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地》六月芽生

19、过去和以后

　　“嗯。”阿加莎回应着，朝着塞蒂米的方向跑去。
　　“我很喜欢来这里，这里很安静，也听不见那些老师们唠叨。”塞蒂米看着女孩奔向自己，站在自己身边。他将身子靠在栏杆上，看着阳台下方的巨大天文钟的指针缓慢转动着。
　　“你要学很多课程吗？”
　　“是啊，我得学习如何处理国政，还得学习语言、数学、天文、炼金，很多的课程。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呢。”
　　“那些老师们为什么不给我上课呢，我每天都只能看一些历史故事，然后去参加晚祷。”阿加莎有些不服气，撅着嘴抱怨。
　　“等你再年长一点你也要学了。”塞蒂米说着，伸手揉了揉阿加莎的脑袋。
　　阿加莎抬眼看向塞蒂米，他正温柔地笑着，眼底倒映着天文钟的蓝色光辉。
　　阿加莎没有再说话，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阿加莎，你喜欢这里吗？”塞蒂米问。
　　“你知道我的名字？”阿加莎看着塞蒂米将手收回，看着他眺望着远方。
　　“我当然知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喜欢这里吗？”
　　阿加莎低下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我喜欢，也不喜欢。我喜欢在这里生活，还有我的妹妹，还有你。可是我讨厌纠缠我妹妹的臭狐狸，他太狡猾了，他迷惑了她。”
　　塞蒂米对这个回答好像不太意外，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我也是。我喜欢也不喜欢。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会喜欢又不喜欢呢？这里明明不是一个幸福的地方，可是我又不得不一直留在这里。”
　　“你真奇怪。”阿加莎感慨。
　　“你好像也一样。”
　　“我才不一样。”阿加莎反驳道，“主教大人说了，我有很重要的使命。而且我只是不喜欢那只狐狸而已，我才不讨厌这里。”
　　“他和你讲什么了？”
　　阿加莎一五一十告诉了塞蒂米。讲述时她满心满眼都是骄傲，全然没有注意到塞蒂米眼底一闪而过的忧愁。
　　“真巧，我也有很重要的使命。既然我们都有很重要的使命，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吧，一起完成使命，怎么样？”
　　后来，他们时常会通过传递纸条的方式聊天。塞蒂米会将阿加莎感兴趣的知识写在纸条上，藏在蔷薇花丛里。阿加莎则会写一些琐碎的生活日常，告诉塞蒂米平凡的孩子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有时他们也会相约在晚祷之后，偷偷溜进图书馆。
　　塞蒂米会带上自己的书本，亲自给阿加莎讲解她不知道的一切。
　　“为什么图书馆平时要关起来？而且只能让年满十四岁的人进来？”阿加莎趴在书桌上，侧着头看着塞蒂米。她晃荡着双腿，心情愉悦。
　　塞蒂米认真看着阿加莎在自己的课本上的涂画，欣赏着她那在自己的教导下写的相当漂亮的字迹，慢悠悠回答：“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秘密——老师们是这么跟我讲的，如果没有教授们的特别批准，就算能进来也只能去特定的区域借阅。”
　　“但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偷偷溜进来吧。”
　　“偶尔不守规矩也很刺激吧？”塞蒂米合上书本，伸手抚摸阿加莎的头。
　　“你经常这么干吗？”
　　“也不算经常吧。但是规矩久了偶尔也想要放纵一把。下周依旧来图书馆吗，还想学什么？”塞蒂米笑着问。他也趴下来，与阿加莎面对面。
　　阿加莎假装思索的模样，许久都不说话。
　　塞蒂米没有催促，虽然他看上去十分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阿加莎却迟迟不给出回答。
　　她忽然反问：“如果下周我不来了呢？”
　　“那我会在纸条上写最难的谜题，这样你就会想着来图书馆见我，然后让我给你讲解。”塞蒂米想也没想就回答，仿佛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很长时间了，就等着一个机会能说出来。
　　“那我要学天文。”阿加莎说，她坐直了身子，望向另一侧永不停歇的天文钟和星象仪。
　　“天文？”塞蒂米顺着阿加莎的目光望去，天文钟和星象仪像是宇宙星辰的具象化，它们持续不断散发着诱人探索的光，吸引着人的目光与欲望。“会不会太难了？”
　　“不是你说的吗，最难的谜题才会让我想来让你讲解。”阿加莎转过头来冲塞蒂米笑，她像是月亮旁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当月亮隐去的时候，在观看者的眼眸里闪闪发光。
　　塞蒂米愣了一秒钟，才呆呆地回答：“好。”
　　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某一天，阿加莎如约去蔷薇花丛后取纸条时，却没有找到纸条。
　　是课程太多忘记放了吗？阿加莎略微有些失望，她环顾四周，也没有在附近看见什么人。
　　可是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很多天以后，都没有再见到那张纸条。
　　直到她听见薇薇安姨妈叛变的消息，直到塞西莉亚被护卫队带走，囚禁于高塔，她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收到塞蒂米的纸条了。
　　他还没有教会我天文的知识。
　　阿加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书桌上只放着一本早就已经翻看得破旧不堪的教义典籍。书页并不平整，里面夹着这段时间里他们互相交流的每一张纸条。
　　她静静坐在书桌前，直到太阳落山，窗外的灯光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阿加莎缓缓站起来，她抱起典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生怕压坏了任何一张纸。
　　她的房间简单到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张铺在地上的地毯。其实大部分城堡中的孩子的卧室都是这样，虽说可以自己凭喜好装点，但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塞西莉亚那样肆意的特权。
　　毕竟薇薇安姨妈是主教大人的孙女，而主教大人似乎……也很喜欢塞西莉亚的样子。
　　想到这里，阿加莎的手不禁抓紧了怀中的典籍。
　　不然为何要让她住进高塔，那座城堡最后面，像珍宝一样被藏起来的高塔，是历代‘婚礼’的‘准新娘’才可以入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选择塞西莉亚呢，塞蒂米。
　　她微微蹙起眉头，脸色阴沉。双臂用力将典籍紧紧锢在怀中。
　　她像往常那样躺在床上，怀抱着典籍进入梦乡。梦里她会回到图书馆，塞蒂米会准备好她感兴趣的任何话题和知识，等着与她分享。
　　第二天的日子是那么平常，世间一切都在照常进行。
　　直到晚祷之前，侍女找到了阿加莎：“阿加莎小姐，主教大人有请。”
　　“欸？”阿加莎有些吃惊，上一次见主教大人还是在三年前吧？这一次他又要做什么？
　　但她不敢怠慢，跟上侍女前往主教大人的书房。
　　走廊外星河在安静流淌着，垂挂在天花板的烛台洒下有些冰凉的淡蓝色灯光。
　　侍女将阿加莎带到书房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然后示意阿加莎进去。
　　阿加莎有些忐忑，她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厚重的书房门。缓缓伸出手推开了门。
　　是他发现了我们偷跑进图书馆的事情吗？不……如果发现了的话是不会等到现在才说的吧。那是什么，是因为塞蒂米和塞西莉亚的事情吗？
　　书房里空无一人。
　　阿加莎向里面走去，书桌后也没有人，但却能看见那张椅子后面有一扇门——那扇门虚掩着，里面露出昏黄的温暖灯光。
　　那是烛光从门缝里透露了出来，像一双温暖的手，一点一点牵引着阿加莎的目光。它招招手，催促着阿加莎赶紧进去。
　　她推开了门，那扇门意外的很轻，只需要很小的气力就能推开。
　　那是一间卧室，一间小小的，甚至有些逼仄的卧室。
　　只有一张还算宽大的床在中央，帷幔从天花板上垂下——天花板是星星的模样。卧室有一半的墙壁被落地窗取代，但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外面的光进不来，里面的光也出不去。
　　床的周围堆满了书籍和石板，它们有的破旧不堪，甚至有的石板都已经碎裂成好几块碎片，有的却崭新的仿佛只翻看了一两次。
　　雷德托克在窗边踱步，直到他听见阿加莎进来的脚步声才停止踱步，看向她。
　　“你会因为我这么晚了还传话要你来而不高兴吗？”他出声询问。
　　欸？阿加莎被这个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但她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摇了摇头。
　　“是吗？”雷德托克好像对这个回应并不感到意外，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有时候我们就是这么违心，总是会做出和内心不一样的表达。”
　　阿加莎没有说话，她看着雷德托克。对方穿着睡袍，褪去平日里的着装后，厚重的长袍让他看上去有些佝偻。他到底多少岁了呢？在主教的位置上坐了有多久了呢？
　　“塞蒂米并不是有意抛弃你的。”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敲在阿加莎的心上。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并不是他选择了塞西莉亚吗？那意思是……塞西莉亚选择了他吗？可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面，更何况塞蒂米是绝对不会接受那只狐狸的，除了塞西莉亚，没有人能接受那只臭狐狸，不应该是这样……
　　“是使命选择了他们。‘婚礼’选择了他们。啊……那真是伟大的人啊。”
　　阿加莎看着雷德托克慢慢走向自己，在距离自己只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下。她看见他沧桑的面容上交织着欣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我们在最前线，支撑着屏障守卫我们身后的土地。每隔十年，‘婚礼’会选择我们之中最纯洁无暇的孩子，他们会在两座高塔之上沐浴自身，平静内心，孕育纯洁无暇的结晶。最后我们将见证纯净之物的诞生。”
　　“婚礼……”
　　“不，那不算婚礼，但也算‘婚礼’。多美妙的名字啊，所有人都怀抱着最美好的祝愿，那是多少人心里最幸福最充满希望的一刻啊。阿加莎，你知道麦克伦吗？那是无数先贤的灵魂汇聚的结果，那是我们守卫身后土地的屏障，是我们永恒高洁的意志。可永不停歇的战士也会疲惫，也会动摇，‘婚礼’中诞生的希冀不正好能鼓舞它们，也鼓舞我们吗？”
　　“所以，他们才是背负着使命的人吗？”阿加莎显得有些许失落。
　　“不，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使命，只是他们更幸运，命运选择了更纯白无暇的他们。阿加莎，你也有你自己的使命。”
　　我吗……阿加莎的失落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她凝视着雷德托克的眼睛，等待着他告诉自己是何使命。
　　“风已经捎来了骑士的消息，也捎来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会帮你抓牢命运，我承诺你，阿加莎，你会成为塞蒂米的合法妻子，在‘婚礼’之后，你将有权抉择你们的未来和命运。我向你承诺。”
　　这番承诺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轻轻落进了女孩的心里，她的畅想里是阳光与鲜花，有流淌不休的星河；是朝升和夕落，有说不完的秘密。
　　“我向你承诺。”
　　多么有力的话语，多么权威的话语。
　　它就在阿加莎的心里，在她的梦里生根发芽。
　　站在高塔厚重的大门外，耳朵里还能听见尸体向下滴落血滴的声音。
　　要敲门吗？
　　阿加莎迟迟没有抬手。
　　离‘婚礼’没有多久了，他需要安静准备，他不能分心。阿加莎劝诫着自己，‘婚礼’之后，我们就离开吧，去自由的世界。
　　终于，她决定转身离开。
　　以后的事情，还是留给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