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苏孑迩》山居秋狸

3、托孤

　　翌日，苏孑迩应张佥盛之邀，前往湖心台听赏器乐，这习惯是张佥盛先前所没有的。

　　大门打开之际，十几个身披孝服的男女迎着漫天大雾，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哭哭啼啼的从张府门前走过，紧接着，一尊漆木棺椁若隐若现的从苏孑迩眼前晃过。

　　张佥盛感伤的叹了口气，“这许老板年轻时也算得上是一方翘楚，可惜时运不留人啊。”

　　看见棺材后，苏孑迩立马双手合十举至头顶参拜，“见棺发财，见棺发财。”这是他无意间的行为，可看在张佥盛眼里却十分的奇怪。

　　“孑迩兄也信这些？”他问。

　　苏孑迩僵了一下，随之放下手直起身，“哦，做生意嘛，还是有些避讳的为好。”

　　张佥盛点点头。

　　“诶，对了，佥盛兄今日怎有闲心去湖心台了？眼下浓雾渐起，想必湖边的雾只多不少。”他试探道。

　　张佥盛笑了，“孑迩兄刚来洛央城，自然不知道这湖心台有何妙处。”

　　“哦？愿听详解。”

　　“湖心岛每至雾时便会有人掩面弹奏古琴，迄今为止，谁也未能见得此人的真面目。”他讲道。

　　听闻此等奇要事，苏孑迩不免产生些兴趣。

　　正在他思索之际，张佥盛被一行色匆匆的人撞倒在地，仅一瞬，那人便消失在浓雾中。

　　“佥盛兄，你没事吧？”苏孑迩赶忙将张佥盛扶起来，他这一把年纪的，可别摔出个好歹来。

　　张佥盛神色凝重的摇头，他忽然伸手扒开苏孑迩的手，“孑迩兄，为兄刚想起来还有要事未解决，今日恐不能再陪仁兄了，告辞。”说完，他快步消失在雾中。

　　方才那一眼，苏孑迩分明看见张佥盛右手紧握着什么，在他想踱步跟上去时，厚重的浓雾遮住了他的视线。

　　别无他法，苏孑迩只能缓缓的朝湖心台走去，他倒要看看这弹琴之人究竟是谁。

　　站在原木铺就的栈桥之上，苏孑迩闭上双目，用心去聆听似近似远的琴声，彼时，湖心台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想知道这弹琴之人究竟为谁。

　　少顷，苏孑迩睁开双眼，而后绕着镜月湖走了半圈，最终在几棵古树密布的林中停住。

　　日升之时，浓雾渐次散去，围听琴声的人也逐渐散去，与往常无异，他们又未见到弹琴之人。

　　波声轻响间，一艘破旧的船只慢慢靠岸，撑船人抱起身侧的古琴跨下船，他一身白衣与雾无异，若不是在对比色明显的林中，苏孑迩恐怕也不会瞧见他。

　　“久闻百姓口中谈论伴雾而生的琴灵，没想到，琴灵竟也是人。”苏孑迩自雾中走近琴师。

　　琴师一笑，“若我不是人，百姓岂不是会惊骇了去。”说着，他摘下脸上的面具。

　　此人英俊不凡，绝非常人，只是他额上的伤疤却让这份美感多了几分遗憾。

　　“在下应弦。”琴师道。

　　“苏孑迩。”

　　“你方才所弹之曲甚为宏伟远大，其中似有不忿，怎么，你难道有仇未报？”苏孑迩忍不住问。

　　应弦笑了笑，“能听懂在下琴意的人少之又少，君是一位。”

　　此言既出，苏孑迩便开始熟练的拉业务了，“你既有仇，那我便是帮你疏解之人，只要银钱到位。”他鬼精的用疏解一词替换报仇二字，笑话，若是眼前这人的仇家是什么官老爷，那他苟残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若以后有用得着君的地方，在下必会寻君相助。告辞。”说完，应弦抱着古琴离开。

　　见状，苏孑迩不屑的切了一声，他还寻思这琴师气宇不凡，兜中钱财无数呢，想不到，这琴师跟他也差不多。

　　一路走回张府，苏孑迩碰巧看见外出打理生意的张熙，出于本能，他快速的躲进墙角处。

　　“娘，今日外面雾大，你肺不好，还是在家中休养为好，至于王婶那，我一会替您将豆子送过去。”张熙嘱咐说。

　　耿淑倪点点头。

　　“娘，那我走了。”张熙依依不舍的松开耿淑倪的手。

　　“快去吧。”耿淑倪摆手道。

　　眼瞧着马车消失，耿淑倪才转身回府，她这女儿哪哪都好，就是过于黏她。

　　一丝落寞和艳羡很快的从苏孑迩眼中消失，他再次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走进张府。

　　前厅里，耿淑倪正用张熙前日带回来的井水泡茶，乍一看到苏孑迩，她立马招手让他过来陪自己聊天。

　　“张夫人。”苏孑迩拜道。

　　“坐。”耿淑倪给他倒了杯茶。

　　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苏孑迩出言夸道：“这茶清香甘甜，想必是用了上等的毛尖吧。”

　　耿淑倪含笑的摇摇头，“茶叶只是最普通的茶叶，水却是城南的井水。”

　　苏孑迩了然大悟，他就说这水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原来竟是他家附近的水啊。

　　屏退了下人，耿淑倪不拐弯抹角的直接问他，“你是苏孑迩吧。”

　　苏孑迩颇有些疑惑的点头，她不是早知道自己叫苏孑迩了吗。

　　捧起茶杯，耿淑倪慈祥的用杯盖撇了撇茶水上的茶叶渣子，“是家住城南的苏孑迩？”

　　闻言，苏孑迩手里的茶打翻在桌，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怎么耿淑倪就看穿了呢。

　　“你不必害怕，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不会揭穿你。”她用眼神安抚苏孑迩。

　　“为什么？”苏孑迩忍不住问。

　　“因为你跟熙儿认识，而且，你虽无父无母，但我相信你的秉性不坏。”她这番话就像她一直是看着苏孑迩长大似的。

　　苏孑迩眼中满是不解，他想问耿淑倪为何会坚信自己是个好人，明明城中跟他接触最多的百姓都认为他是个毫无底线可言的混子啊。

　　耿淑倪笑了一下，莫名的说了四个字，“粮食仙人。”

　　她说完，苏孑迩立刻感激的跪倒在她面前，“是孑迩不好，未能早日识得夫人的身份，这些年来，多亏夫人的帮扶，孑迩才能活下来，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以后若夫人有需要，孑迩定当死而后已！”说着，他真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五岁那年，将他养大的赵阿婆不幸去世，邻里街坊都认为他是个不吉利的人，所以对他能避就避。

　　于是他只能自食其力，自己学着给自己做饭，可家里的粮食是有限的，而幼年的他又无法出去做活计，所以他只能忍着饥饿慢慢等死。

　　在某天的晌午，他趴在炕上好像见到了来接他的赵阿婆，正在他解脱的想随她离开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撑着身子，勉强的下地开门，门开时，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袋大米和一篮果蔬直挺挺的摆在那，上面还写着“米粮仙人留”的字样。

　　饿急了的他哪里还管得是谁送的，当下，他便开灶烧饭，而此后的时日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鲜的大米和果蔬摆在他家门口，直到他成人时，那些大米和果蔬才被断送。

　　耿淑倪赶紧委身将苏孑迩扶起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好不容易将你养大，又怎会让你去死。”

　　“夫人。”苏孑迩感激的看着她，这一刻，他不再伪装。

　　“人活于世，面子和尊严算得了什么，只要敢于活下去，别人就没资格看轻你。”耿淑倪说。

　　苏孑迩擦了把眼泪，赞同的点了下头。

　　“孑迩，你生于乱世，长于危难，内心必然要比熙儿成熟坚定，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扶一下她，你别看她外表坚强无畏，其实她心里比谁都脆弱。”也不知为何，她最近这心里总是发慌，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乱子。

　　“夫人放心，往后，就算孑迩死了，也定会护张熙周全。”他不管耿淑倪是不是在托孤，总之，他承了别人的恩，就要不惜一切的去实现别人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