不,这钱绝不能动。
当务之急,只能去寻那帮人,和他们说清楚,要回我的马车了。
我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寻到城南村,村子里炊烟袅袅,各家门户紧闭,都躲在屋子里。
看了半日,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身后跟着只瘦骨嶙峋的老黑狗,在雪地里玩。
“小弟弟,早上好。”我堆起满脸的笑容,亲切地上前招呼。
那小孩拿起袖子刷地抹了把鼻涕,警惕地打量了我一眼。
一旁的老黑狗却立刻龇了牙,汪汪的冲我叫起来。
我怕狗!更怕这种龇牙咧嘴的狗,瞬间头皮发麻,但还是竭力忍住撒腿要跑的冲动。
那小孩却先我一步,一撒腿跑进屋里去了。
我:“。。。”
没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子吆喝了一声“大黑”,手中拿了铁锹出了门,看到门口居然是我一个如此文弱的女子,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忙做了个礼,向大哥打听昨夜那帮人的去处。
那大哥挠着头顶的破毡帽,一拍脑袋说道:“哎呀,那帮人在这里可是吓死我们了。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早起我听到有人说找到了什么车,然后一帮人一窝蜂全跑了,好像是去城里了,也可能是去山里了。”
说着指了指远处的香樟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远处白雾蒙蒙,在薄雾背后便是高耸的香樟山。
而另一旁,看不见的背后,便是京师那高耸的城墙。
那大哥见我要入城,热心地帮我找到了今日要进城赶集的葛大爷。
我便和葛大爷的孙女葛思思同坐那牛车进城。
来的时候我只顾埋头赶车,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这一路积雪,便是宽敞的官道却很是难行吗,那老牛拉着我们两个人,一路哼哧哼哧鼻子冒着热气。
路上遇到好几拨穿着黑盔红缨的紫卫风驰电掣来回奔走。中间还有几次有人盯着牛车上的我们看了几回。
我和葛思思皆紧紧缩着,在牛车上的厚被褥里,只露出一点眼睛来打量。
那几伙人看了几眼,倒也没有上前来为难我们。
葛大爷眉头紧皱,满脸担忧之色,小声嘀咕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要打仗了?”
我和葛思思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葛大爷道:“你们娃子小没见过那打仗的阵仗。我们大丰朝已经太平了数十年了。记得我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这京师真是军队来往不绝。”
我也没想到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天了,问道:“好端端的会和谁打仗?”
葛大爷抽了口烟管子,摇了摇头道:“难道又是北边?”
今日的京师和昨日完全不同。
京师繁华地,每日里都进进出出很多人。昨日我虽招摇,但是京中本就各色人等杂乱,京师城门大开,来来往往好无阻拦。
可今日,老远我们便看到南城门口守卫森严,进出来往之人都要搜查一番。
我看到那些搜查的人,心中有些打突。这是真要打仗还是昨夜那帮人在寻人?
若是寻人,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昨夜冒雪离开了京师,竟是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葛大爷也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抓住一个过路人道:“老弟,这是在查什么?是真要打仗了吗?”
那过路人刚从里面出来,也一脸茫然地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啊!今日一早这城门就戒严了。他们也不说在查什么,只是每个进出的人都要仔细盘查一番。”
葛大爷收起手中的烟锅,而后有些担忧地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葛思思小声地和我道:“我爷爷今天还运来许多红薯来卖。这回若是被发现只怕要被这些人收走。”
我不解道:“为何?”
葛思思小声道:“在京里卖东西是要交钱的。我们只是偶尔偷偷卖一下,并没有交钱。”
葛大爷一片热心助我,我也不希望看到他吃亏,遂劝解他道:“大爷,你不若过两天再来卖,今日看起来查的很严。”
既已到了城门口,我总不好再麻烦他们,遂也跳下了车。见这一老一小在冬日里冻的通红的脸,我又自怀里掏出一个银两悄悄放在车上。
葛大爷倒也没再留我,他想了一番又抱怨了一通,带着孙女便也回村子去了。
我在牛车上窝了一路,腿早就麻了,此番还未走两步,已是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冻的通红的双手已经没了知觉,硬撑着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是被冻醒过来的。
刚醒过来周围漆黑一片,我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应该是在地府之中。
只是浑身的疼痛紧随而来,让我回到现实里。
这屋里冷得像铁一般,只有细细的一点光亮自门缝底下透进来。
好一会我才适应这黑暗,看到这里门窗紧闭,是个卧房,而我正躺在一张床上。
好在我身上还有火折子,颤抖着手划拉了好几遍,才点亮手中的火,刚一看清,只觉得这些桌椅板凳似乎有些眼熟。
等我冻僵的脑袋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报恩寺。
这是我在报恩寺的房间。
还不等我看清,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打着灯笼进来了。
隔着灯火,那人的影子先映在了地上,不是师傅!
但是头上发髻高耸,是个女子的发式。
我紧紧抓住一旁的被子,抓的手心生疼,从没觉得师傅的房间像如今这样诡异吓人。
那人转过火光,露出了粉白的脸来。
是继母崔氏。
我心中大石直往下坠,不知算是松了口气,还是泄了气。
看到是她,至少我安全了,可我一辈子也完了。
崔氏见我模样,嘴角却噙着冰冷的笑,她将灯笼轻轻搁在脚边,坐在一旁的桌子旁打量我。
“为何是你?为何将我带回报恩寺?”
崔氏双手捂了捂手中暖炉,看了我一眼笑道:“我们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本事。一个女子不尊长辈之命,公然逃婚也就罢了。居然随意抛头露面,还搭乘外人的车。我们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懒得和她争辩,自小她想安什么罪名在我头上,便能安什么罪名。
“也罢,你自小便不检点,如今在外长大,又没人教养,也就罢了。”
“你不必说这么多。既然落入了你手里,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你们要将我嫁进镇国公府我也认了。”
“哈哈,”崔氏捂着嘴笑了起来,“老太太到底是爱面子,就你这样的贱胚子,还给你张罗国公府的婚事。只是你可配得上么?”
怎么!虽然是国公府,可是一个为了冲喜,进门就要守寡的媳妇,她也觉得我不配?
“我再贱胚子,再配不上,也是谢府的嫡出小姐,嫁人也是正经的夫人,三书六礼从正门进的娘子,可不是什么落魄户的庶出之女能比的。”
这话如踩中了崔氏的尾巴,她脸立时粉红一片,双目如有冰刀向我射来。她幼时家中落魄,还是庶出,是以妾室之身被抬入的谢府,她的出身是她一辈子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