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地》六月芽生

5、主教

　　交谈结束之后，薇薇安借口去安排后面几天的事情，先行离开了接待室。纯白的接待室里，在一瞬间变的极其安静。时不时有微风吹起垂地的纱帘，偶尔还有飞鸟掠过，在白纱上投下阴影。
　　路伊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巨大的花束，花束也是白色为主，只在一些边缘有一点其他颜色的点缀。除此以外，桌上再也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他环顾整个接待室，接待室很大，也许是因为一片纯白的缘故，显得整个屋子一场空旷。明明摆放了许多东西——接待桌椅、沙发躺椅、还有许多雕塑和装饰品。
　　当他的目光看向了薇若拉，她就静静的坐在旁边，听着大家的谈话。
　　“为什么薇若拉不能说话呢……”路伊斯忽然有些失落地开口，他看着薇若拉如同局外人一般坐在这里，仿佛无法融入人群之中。
　　卢里恩有些欲言又止，他看向薇若拉，又看了一眼路伊斯。
　　这个小小的少年，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瘦小，却又比大部分的同龄人要成熟，所以一时间，卢里恩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讲述真相。
　　但他也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做出了回答：“或许我们可以抵达终点，去问一问荒野之神，去得到故事的结局，解决所有的疑惑。”
　　路伊斯看向卢里恩，他认可卢里恩的话，于是他立刻询问：“我们要怎么抵达终点？”
　　“喔喔——如何去呢？”卢里恩故作思索，眼睛不停地转动，然后将路伊斯一把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将他拉到窗边，一把拉开窗纱，一齐看向这座纯白洁净的城市，“荒野之神会面见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士，当我们走遍这片大陆，集齐所有的荣誉，神会给我们所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路伊斯看着窗外，那宽广雄伟的城市，他为卢里恩的话心动，但又为这番话担忧：“所有的荣誉？我……我做不到，我做得到吗？”
　　“你做得到。”卢里恩不假思索，“我与薇若拉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抵达终点。”
　　薇若拉走了过来，她忽然一把将路伊斯抱入怀中，就像母亲拥抱自己的新生孩子那般，紧紧抱着他。即使自己并没有心跳，也无法表述自己的情感。
　　卢里恩十分自觉的离开了会客室，他轻轻地关上门，却在门外遇见了早已离开的薇薇安。但他丝毫不意外出现在这里的薇薇安。
　　他面对着自己刚刚关上的门，背对着薇薇安，询问：“我们真的要让这个孩子来承担这一切？或者我们应该放他离开。”
　　“他需要你们指引他抵达终点。”薇薇安的回答十分的简单，“我们也需要他帮我们一个忙，主教大人会以最好的礼物作为回报。”
　　“我知道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会带着他通往终点，所以我不会阻拦。但我希望你们知道，他只是个孩子。”卢里恩终于转头看向了薇薇安，那双机械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愤怒的情感。但当他看见薇薇安那头近乎白色的头发，白皙到能清晰看见血管脉络的皮肤时，他收回了自己的愤怒。
　　他刚刚扬起的满腔烦恼在一瞬间消泄殆尽，乌鸦头摇了又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卢里恩转身朝外走去，他朝着外面的平台走去，去那里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薇薇安目送着他离开，她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微微蹙起眉头。她的胸口微微剧烈的起伏着，她的目光一直在卢里恩离去的方向和接待室的大门之间徘徊，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换上微笑，拍了拍手。
　　刚刚离开的两位发条女佣缓缓从阴影里走到她的身边，薇薇安声音低沉地下达命令：“你们负责照顾几位客人，记得在各个方面都要照顾好我们的客人，无论主教大人说什么，你们都要照顾好我们的客人。”
　　名叫安娜的两位女佣向主人致意，她们那用蓝宝石制成的双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与思想，发条带动着齿轮不停转动，她们也借此得以行动。
　　薇薇安满意的点头，她推门走了进去。她看见薇若拉与路伊斯都在窗边，小小少年靠在温柔女子的怀中，他祥和地睡着，宛如刚出生的婴孩。
　　她有些不忍心打扰，但她现在不得不开口：“我们快要到了。”
　　路伊斯抬起头，看向薇薇安，她正看着自己，神情平和。
　　薇若拉看了一眼薇薇安后，她低头亲吻了一下路伊斯的额头，便将他推向了薇薇安所在的方向。
　　“主教大人已经在等候您的到来了。”薇薇安朝着路伊斯鞠了一躬后，便推开了门。
　　两位女佣已经等候在门外，她们用那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双眼盯着屋子里的人，那双宝石眼睛明明闪着光，看得久了却让人感觉脊背发凉。
　　路伊斯走到门口，可薇薇安却没有跟上去。
　　“薇薇安夫人，您不与我们同行吗？”路伊斯走到门外，却发现薇薇安并没有在自己的身边。他回过头去，薇薇安依旧站在原地。
　　薇薇安听见他说话，缓缓地转过身来，她向着路伊斯礼貌地行礼，她的嘴角扬起微笑：“我的使命到此结束，接下来请您会见主教大人，请您勇往直前。荒野之神会护佑您。”
　　路伊斯不理解薇薇安所说的使命到此结束是什么意思，他刚想询问为什么，薇若拉却一把拉起了他的手，拉着他走向阶梯。
　　路伊斯不断地回头，薇薇安一直微笑着目送着他们离开，两名女佣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将薇薇安的身影挡住。他的肢体语言浮夸得像是戏剧演员，伸出双手将路伊斯向前推搡着，好像是希望他赶紧离开。
　　路伊斯抬起头，那个挡在自己眼前的是卢里恩，他微微低下头，伸出手，轻轻地捧住他的脸，将他脸转回正前方，让他的目光一直向前。
　　他看向前方，那是洁白的尖顶城堡，花窗与草地是这片一成不变的洁白里唯一的点缀，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无论建筑或是人，他们都像是失去了颜色那般的苍白。
　　许多人站在城堡的阶梯尽头，那不是很长的阶梯，但路伊斯离开麦克伦号，站在阶梯之下，一望无际的白让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他看见阳光洒落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他看见阳光被分解成七彩的光，均匀的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路伊斯眯起眼睛看向上方，薇若拉牵着他向上走去，卢里恩也在他的身边，就好像父母陪伴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故事的起点。
　　阶梯上，那白袍的高大老者拄着镶嵌着无数宝石黄金的手杖，那顶钻石与欧珀组合而成的花冠稳稳的冠在白发之上。洁白的长袍上是金线组合而成的华美刺绣，它们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光。
　　所有人都是白发，无论年龄。但只有那位老者的眼瞳浅到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静静伫立在他身边的那些贵族打扮的男女们，他们的眼睛还能依稀辨认出浅浅的绿色。但他们的皮肤白皙到几乎能看清每一根血管的脉络。
　　当路伊斯抵达他们的面前时，年轻的男女们弯下腰，向他深深行礼。老者高高举起手杖，他的声音沧桑沙哑，语流缓慢：“欢迎您，远道而来的客人。”
　　路伊斯看着那根高举的手杖缓缓移动到自己的头顶，看清了老者脸上那副带着些许高傲但依旧努力保持平和的神色。他小心翼翼的低下头，不出他所料，手杖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荒野之神祝福您。”老者缓缓放下手，他身后的年轻男女们立刻动身，推开了城堡的大门。
　　城堡内部远比他想象的要华丽，那是明显的巴洛克式风格，珍珠与欧珀点缀着里面的一切，小到烛台，大到绘满整个屋顶的装饰绘画。
　　老者走在前方，他的步伐缓慢，每走一步似乎身体都有在颤抖。
　　“等等……”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回过头去，老者在看清身后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但很快，他又重新换上了那副有些高傲的平和神色。
　　“温莎，你有些失礼。”
　　名叫温莎的青年慌忙低下头，他有些慌张的解释：“抱歉，雷德托克大人，安娜们跟进来了。”
　　雷德托克终于开始看向那两名跟在路伊斯身后的机械女佣，他的眼里闪过一秒的愤怒，但只有那一秒。在与女佣们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睛对视之后，他依旧用着不紧不慢的语气：“这就是安娜吗？自从薇薇安离开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它们了，就让他们跟着吧，就当是薇薇安回来了。”
　　路伊斯悄悄回首看了一眼雷德托克，他不是很懂他们这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但他还是发觉到其中好像存在一些不能被提及的故事。
　　温莎连忙退回队伍之中，不再说一句话。
　　雷德托克看向路伊斯，微微露出抱歉的神色：“让客人见笑了。”
　　“不、没有的事。”路伊斯连忙回应，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喜欢面前的这位老者，他那双褪色的双眼里有太多的秘密，也藏了太多不会表露出来的情绪。
　　卢里恩适时的接上了话：“雷德托克主教，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困难需要我们帮忙。”
　　一句话便将雷德托克的目光和注意力转移到了卢里恩的身上：“噢那时我们无法应对的事情，我想您也知道，牺牲者的灵魂化作树木，树木组成了森林，可是森林需要营养，树木也有生老病死，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向森林补充营养与新生的小树。但这也让我们无力再应对即将到来的火焰，而那些平民百姓他们能做什么呢，他们甚至无法为树木提供营养。”
　　“喔——我当然知道，幼苗也需要在大树的庇护下才能成长，如果幼苗连新叶都还没有长出来，要如何抗下大风大浪呢？”
　　“这您就不用担忧，幼苗如果不经历一些风浪，要如何成为参天大树呢？”
　　“希望这颗幼苗不会因为过早而来的风浪而夭折。”
　　“她当然不会。我们为她寻觅到了一位合格的园丁，只需要简单的培训，他就可以替代守护她的野兽，帮助这颗幼苗茁壮成长。”
　　卢里恩那双机械眼睛死死地盯着雷德托克，他沉默了，一直沉默到雷德托克走到大厅正中央那张华贵闪耀的王座前，沉默到雷德托克走上那七步台阶，沉默到他坐下来，与他们目光齐平。
　　“希望主教理解，我们的园丁，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雷德托克并没有再理会卢里恩，他的目光忽然充满慈爱，他看着路伊斯，缓缓开口：“欢迎您来到因麦雷特，您可以花费几天适应这里的生活，当然在生活开始之前，我们有一件东西需要交给您。”
　　话音落下，一名少女便捧着一个银质的长条盒子走上前来。盒子上雕刻着骑士打败恶龙的俗套故事，赤红的宝石如血滴一般镶嵌在恶龙的脖子上。
　　少女跪在路伊斯面前，双手捧着盒子，虔诚地奉上这份宝物。
　　路伊斯被这份阵仗吓了一跳，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也让王座之上的雷德托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还好薇若拉就站在他的身后。她温暖的双手抓起路伊斯的双手，向前伸去，接下了那个盒子。
　　少女退下了。雷德托克再次发话：“赞美荒野之神，赞美我们的骑士。”
　　屋子里所有人忽然开始欢呼，他们高举着双手，仿佛救世主再临。
　　薇若拉将路伊斯紧紧护在怀中，她洁白的羽翼微微张开，轻轻包裹住怀中的孩子。
　　王座后那复杂绮丽的花窗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仿佛这一刻，无数的赞歌降临人间，人们高举双手，为即将征战的骑士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