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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后尘 ...

  •   塞西莉亚的讲述戛然而止。他们都听见了一串脚步声正沿着楼梯蜿蜒向上。
      “快躲起来!”塞西莉亚低声喊着。她四处张望,却没有找到一处适合躲藏的地方。这高塔太小,像一座囚笼,鸟儿连在里面展翅都困难重重。
      塞西莉亚只得让路伊斯躲在那堆画作后面,让他找好时机溜出高塔。
      守卫来到了塞西莉亚面前,他规规矩矩行完礼后,开始环顾四周。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塞西莉亚赶在他的目光瞟向那堆画作之前,开口询问。
      “您刚刚是在和谁交谈吗?”守卫连忙转回目光,看着塞西莉亚。
      “自言自语而已。”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昂起头,“我今天很累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不要随便上来。”
      “抱……抱歉,主教大人让我们保护好您的安全。‘婚期’将近,我们也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我真的要‘逃婚’的话,我早就在母亲回来的那一天离开了。”塞西莉亚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她说完便挥挥手,示意守卫赶紧离开。
      可守卫没有往后挪动步子,相反,他上前了一步,微微弯下腰,带着些歉意说道:“很抱歉,小姐,我得确保高塔里没有闯入不速之客,不然主教大人怪罪下来,我……”
      “我说了没有人!”塞西莉亚不悦地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是一位不值得信任的人吗?为什么不能好好听我的话,我一直都在高塔里,我说过没有人闯进来,我刚刚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她絮絮叨叨着,手不停拍打着轮椅扶手,紧紧抓着守卫的注意力。
      路伊斯知道这是塞西莉亚在提醒自己赶紧离开。
      他蹑手蹑脚从画作后溜出来,咬紧牙关,手紧紧拖着画框,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守卫不停向塞西莉亚道着歉,没有往身后看过一眼。
      塞西莉亚一直故作气愤,不停责怪着。她的眼睛眨的很快,只为了在偷看向路伊斯的时候,不被守卫察觉到。
      路伊斯的每一步都很轻。他踮着脚,不敢让鞋跟碰到地板一次。走到楼梯口时,他对塞西莉亚点了点头,飞快消失在视野里。
      塞西莉亚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她闭上眼睛,微微瘫了下身体,说:“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是。”守卫说着,伸出手想去推塞西莉亚的轮椅。
      但塞西莉亚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请不要碰我。”
      守卫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些许,但他依旧保持着略有歉意的语气,说了句“抱歉”后便离开了高塔。
      路伊斯像来时那样避开了守卫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薇若拉一直站在窗前等待着,当听见关门声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快步上前,拥抱了路伊斯。
      路伊斯伸出手拍拍薇若拉的后背,安慰着她。
      出了什么事吗?薇若拉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拼凑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出了事。我听了一个故事,总觉得不是一个好故事。”路伊斯郁闷地坐在床边,他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止不住的叹气。
      薇若拉走过来,用翅膀盖住他的身子。柔软的羽翼轻轻上下拍打着,如母亲在晚安哄眠。
      路伊斯感觉头有些疼,他躺了下去,将自己裹紧柔软的床中。天使的羽翼依旧覆盖在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是——紫丁香的味道。
      今夜,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已经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的母亲将孩童时的自己抱在怀里,她的怀抱有淡淡的紫丁香气息。
      那天阳光正正好,烘得身上暖洋洋。
      草地上铺着野餐垫,妇人的鹅黄色丝绸长裙柔软的落在上面,春日的野花飘落在裙摆上。
      所有人都在笑,听不见内容的欢声笑语充斥着自己的周围。
      还有那淡淡的紫丁香气息。
      像一只捕捉不到的小鸟,围绕着自己飞翔。
      梦醒时,身边是扯下自己被单的阿加莎,还有在一旁叉着腰生气的薇若拉。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课程了,路伊斯先生。”阿加莎的话语依旧是那么冰冷没有多余情感,她也依旧冷着脸,像一个机器。
      路伊斯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四仰八叉地躺着,手不自觉的盖住了眼睛,挡住相当刺眼的阳光。
      “还有十四分二十七秒。”
      “好……好的,我知道……”路伊斯喃喃出一句话,眼睛却不自觉地要闭上。
      “还有十三……”
      “好好,我现在就起来!”路伊斯捂住耳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会在门口等您。”阿加莎面无表情的收起怀表,快步走到房门前。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在关门的那一刻说,“十二分钟后见。”
      路伊斯有些无奈地揉揉自己的头,抓乱自己的头发。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不过这也很正常,早起的人的大脑总是很难和身体一起醒来。
      薇若拉拿来了梳子,帮路伊斯梳着凌乱的头发。
      “呃……我真的很讨厌早起。”路伊斯抱怨着,慢腾腾挪下了床。
      十二分钟后,路伊斯梳洗完毕,准时出现在了阿加莎面前。
      阿加莎收起一直看着的怀表,带着路伊斯去往上课的地方。
      连续好几个月的训练让路伊斯在剑术课堂上显得游刃有余。但唯一让他一直不习惯的,还是拿着纸笔在一旁一直记录的阿加莎。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老师收起剑,伸了一个懒腰。
      路伊斯将剑放在一旁,直接坐在了地上。
      剑术教室很空旷,偌大的房间里就连支柱都没有几根。尖肋拱顶整齐排列,光透过巨大的洁白花窗,落在地上,洁白的地板呈现出七彩的光晕。
      教室里只有三个人,此时此刻只有阿加莎“沙沙”的写字声。
      路伊斯低着头,喘着气,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阿加莎小姐,你也可以休息了。”老师看向阿加莎,微笑着说着。
      阿加莎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师:“今天的课程还有一个半小时,课程结束后我会在主教大人的书房等待您。”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离开时她的脚步声很重。
      “看起来她有点不高兴呢。”老师说着,坐在了路伊斯身边。
      “她每天看起来都不太高兴。”路伊斯仰头躺了下去,躺在光里。
      “毕竟她每天要负责很多工作呢。”老师也跟着路伊斯躺了下去。
      “我只希望她明天不要一大早就来掀我的被子。”路伊斯嘟囔了一句。
      老师仰起头,看着穹顶。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问:“路伊斯先生,你觉得塞西莉亚小姐和阿加莎小姐谁更好?”
      路伊斯睁大了眼睛看着老师,他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与两者相处的点滴,始终不给予回复。
      老师盘着腿,双臂搭在膝盖上。长发散落在柔软银白色的丝绸长袍上,他的手指不停敲打着长靴的鞋跟侧面。他戴着月桂叶的银发冠,光穿过发冠投下的阴影正好落在他的双眼上。
      见路伊斯一直不回答,老师也不再追问,只是自顾自地讲述起来:“原本定下的是阿加莎小姐,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住进高塔的却是塞西莉亚小姐。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现在都很难站起来了,所以才这么着急让你去把塞西诺德找回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要去找塞西诺德先生?”
      “‘婚礼’需要塞西诺德和主教大人一起主持。他一直在森林边缘维持平衡,阻止黑恶向前,如果他要回来的话,就得由另外一个人替代他。”
      “所以由我去。”路伊斯坐了起来,他抚摸着那把练习用的佩剑,脑子里想着的全是以前读过的骑士小说,想象自己骑着骏马挥舞利刃的样子。
      他越想越激动,忍不住拿起剑挥舞了几下。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他刚刚打败了眼前的假想敌人。
      “森林里都是野兽,很多时候野兽们可比人更恐怖——尤其是那些被黑恶感染的野兽,他们没有痛觉,会一直厮杀直到他们的血流干。”
      路伊斯并没有认真听老师说话,此刻他正专注于和自己假想中的敌人战斗。
      战斗片刻之后,路伊斯转头看向老师,他问出了他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你们所说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我记得塞西莉亚小姐好像才十四岁吧。”
      老师的脸色变了一下,他站了起来,踱步了片刻,又坐在了路伊斯身边。
      路伊斯看着老师反常的模样,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去问问主教大人吧。”
      “我知道了。”
      下课之后,路伊斯去了雷德托克的书房,可他在门口站了许久都没有推门走进去。他在门口仔细回想了这段时间以来雷德托克对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话,他意识到雷德托克或许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不要分心。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路伊斯选择了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每次都会准时出现在房间餐桌上的午餐,却没有一点胃口。
      薇若拉从卧室推门进来,她坐在路伊斯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路伊斯没有回应她,只是一直在想他遇见过的那些人,还有那天在高塔里听到的故事。他在努力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找准自己在故事里的位置。
      他有些烦躁地环顾四周,他总觉得最近房间里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
      等等……安娜们呢?
      路伊斯盯着门口,原本一直安静站在门口的两位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薇若拉也没有提起过她们,仿佛她有意让自己将她们遗忘。
      薇若拉端起桌上的食物,举到路伊斯面前,等待着他伸手拿取。
      “薇若拉……”路伊斯刚想开口询问,薇若拉的摇头却打断了他。
      路伊斯有些不高兴地瘪瘪嘴,还是乖巧地不出声,沉默地吃起了午餐。
      “你今天有些多嘴,阿特兰斯。”书房里,老师低着头站在书桌前,双手局促不安地互相握着放在身前,静静听着雷德托克的训斥。
      阿加莎就站在雷德托克身边,她的眼神冰凉,冷漠地看着老师,看着摘下月桂叶头冠的他。
      雷德托克微微探起身子,将放在桌子前端的头冠拿起,放在手中不断抚摸着,他感叹着:“多漂亮的头冠啊,我还记得这是你光荣凯旋时,我亲自为你戴上的。那是多壮观的一只恶兽啊,我还记得它黑夜一般皮毛在高塔上随风飘舞,像夜晚一样笼罩整个因麦雷特。我还记得工匠们用它的骨和血造成那些精密的机械玩具,现在它们还在因麦雷特的街道上穿梭着吗?”
      老师一言不发,他的眼睛失神地盯着地板中反射出的自己,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还想回到前线去,阿特兰斯。你想回去吗,你做好准备回去了吗?”
      老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但还是一言不发。
      “去和塞蒂米做个告别吧,‘婚礼’会在一个月之后开始,我希望你能尽最后一份忠心,阿特兰斯,你知道‘婚礼’神圣不可侵犯,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搅,她也不行。”雷德托克的声音逐渐严肃起来,他将头冠扔回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师。
      阿特兰斯终于抬起头,他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嘴微微张开。他有太多太多话要说,可是所有声音抵达嘴边时却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知道这是雷德托克在逼迫他一言不发——他一向不喜欢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阿特兰斯咬紧了牙:“没有,主教大人。”
      “送他出去吧,阿加莎。”雷德托克挥了挥手。
      书房外,阿特兰斯叫住了送完他出去后就准备回去的阿加莎。
      “阿加莎,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阿加莎冷冰冰地回答。
      “你难道想成为第二个薇薇安?还是想让塞蒂米成为第二个我?你知道那不是婚礼,你在执着什么?麦克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高位者是会欺骗人的,谎言包裹着的即使是真相但那都已经不能相信了。”阿特兰斯着急地抓住了阿加莎的肩膀,他不停摇晃着对方,企图将那些冰冷从少女的脸上摇晃走。
      阿加莎一把推开了阿特兰斯:“阿特兰斯先生,对我来说你也是高位者。塞蒂米和塞西莉亚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也有。总有人要做出牺牲的,这都是为了后人,并且主教大人已经给过我承诺了,他是一国之主,他不会骗人。”
      她说的那么坚定,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她。
      失望爬上了阿特兰斯的面容:“你们不能像我们那样失败了,为何要步我们的后尘呢,阿加莎?对雷德托克来说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每颗棋子都有自己的使命,可我们和棋子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追求,你为何要做没有思想的棋子?”
      “请回吧,阿特兰斯先生。”面对对方苦口婆心的劝说,阿加莎只是冷漠地做出回应。
      阿特兰斯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将月桂叶头冠戴了上去。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即使身边都是阳光,却没有一丝肯施舍于他。
      他转过身,扶着墙,缓缓离开了。
      阿加莎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回到了书房内。
      她看向高位者,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和满头的白发,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和随时汇报来的前线的战况,看着他身后那长长的写满了牺牲战士与无辜百姓的名字的卷轴,看着那看不见尽头的卷轴一直蔓延到天花板之上。
      即使是棋子又如何呢?人总是会为了不同面而做出不同选择的。
      如果每个人都为了自己而活,那谁去为了他人而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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