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镜花缘 静花缘 ...
-
（四）
唐小山一直站在门外。他在等。
夜里楼中各处又点起了金色的油灯，好像所有人都在欢愉。只有他凄冷地尴尬地站在门外。风吹过他的脸，撩起他的衣，像是在戏弄他嘲笑他。他的袖中有两把碧莹莹的弯刀，锋利得甚至可以斩断风。但他没有抽出弯刀，他在忍耐。
门就在他眼前，只有他伸手一推就可以打开。可他没有，他不敢。
从花香最浓郁的黄昏开始，他就躲在对面的楼上观察花满楼的房间。他望见那个白衣男子像鬼魅一样潜了进去，并关好了门。直到现在，白衣男子再也没有出来过。唐小山想像着里面的人是多么缠绵多么激烈，越想又越觉得心口冷。可他越是难受，又越要去想。
门前一片静寂，但他总觉得自己能听到喘息声。那些绵软幽柔，又耻辱又美好的喘息声。
等到金色的油灯熄灭，他才推开了门。
然后，他在心底满足地冷笑了一声。
窗开着，屋内充满了潮声。白衣男子敞开衣襟坐在窗边。他那半张恐怖的脸隐藏在夜与江水的光影中，也生出了阴森的美意。
“即使是客人也应该在白天来访。只有敌人才会喜欢夜晚来骚扰。”白衣男子说道。
唐小山觉得男人是在训斥他，心里感到有些害怕，却又变得比以往要充实。
“他睡着了吗？”他问道。一面问，脸一面红了起来。只是在黑暗里，不论脸有多红都不会被发现。
“嗯。”白衣男子望向窗外。
唐小山鼓起勇气走到床前去。
花满楼安然地闭着双眼。他的睡服穿得很整齐，丝被也盖得很好，并没有一处地方是唐小山意想中的模样。因此，唐小山很不甘心地看了他许久。
“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唐小山不由自主地说道。
白衣男子懒得回答他，又是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你，我会亲吻他的脸。”他笑着说道。
“可你不是我。”白衣男子悠然说道。
唐小山却固执道：“可我们很像。而且，我比你年轻很多。”
白衣男子笑道：“如果我和你一样年轻，我绝对不想像一个比我老的人，更不像想代他。”
“我别无办法。”唐小山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很多时候，我也会这样想。但事实上，本可以想出很多办法。”白衣男子说道。
唐小山又问：“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和你相似的原因？”
“这才是最神奇的事。我想不出原因。”白衣男子叹了口气道。
唐小山攥紧了拳头说道：“所以，我说我别无办法。只有成为你，取代你。”
白衣男子站起身来。他走到了唐小山的面前，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唐小山的头说道：“孩子，你真的需要选择这条路吗？”
唐小山没有躲开。他听见男人叫自己孩子，心里动了一下。
“你从没想过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你就是那个阴谋！”唐小山愤怒地说道。
“镜花缘不止有唐小山，还有唐敖，多九公，以及林之洋。你不用得意太久，我很快就会取代你。”他说着跑了出去。
“镜花缘？”白衣男子微愣。
“无花，你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痛苦的跑出去。他还是个少年。”花满楼平静地说道。
无花，白衣男子当然只能是那个无花。
“花满楼，你为什么要我去应付一个孩子。我并不善于做这样的事。”无花说道。
“因为他至始至终认为他是你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是我的孩子。纵然我说不是，也无稽于事。”
“这关系到小静姑娘最后的秘密。我希望能够尊重她，而不是将那个秘密公布出来。”花满楼说道。
无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他真是我的孩子。那么他必将恨我，也会恨你。”
“不，如果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他首先会爱你。”花满楼说。
无花想到了自己。即使对石观音的仇恨埋在他心底的最深处，可与此同时对母亲的爱也埋藏在那里。
“你似乎很喜欢他。”
花满楼感叹道：“他很像你。”
（五）
“你就是多九公？”三个黑袍人站在一个白发老人面前。
老人驼着背，抱着酒壶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镜花缘的多九公？”其中一个黑袍人又问道。
老人不理他，只是痴痴地抱着酒壶。
黑袍人见状，掀起黑袍掏出一块印有某种花纹的布来。
“你们不该来这里。”老人闷声道。
“是史天王让我们来找你的。你收了我们夫人的钱，就应该快点为她办事。”黑袍人道。
老人笑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我根本不屑于收你们的钱。”
“但是你绝不能抗拒史天王。”黑袍人扬声道。
老人的目光暗淡下来。
“想不到镜花缘也在为史天王和东瀛人卖命。”一个黄衫的少年从巷道中走了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叫人感觉无论他说了什么都该原谅他。
“是东瀛人，就不应该站在这片土地上。”从黄衫少年身后又走过一位黑衣少年。他的神色忧郁，面容如雪般苍白。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东瀛人？”黑袍人颤声说道。
老人也抬起头来。当他看见黄衫少年时，不由眉头一皱。
黄衫少年负手悠然道：“你们不论学得多么像我们，却又总是学不像。小叶，你说是么？”他低下头去问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同黄衫少年比起来，要娇小许多，甚至秀气得像个少女。他微微后退了小半步，蹙起眉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西门公子。”
“哦，西门公子。”黄衫少年笑道。
两人似乎全然不将多九公和黑袍东瀛人放在眼里。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们如此无礼！你们这是开罪了海上的史天王，开罪了我们的淀君夫人！”黑袍人怒道。他虽怒却不敢上前，反是向后退。
黄衫少年道：“东瀛有什么了不起？东瀛最高深的武学我都已经学过了，并不觉得有何过人之处。”他虽素来温和可亲，却又是个极骄傲的人。只因他的家世和师承足已让他如此。
“哼，你难道连我们东瀛最上层的迎风一刀斩也会吗？”黑袍人问道。
“那并不厉害，连无……”
“咳，我们是来找多九公的。你说得太多了。”黑衣少年抢声道。
黄衫少年面露愧色道：“小叶，我错了。”
多九公坐在地上，这才说道：“你们找我做什么？就是为了嘲笑我和史天王与东瀛人合作？”
“你们尽管嘲笑吧。整个镜花缘都是史天王的狗，所以唐敖才会杀掉朝廷任命抗倭的大员。”多九公冷笑起来。
黑衣少年道：“那个人正是要告诉你，你不必如此。”
“那个人？”多九公站起身来。
“那个人还会来关心我？还会有人来关心我？”他又大笑起来，笑得凄凉至极。
多九公笑着狂奔而去。
“他怎么能走！”黑袍人忙要追过去。
黑衣少年却冷然道：“他要走，你们就不该拦住他。”而他的话未说完，剑已经出鞘了。他的剑没有宏大的气象，而是像一条孤寂的毒蛇。三个黑袍人只依稀看见蛇影从眼前掠了过去，就感觉到了心口的寒意。他们都还算明白，这种冷的感觉是因为胸口已被开了个洞。可他们都还有不舍，因为见识了黑衣少年的剑术，他们都已相信那黄衫少年也一定会迎风一刀斩。黑袍人在东瀛，在关白的侧室手下，也都是英雄角色。只是对于迎风一刀斩，他们只听过却从未见过。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忍不住想看一看。
黄衫少年平静地说道：“你的剑法似乎更好了。”他在谈论剑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亲切。
黑衣少年轻轻一笑道：“当然。你既然要练剑，那我们之间势必一战。”
唐小山哭着扑进了花满楼怀中。他一把抱住花满楼冰凉的身体，将所有痛苦都哭了出来。
“我是多么难过！我感到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都在对我进行最恶毒的嘲笑。仅仅是因为我没有美好的身世，从小也没有父母的爱护！”
花满楼叹了口气，轻轻安抚着他。
“镜花缘其实不是镜花缘……”
“我知道，是静花缘。而你，也不是唐小山。”花满楼柔声道。此刻，他是一个最慈祥的长者。
“对，我不是唐小山，我是唐敖，是多九公，是林之洋，是整个静花缘！因为我就是司徒静花，是他们的唯一的血脉。”
花满楼愣了一下，笑道：“原来你叫司徒静花。这是个很美的名字。”
“你是头一个夸奖我的名字的人。我小时候，别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笑我。他们认为一个男人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司徒静花喃喃自语道。
“可是，我只有叫这个名字，才会时刻记起我的仇恨！”他又咬牙切齿地说道。
花满楼道：“如果那真是你的仇恨。你最应该恨的是我。”
“我是应该恨你。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向你报仇。可你却对我那么的温柔，好像把从前我遭受的苦难都用你的方式补偿给了我。我怎能向你报仇？”司徒静花将花满楼抱得更紧了。
“你本已是个不幸的孩子。”花满楼说道。
司徒静花抬起眼来，满怀期望地看着花满楼道：“你或许可以选择爱我。”
“爱你？”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他的才情和风度我也能模仿得一丝不差。但他已经老了，并拖着一副丑陋的身体。你已经不用再去爱一个这样的人。”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确已经老了。但我和他一样也在衰老。如果我只是喜欢年轻的美好，我根本不必去爱他。”
“但他是个魔鬼！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司徒静花说道。
“我看他永远都是他，既不会看成神明，也看不成魔鬼。”花满楼道。他根本看不到，却好像比谁都更能看明白那个人。
“而且，可怜的孩子，你确定这一切都是你应该背负的？”
司徒静花猛然推开了花满楼。
“连你，连你也不理解我！”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镜花缘 静花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