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文》山山而石

1、第 1 章

　　母亲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旗袍，站在镜子前整理衣领裙摆。母亲有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在时珍只有几岁的时候，她就很难过，为什么自己的头发又短又黄，而母亲的头发又黑又长，像丝绸一样。母亲披着那一头秀发，穿着蓝色的旗袍牵着时珍走在街上，经常会引得路上的行人顿足，有的甚至还频繁扭头看。时珍特别讨厌这种目光，尤其是隔壁家张大婶给母亲介绍对象时，说什么今天我家的侄子在小区附近看见你了，说你气质很特别，我家侄子是市里的小学老师，不介意你离婚带个孩子。时珍是觉得，这些人心怀不轨，想要将母亲抢走。但是幸好母亲总是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这些嘴碎的大妈大叔们。后来时珍每次和母亲外出，看到有些恶心的中年大叔盯着母亲，她总是恶狠狠的盯回去。
　　再后来时珍16岁了，她的头发也如母亲一般乌黑亮丽，16岁的少女倔强又美好。可是母亲的头发却已经花白，身材也因为劳碌奔波变得臃肿，那件旗袍却再也穿不下了，被母亲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柜子最深处。
　　“时珍，去上学了？”隔壁家张大婶看见时珍拿着豆浆咬着馒头，时珍嗯了一声，然后就着急忙慌的跑出小区，张大婶和自家媳妇说道，“时珍妈妈年轻的的时候可漂亮喽，我那侄子，现在教育局局长，当时就见了一面就稀罕的不得了”。
　　“那为什么没成呢？他当时也是个老师吧，铁饭碗呀。”媳妇一脸惊讶。
　　“还不是为了时珍，说是怕嫁过去了，那家人不好好对时珍。”张大婶一脸惋惜。
　　“不过时珍妈妈的面条铺子开的还是满红火的，养养时珍和自己绰绰有余。”媳妇说道。
　　“确实，这人各有命，咱们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日子。”张大婶揉了揉手里的面，觉得够劲道了，就把它切成一条一条放入滚沸的锅里。
　　“时珍生的可真漂亮，我看着和电视剧里的那些小明星可差不了多少。”媳妇看着电视剧，指着容貌秀丽的演员说道。
　　“那可不，时珍一家都是大美人，基因好。时珍的姑姑，也就是时珍妈妈的亲妹妹，十六七岁的时候还上过电视台呢，只是...这孩子命苦，不说了，不提这种倒霉事”，张大婶将煮好的面条端上来，“面好了，快来吃吧”。
　　如果说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就像一个个饱满的橙子，那么时珍觉得自己是一颗柠檬。她并不觉得漂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人是有很多面的，漂亮只是表面而已。青春期的女孩子喜欢成三结对，一下课就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而时珍总是独来独往。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认识她的，“那个独来独往的漂亮女生”，她们是这样评价她的，可时珍不知道，她以为她只是学校里的小透明。
　　游泳课上，老师吹响了哨子，“哔”的一声，岸上的女孩们猛地扎入水中。少女们姣好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像蝴蝶一样柔软又优美。时珍挺喜欢游泳的，她觉得在水里能让人感受到宁静，岸上的加油声再怎么吵，在水里她也听不清，她唯一的专注点就是怎样游的更快，怎样超过前面那个女生。到了终点，起身上岸。周围的同学吵吵闹闹的声音再次传入脑中，吵的她心烦意乱。水顺着她的头发，她肌理的纹路往下滴。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光滑细腻。她将用毛巾揉着头发，余光却盯着旁边被女生围着的许友宁，她每次都是第一。被围在人群中的许友宁和朋友们嬉笑打闹，嘴角漾出一个微笑，牙齿洁白整齐，嘴边还有个浅浅的梨涡。时珍偷偷盯着她看了好久，她觉得她笑起来可真好看，电视剧广告里的空姐都没她笑的好看。她也曾经偷偷对着镜子学习怎么笑，可是她的嘴角是微微向下的，不笑的时候像个苦瓜脸，母亲也总说她天天耷拉个脸，像谁欠了她似的。她翻看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母亲年轻的时候笑的也是好看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可是她为什么笑起来那么别扭，对着镜子张牙舞爪了一番，时珍不得不放弃。
　　如果说时珍是橙子里的柠檬，那么许友宁就是橙子里味道最为鲜美的那一颗，时珍在日记里这样写到。许友宁常年都是年纪前十，钢琴十级，舞蹈也很拿手。她总是穿着各种颜色的小皮鞋，校服外套里面的衣服天天不重样，基本上都绣有蕾丝边和蝴蝶结。集体照里，所有人都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显得灰头土脸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么突出，笑容灿烂热情洋溢。
　　“要不要吃颗糖”，越泽递过来一只棒棒糖，他的手指很长，白皙干净指节根根分明。少年面容清俊，琥珀色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时珍接少年手中的棒棒糖，撕开包装纸，一口咬下。越泽嘴角微扬，阳光洒在他身上，柔软又清冷。
　　要是说朋友，时珍好像的确有一个朋友，那就是越泽。但是学生们总说，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哪有什么纯洁的友谊？这种男性朋友，最容易被别人开玩笑，所以时珍为了避嫌，说自己和越泽只是普通同学。
　　“怎么会想到报名参加游泳比赛”，越泽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打趣的调调。
　　时珍看了他一眼，将糖果的包装纸丢给他，“这个糖果不是很甜，好吃”。
　　太甜的东西腻得慌，她不喜欢吃蛋糕也不喜欢喝奶茶，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做的豆花。
　　“下次还给你带”。
　　“快看，隔壁班的越泽诶，又来找时珍了。”女生们围在一起小声聊着八卦。时珍最怕这种，只要是男生女生单独在一起，这群小八婆就能脑补很多粉红泡泡的情节来。
　　越泽刚打完篮球比赛，看样子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未全干，发尖被水沾湿。黑色球服下的身材清健有力，肌理细腻，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厚重感。
　　“她好漂亮啊”，和越泽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时珍忍不住开口。
　　“谁，古力娜扎？还是迪丽热巴？”男生一脸好奇。
　　“哪跟哪啊”，女孩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不耐烦，“我说的是许友宁”。
　　“哦哦，不认识”，男生不咸不淡的回应着。
　　“你们男生不会觉得许友宁很漂亮吗？”时珍抬头看着越泽，他好像又长个了。
　　“没感觉”。其实男生平时谈论最多的是时珍，但是越泽不敢告诉她。他看着她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眉目漆黑清冷，脸颊毛茸茸的，嘴唇红润光泽，像一只兔子。
　　“越泽，还打球吗？”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围了过来。
　　“不了，我们去吃饭的”，男孩们看到一旁的时珍，瞬间明白过来，朝着越泽露出几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跑向篮球场，继续挥洒汗水，少年们鲜活又耀眼。
　　他们是鲜活的，时珍暗暗想到，可是自己却是古板的。
　　“你喜欢吃的糖”，越泽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糖。上面写着什么什么candy，看样子是进口的，“这个不太甜，你每次头晕或者运动之后可以吃一点缓解一下低血糖。”
　　作为回报，时珍请他去妈妈的面馆里吃面，也不管他喜不喜欢。
　　越泽成绩优异，为人礼貌，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时珍的妈妈，时佳林特别喜欢他。每次来都要将二人比较一番，说什么，我们家时珍啥也不行，学习吊车尾，送她去学钢琴舞蹈啥的，也总是坚持不下来。妈妈唠唠叨叨的，时珍听着就心烦，默默的吃着面，一声不吭。而越泽，还很有耐心的帮时珍说好话，和时珍妈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大美人吧”，饭后时珍与越泽在公园里散步。
　　“啧啧啧，你们都喜欢漂亮的啊？”
　　越泽微微的笑了下，盯着时珍默默不语。
　　“要说谁最漂亮，应该是我姑姑，邻居说她上过电视节目呢”。
　　“有照片吗，没有的话我可不信”。
　　“佳洁姑姑，十七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妈妈把她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但是那些邻居大妈大爷们说，我和她长得很像，比我妈妈还像”，时珍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啊，对不起”，越泽一脸慌张。
　　“没事啊，佳洁姑姑在世的时候，我爸妈还没结婚呢”，时珍顿了顿又说到，“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一天就突然死了？”
　　“时珍，你别吓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越泽一脸紧张。
　　“切，这就害怕了？据说，那也是一个晚上，像现在一样，佳洁姑姑的尸体就在公园的花丛中被发现了”，时珍指了指一旁的花丛，“喏，就是哪里”。
　　“你别吓我啊”，一阵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越泽感到背后发凉。
　　“哈哈哈，我瞎编的，你真没劲”。时珍露出个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