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晓梦黎明(2) ...


  •   【一直想着他】

      它走向远方。

      没有妈妈的年幼孩子几乎什么都不懂,每一下迈动的步伐都是未知和茫然,寂寞和饥寒如影随形,死死攫住扒手猫的躯壳。

      仿佛一种代偿,扒手猫总是下意识注目依偎在一起的家人,试图从千百位母亲身上,找到妈妈逐渐消散在回忆中的身影。

      旅途漫漫,扒手猫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幸福美满的存在,罚所在的家庭,大抵是它见过的最矛盾的家庭。

      它见过罚一家出门野餐的场景。

      阳光正好,坐在轮椅上的郁抱着膝盖上的谜拟Q,梦从篮子里取出三明治递给发呆走神的罚,平日里看来分外死板的斯内克,看向梦的眼神也是带了太阳暴晒后的温暖——

      “小罚!小郁!你看风筝飞起来了哦!”

      梦高举着手冲自己的孩子呼喊,身边跟了只开心到乱蹦跶的火稚鸡。

      商家略显粗心,最后的风筝线并没有打好结,好在斯内克及时赶到,把将要飞离的风筝线牢牢抓住,而将要跌倒的梦也刚刚好被他单手揽进了怀里:

      “梦,小心点别摔了。”

      “没关系的,斯内克肯定会接住我的吧?”

      梦上挑的语调里有信任和依赖,斯内克轻声“嗯”了一声,怔愣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把妻子的鬓发挽在耳后。

      亲密的肢体接触明显让这位古板又高傲的贵族先生有些不适应,他微咳着松手,在夫人闪闪发光眼眸的注视下把风筝线打了个小小的结。

      “这个风筝给——”梦止住声音,转头看看一起看着她的罚郁兄弟两人,选择凑近自己的丈夫,“斯内克可以帮忙也放一个风筝吗?小罚和小郁,一人一个!”

      “荣幸之至。”

      即使在这种时刻斯内克也依旧彬彬有礼,最终结果是,两个孩子都得到了飞得高高的风筝,就连梦也得到了一支斯内克别在她耳后的白色风雨兰——

      那是相当动人的家庭氛围,扒手猫不在乎眼前的这位母亲曾依偎在另一个白发男人身边,先前流浪所见背后的伦理俗常在此刻温暖前不值一提,更何况,它在名为梦的母亲的眉眼里,看到了妈妈。

      更美妙的是,这个家庭很富有,扒手猫时不时能在宴会结束后扒拉点吃的。那个月接连的饱餐,甚至让它胖了几斤。

      能为孩子举办这种宴会,他们的父母一定很爱他们的孩子,所以这里生活的孩子和宝可梦一定会非常幸福。

      纠结又纠结,扒手猫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越上窗棂——它太想见证它未曾拥有的,可以将它彻底击毙的温情了。

      是一楼,名为郁的孩子的卧房。

      虚弱的孩子为画框中的母亲画上蓝色的眼眸,薄红覆盖苍白的脸颊,郁看着亲手绘画的全家福,露出一个期待又羞涩的表情。

      孩子的父母很快就回来了。捧着画框而出的郁看着因乱跑而发烧的罚僵住了微笑,行色匆匆的梦只来得及摸摸郁的脑袋,夸赞一句“郁的画真的非常美丽”,接着赶忙寻找住院所需的证件,抱着罚离开了家里。

      “没关系的,毕竟我没有生病,是哥哥不小心生病了嘛,去照顾哥哥是应该的……”

      郁吃力地带动轮椅回到房间喃喃,巨大的画框坍塌的墙一般碾在郁的身上,扒手猫甚至觉得眼前瘦弱的孩子要被一整个压扁。

      轮椅移到了画架前,那幅对于孩子而言完成度相当高的全家福安静地立着,而那个脆弱的如纸片一样的孩子,深深地凝望着自己花费大量时间才完成的精美画像,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要懂事啊,一定要懂事啊。不然的话,和哥哥相比又好得了多少呢?父亲会失望,母亲会伤心的。”

      “啊啊,本来是我让给哥哥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不可以让母亲难过,如果这样的话……”

      “又该怎样,把母亲从哥哥的手里抢过来呢?”

      抢。

      这是一个让郁惊讶的字眼,贵族最重要品质的就是扶持与谦让,他不该这样,这可是土匪的行径。

      脆弱的嘴唇被咬破皮,红色的血把近乎苍白的唇染成令人心悸的红。郁沉浸在一片懊丧的氛围中,握紧画框的手寸寸收紧,连青筋都绷起,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把那幅画连带着精致华美的画框轻轻放进了垃圾桶——就像孩子在对待自己最珍视的宝物那般。

      克制的冷静只维持了片刻,孩子沉寂的眼眸因敲门声亮起,开门进入的佣人低眉顺眼,却依旧撞在枪口之上。

      “为什么来的是你?母亲呢——?!”

      少爷的发难来得突如其来,半只脚踏进房间的佣人被劈头盖脸砸来的画具给送出门外,徒留深陷轮椅的郁因过大的运动幅度捂着胸口喘气,而他的宝可梦们全无亲近和安慰之意,蜷缩在角落畏惧地看着恢复成平静模样的郁。

      趁着屋中孩子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吓得腿软的扒手猫悄悄离开了窗台。

      这世界上,比无条件奉献的爱意更多的,是需要抢夺的爱。

      其实,哪只有爱需要抢夺呢?宝可梦之间的领地竞争,温和的母亲被撕扯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哭得更响亮的婴儿得到母乳,懂事的孩子被夺取了母亲的关注——有那么多事例证明,抢夺才是拥有的前提。

      那是再怎么兄友弟恭、家庭美满的表象都无法掩盖的真理。

      片刻的观察让扒手猫顿悟,离开息安市的它时刻谨记过往生活教授给它的经验:抢了食物和水就吃掉,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这样才算得上拥有。

      只是没想到故人能在此刻遇见,如此想来,那个把它拎来宝可梦中心的孩子,日后依旧会像以往那样抢夺母亲的视线,啜饮着兄弟未曾表现的愤怒和难过一点点长大。

      就像招摇撞骗,流浪着从无数宝可梦手中骗取食物的它那样。

      扒手猫忆起过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涯,忽得把脑袋摇成一个螺旋桨:

      它干嘛要想那么多关于那个恐怖训练家的事情?!忘了刚才被威胁的事了?!脑袋要脏掉了!

      宝可梦中心路过的沼王很担心扒手猫。傻愣愣地走到跟前递来一只蓝橘果,眼见扒手猫乖乖低头吃了,才回到训练家身身边,红着脸露出一个傻憨憨的笑;而那个训练家摸摸沼王的脑袋,也笑着向扒手猫挥手。

      宝可梦中心到处泛滥着温情,沼王送来的蓝橘果很美味,甜蜜之中泛着一缕爽口的酸,口腹之欲被满足的时刻,扒手猫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这是扒手猫憎恶的、绝顶无用的良善。

      用施舍来标榜自己的品质高尚,赠予的礼品覆盖的表层亲密一触即碎——说到底,不过是看它长得可爱,支付内心的怜惜,以此获得高高在上的满足。而究其根本,沼王的赠送行径,并不能为扒手猫谋取一个长久的避风港。

      于是落入肠胃的蓝橘果不是善意给予的饭后点心,而是裹挟着蜜糖的毒药。

      是要让它记得一点外来的好,来放松警惕,然后又一次面临必死的局面吗?

      不可能。

      扒手猫眼睛微眯,趁着那个训练家没有注意,把他身上的宝可梦图鉴顺走盘在自己的身边。紫色的尾巴尖微勾,毫不犹豫,把那个可怜的图鉴丢到了床下的果篮里。

      反正它抢到了,就归它。它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是属于扒手猫的生存法则,容不得他人质疑。

      扒手猫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它听着训练家着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感受着床单失去最后一丝暖意,明月升起,训练家红着眼眶抱着宝可梦图鉴离开,扒手猫终于懒洋洋地结束了自己的睡眠。

      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白吃白喝的日子很美妙,但它不想再看到令它作呕的画面了。

      如果沼王和那个训练家对待它像那个雪发少年那样恶劣就好了,它说不准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撒娇讨好。因为它知道自己有那份理智毫无顾忌地迅速抽身,它填饱了肚子,威吓也能使它保持警惕。

      坐在窗台上的扒手猫为自己不由自主的联想怔愣,又很快回神。趁着夜深人静,病房无人看守,它跳下窗台:

      说它犯贱也好,没脸没皮也罢。

      毕竟它想要的,从来不是单薄的萍水相逢,而是森然白骨与赤色血肉相连,唯有死亡才能分别的永恒。

      “沙啦”,扒手猫轻巧地落在草地,头也不回地离开宝可梦中心。

      事情本该在此终结的,它接着流浪,接着走向它根本不知晓的远方。

      如果它没有听见机器的轰鸣与犬吠,假使它没有回头,看见足以使它浑身发抖的泛光尖刀和铁笼——

      毫无疑问,那些粗声畅谈日后金钱收益的人类,是扒手猫过往既恨又怕的盗猎者,他们的目标是宝可梦中心吗?

      猫咪是夜行生物,扒手猫的眼睛在夜色中泛起明亮的绿光,它纠结片刻返回,眼睁睁看着几人大摇大摆地推开宝可梦中心的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保安呢?还有乔伊小姐?

      扒手猫感到自己在发抖,其实没有谁比它更清楚偷猎者的手法:懒惰的家伙不会选择耗费大量的力气,以惊醒一整个宝可梦中心的人的风险葬送自己的钱途。

      他们大概是下了药,接下来只用坐收渔翁之利,把昏迷的宝可梦们抓进笼子,抽筋拔骨——就像它和妈妈曾经遭遇的那样。

      而扒手猫之所以如此清醒地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它多吃了一只蓝橘果逃过了今天的晚餐而已。

      那只沼王会以什么样的状态死去?那只毛蓬蓬的火伊布会被剥去皮毛吗?那只罕见又怯弱的闪光拉鲁拉斯会被卖出什么样的价格?

      其实它该逃跑的,它只是一只小小的扒手猫而已,它得去找人类所说的“君莎小姐”。

      只是犹豫了片刻而已,陌生的气味刺激到待机的犬类宝可梦,扒手猫眼睁睁看着几只恶犬耸动着鼻尖,泛着亮光的眼眸正对上它的眼睛。

      它转头就跑。

      为什么要留在原地?它是大傻逼!

      身后杂乱的犬吠接连响起,夹杂着盗猎者的高声呼喊,拖曳着泪水拼命奔跑的扒手猫,没忍住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

      快好的伤口又一次破裂,肺部的空气挤压殆尽,大脑因缺氧而嗡嗡作响。扒手猫能感觉到身后的犬吠逐渐变得响亮,那些随风倒伏的皮毛似乎在下一秒就要绞进锐利的犬牙。

      【孩子,跑。】

      那天妈妈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着铁链,攀附大地的利爪因太过用力而崩裂流血。她用带着倒刺的舌头最后一次舔舔它的头毛,苍森眼眸沾了水光。

      【好孩子。跑得越远越好,跑到天亮,跑到可以吃饱的地方,跑到一个就算你倒在地上露出肚皮都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如果它已经进化成酷豹,成为那种姿态修长、可以肆意奔跑的宝可梦,又该怎么活下去呢?妈妈还没有教它怎么狩猎和捍卫自己的领地,在骗到食物之前,它应该已经死去了吧。

      不过也没差啦,它现在,照样也被抓住了啊。

      和好几年前如出一辙的夜晚,伪善的月亮捂住眼睛,不忍观看被死死卡住脖子的扒手猫。盗猎者嫌弃着闯入者的廉价,死神双手合十等待着一只小猫来到他的身边——

      妈妈,对不起。

      扒手猫怀着哀痛,在心中默声致歉。

      苦难没有终点,天空一直是黑色,月亮是红色。明明它那么惜命,那么努力地在跑了,却依旧没有找到像梦一样、充满幸福的远方。

      或许是它骗了好多宝可梦的代价,或许是老天爷看它太寂寞了,这一回要领着它去找妈妈……

      “——喂,那个家伙,还欠了我一份限量版的‘双倍树莓戚风’。”

      宁静夜晚格格不入的少年声音让盗猎者手猛然一抖,扒手猫感觉吐出一半的灵魂和空气一起冲进躯壳。眼睛瞪大到快要撕裂眼角,视线只能集中在丛林中漫步而出的少年。

      天亮了……?

      明明只是笼罩了薄薄的一层的白光而已,那光亮甚至比不上烛光灵、甜甜萤和电萤虫,扒手猫却觉得眼睛像被灼烧了那般,浑身颤抖着地流出名为“欣喜”的眼泪。

      “在君莎小姐来之前把他们全都解决掉,”名为罚的少年似乎是被打扰了睡眠,语气中的不满浓稠到让人胆寒,“如果解决不掉的话。”

      “就把你抽筋拔骨,拿去炖鸡汤。”

      什么嘛,居然是对身边的火焰鸡也这么说,怎么这么倒霉啊,变成你的宝可梦。

      扒手猫支撑着身子站起,又哭又笑。

      火焰鸡已经是习以为常。猛火宝可梦双臂交叉胸前,爪尖绷紧,气势磅礴的烈焰自它的腕间和腿部燃起,而后毫不留情地冲向了盗猎者。

      数量众多并不是优势,火焰溅射里很快传出盗猎者和恶犬的惨叫,很远很远的那边,红与蓝翻转的灯光拖曳着刺耳的笛声赶来。

      月亮啊,月亮。

      羞愧吧,接着羞愧下去吧!!

      睁开你逃避现实的眼眸,松开你捂住耳朵的双手,戴着镣铐和无法赎清的罪孽,和缄默的群星一起,溺死在爱与死亡共舞的昨夜、今夜与明夜!

      扒手猫看着雪发少年自火光中漫步而来,明明汹涌火光遮蔽了他身上全部的光芒,可它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腐草荧光,亦胜天心之皓月。

      泪水涟涟的扒手猫看着罚逐渐接近,长途奔跑又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让心跳得好快,在急促的,近似爱恋的心跳声中,扒手猫看着那个少年停留在它的身边。

      下咽的唾液滚过烧灼的喉咙,扒手猫感觉自己的喘息像可怜的抽泣,它只是执拗地抬头,像在注视一个执掌生死、喜怒无常的神明,又像在凝视它等待许久的人间黎明。

      妈妈,虽然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紧绷的肌肉因为温柔光芒的降临而松弛,它蹒跚着向罚迈出了第一步。

      嘶哑的嗓子发出一点都不柔软的“喵喵”叫,扒手猫围着罚的腿绕了个圈圈,它试探性地用头蹭蹭少年松垮垮的睡裤——这一次,它没被踢开,也没被拎起来。

      真好,妈妈。

      它好像……终于找到了哦。

      那个有太阳晒到的,可以安心露出肚皮的地方。

      疲惫翻涌而上,扒手猫就这么在罚的脚边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晓梦黎明(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