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冬》山和屿

1、一年夏

　　芜城一中高二教室里正上着数学课，风扇在头顶呼呼地转，闷热的夏天热得人手心都发汗，黏糊糊的，短袖套在身上也热，越热越燥，恨不得找一个冒着寒气的冰柜把头塞进去。

　　整栋教学楼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像个催眠交响曲，让人犯懒，什么函数什么正切公式，都打扰不到最后一排睡觉的几个人，就靠着窗户的一个还醒着，但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数学老师看来还不如不醒。

　　那少年趴在桌子上，一只胳膊圈住半张脸，动作间脸上的透灰银框眼镜歪了些，眼头部分翘起，他伸出手指将它勾回来，手里握着黑色水笔抵在下巴上，姿态随和。

　　“何以，你给我坐好。”，讲台上的老师终于看不下去，训斥了他。

　　何以坐直身子，懒懒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挺直的腰肢又塌了下去，修长指节握着笔，顶着下颚，何以眼睛是细长的单眼皮，不笑时带着一丝探究的神情，总觉得这人肚子里没憋着好，他淡淡地瞥了眼前桌扎起来的马尾，镜片下漆黑的双眼眯了一下。

　　“三根……白头发？”，他张嘴轻轻吐出几个字，尾音疑惑，前桌的少女写字的手顿了一下，何以没发现，伸出手指捏着其中一根白头发发尾，他还挺好奇，“怎么发尾是黑的。”

　　少女忍无可忍，手伸到后面捞了一把虚空的发丝，也不知道捞没捞着，无所谓了，她真忍不了了，脸偏了偏，嘴唇微张，没出声，“有病。”

　　何以乐了，看着恼火的前桌，瞟了眼讲台上的老师，凳脚翘起，整个人往前趴，一只手撑着桌子平衡，另一只手拿笔敲了敲她靠窗的肩膀。

　　少女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蹙眉扭过去看着何以，但她没想到何以离她这么近，清清楚楚地能看见何以镜片后的眼睫被惊得颤抖，眼睑下的那一道细小的疤也露了出来。

　　她看了半晌，不语，等何以开口。

　　何以回过神来，往后退，手抬了抬作请，“您继续。”

　　少女 : “……” 来人收了何以吧她忍不了！

　　下课铃救了她一命，她瞪了眼何以，扭回去收拾好课本，旁边同桌的位置被一个短发少女站着，“池恩快点快点，去晚了食堂就没有肉了。”

　　白池恩应了一声，站起身拉着林潼往食堂跑。

　　开玩笑，不跑的话只能吃菜汤，这是一中的特点之一，还有很多，比如什么女生发不过肩，男生发不过眉，女生不许散发，男生不许剃疤头，女生不许化妆，不许穿过膝短裤和裙子，男生不许衣着暴露，不许抽烟打架斗殴，这不许那不许，白池恩都无力吐槽了，她带着林潼跑了一段路，看见食堂的尖角楼后两人才停下。

　　“妈呀……喘死我……”，林潼喘着气拉着白池恩从西门进去，“潼啊……我去找位……”，白池恩也累，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教学楼和食堂建这么远，都有几个八百的距离了。

　　“好，我去打菜。”

　　白池恩挤在人群里到处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她连忙坐下，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欸，这么巧啊。”

　　她闻声看过去，“周学长。”

　　周阎端着托盘，笑着应了声，一抬下巴，“我坐你们后面那个位置。”

　　白池恩扭头看了眼，却看见了何以，她愣了一下，周阎已经端着菜坐过去了，何以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对上白池恩的眼神，他笑了一下，“刚来？”

　　少年身高腿长，窝在学校食堂的蓝色餐桌椅上，鼻梁挺直，不张嘴说话吧，就算戴着个眼镜也是一个浑身痞气的人，偏偏他的声音特别清朗，多了丝少年气，刚好高二校服是红白相间的，就像烈焰一样。

　　白池恩刚想说话，林潼已经端着饭过来了，“池恩你跑的是真偏啊，我找半天。”，她放下饭，不经意瞟了眼后面坐着的两个人，“周阎？？”

　　周阎胳膊肘支着桌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听林潼喊他，含糊道，“我又没瞎，看见你了，喊我干什么。”

　　林潼切了声，看向旁边的何以，心想这俩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她递给白池恩筷子，凑到她耳边，“这俩怎么走一块去了？”，白池恩也挺好奇的，和林潼两人挨着说着悄悄话。

　　刚开学的时候白池恩没什么朋友，林潼是她见过最开朗的女孩，就像个小太阳，和谁都能聊得来，高一时她没有能一起吃饭的人，自己坐在角落里扒米吃，是林潼拉着周阎一起，过来问她，对面有没有人，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吃饭，女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时不时跟她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白池恩真的很喜欢林潼这个朋友，以至于被她带的话也多了一些。

　　她和周阎认识有一年了，在她眼里学长一直是温润如玉，心思细腻的那一挂，跟何以这个长相痞性格野的人压根就挨不着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林潼碗里，“快吃，我们出去再聊。”

　　“得嘞。”，林潼啃着排骨往嘴里扒饭。

　　周阎何以他们吃的很快，几分钟后，何以鼓着腮帮子，端着两人的碗去打骨头汤，头发估计是睡醒的时候没管它，乱糟糟得翘起来几根，但也没影响他好看，站在那块阳光照着的地方，衣服上的火红就像活了一样。

　　白池恩正好站在他后面两个人的地方，从她这看过去，能看见何以的侧脸，鼻梁高挺，没有了镜片的遮挡，少年纤长的眼睫被阳光映的橙黄，嘴角抿着，没什么表情。

　　怪不得学校的女生有很多喜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何以打完汤后端着碗和她擦肩而过，白池恩没注意，只是盯着桶里的汤，担心排到她之后不够两碗的量，所幸还够。

　　两人吃完饭之后围着操场散步，林潼拉着她往篮球场走，“池恩求你了好不好，陪我去看看。”，林潼双手合十，祈求着白池恩。

　　她最近看上了篮球场上的一个男生，结果嘴嗨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和班级，白池恩每次放学下课都要陪她去看几十分钟，混都混熟了，“潼潼，咱不如直接看他回哪班不就行了？”

　　“或者，找周阎他们？”，林潼突然想起中午见到的周阎，欣喜地看着白池恩。

　　说曹操曹操到，周阎捧着一个篮球和何以一起往这边来，两人还专门换了球服，林潼老远的就看见他了，扯了扯白池恩的衣袖，嬉笑，“得来全不费工夫，嘿嘿嘿嘿！”

　　白池恩是真无奈了，顺从地跟着林潼这祖宗过去。

　　“周阎！”

　　周阎正跟何以聊着晚上要去看的乐队，林潼莽莽撞撞地撞进他怀里，少年危机意识很强，意识到她找自己一定没什么好事，饶是他和她从小玩到大，也还是没习惯这小姑娘每天想一出是一出。

　　“怎么了。”，周阎拎着林潼的衣领拉开她。

　　林潼噘着嘴把周阎扯乱的衣领整好，“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个人。”

　　林潼和周阎自若地往篮球场走，路没有这么宽，白池恩只好慢几步和何以并排隔了几米的距离，何以斜睨了她一眼，手揣进兜里，慢悠悠地走。

　　周阎刚搞明白林潼想干什么，他奇道，“你别告诉我，你去了这么多次都没跟你说的那个男的说上话。”

　　“就是没说上怎么了，你歧视啊？”，林潼叉着腰瞪他。

　　“行行行，惹不起你。”，周阎想起小时候他就用力拉了林潼一下，被他妈打得哇哇哭，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篮球场人很多，林潼走在最前面，她左右看了一下，扯着身后周阎的衣袖，躲在他后面，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球场最里面的一群男生，“那儿，蓝白色球服背后写着十九号的那个。”

　　她猛地拍了一下还在找人的周阎肩膀，一脸认真，向是托付给他什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了！”

　　周阎咳了几下，揉着林潼打的地方朝人家走去。

　　林潼看他走了拉着白池恩坐到看台上，瞟了一眼身后，“何以呢？”

　　白池恩顺着她视线往后看了下，身后站着的少年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她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这才发现何以已经和别人一起打球去了。

　　周阎成功问到那个男生的名字，顺便走到何以那边和他们一起打球，两人坐在阴凉处看了一会，球场突然一阵喧闹，爱热闹的林潼站起来看向场上所有人都看的门口。

　　一个穿着百褶裙的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抬起手不知道在和谁打招呼。

　　芜城一中不允许女生穿裙子，猛地出现个例外，林潼有点惊讶也羡慕，过了几秒，女孩往蓝白球服的十九号那走，她又烦闷地啊了声，“池恩，她不会是那个人的女朋友吧？”

　　白池恩看了看那个女孩，她走到那的时候并没有和十九号多说什么，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树荫下，“不一定，再看看吧。”

　　她看了眼身旁的林潼，“要是真的是女朋友，你就放一下吧。”

　　林潼撇着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