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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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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茗离开苍南山的那天,暮霭沉沉,漫山的雾遮住了去往人间的路。她奉掌门之命,将掌门故人的信笺带给一位男子。
男子居于长安内一处僻静的宅院,待宅院的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的脸。那双暗淡的眼睛在门开启的那一刻堆满希翼,而在看到申茗之后,又重新堕入灰暗。
申茗将信放入他手中,嘱咐这信物是苍南山掌门帮忙交付的。他打开信封后,一个物件掉落出来。申茗抻着脖子看去,是一片红叶。红叶早已枯去,半片都是叶脉,似是这将晚的秋。
申茗交付信物之后便回了苍南山,叶落又青,几年轮转,蝉鸣衔着浓厚的云铺在头顶,早早枯落的叶子掉在申茗头上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多年前那个憔悴的男人。
她问掌门关于那个男人的故事,向来知无不言的掌门沉默半晌,指尖的白棋举起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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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掌门口中申茗得知那位男人名叫江裕之,多年以前的江裕之才气过人,风姿特秀。而掌门的故人,不是旁人,正是掌门的师姐,李松棠。
那时候的李松棠是前任掌门指定的掌门继承人,苍南山大小事宜皆由她接手。掌门那时还是个泼皮孩子,时常嚷着让李松棠带着他去山下玩。
李松棠将掌门托付给旁人,掌门不愿意跟着旁人,偏要李松棠带他。无奈之下,李松棠牵着掌门的手走出了苍南山,来到了长安城,顺手救下了遭人嫉恨而被绑架的江裕之。
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遭到绑架又被女子救下,江裕之觉得自己颜面无存,又不肯放下身段,反倒指责李松棠多管闲事。
李松棠却对江裕之此种行为视而不见,救完之后便带着掌门游逛长安城,待掌门尽兴后回了苍南山。
然而回苍南山不久,扫落叶的小师弟打开山门,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江裕之。“找人,找那个桦茶色衣裙的女人。”
再见到江裕之,这位初次见面语气不善的青衫公子放低了姿态,道自己处境危险,身边尽是豺狼虎豹,所托侠士也皆服务于旁人。
他知李松棠心善,也求她原谅自己失言,望她能多出手保护自己。掌门听后破口大骂,江裕之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从李松棠平静的眉眼中看不出些许意味,只从低矮的掌门口中知道眼前的女子身份非同凡响。
他诚恳道歉,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待他满怀失望走出山门,李松棠站在他身后,道自己在长安城内有相识的侠客,可将江裕之托给那侠客保护。
江裕之喜出望外,腿脚都站不稳地踩着阶梯上来,道自己日后定加倍感谢李松棠。
可即便有侠士的保护,也抵挡不住朝堂上歹人的诬陷和诋毁。
天子怒言一出,昔日令人艳羡的才子便被贬到偏僻之地。他失魂落魄地醉酒度日,直到那日李松棠突然出现在他屋顶上,和过去那般一样笑眼望着他。
她带他乘船看月亮,吟诵那位诗仙的诗句。她背得磕磕绊绊,那副似偷懒的学童的模样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懂她的鼓励,思虑许久,决定辞官归隐一段时日。他选择来到苍南山山脚,学着那些隐士潜心修学,不闻世事,待修学之后,重归仕途。
可不知为何,他总时不时跑到山上,敲门寻她。此后不知多少时日,他与她共看月落日出,听鸟鸣兽啸。
那份隐于心底的情绪,随着快速溜走的日子渐浮于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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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未待阐明那份心绪,江裕之无聊时书写的诗句被恶意解读,天子派人来抓他入狱。
他被囚车带走时,一个蒙面人劈车欲要带他走。他知晓那是谁,却不敢相信那样稳重的女子会有如此行为。
天子想要他入狱,他便不可能逃走。他怕李松棠和苍南山会惹出什么麻烦,便将自己的胸膛往李松棠手上那把刀上撞,做出一副自己是李松棠的仇人的模样。
一片混乱之际,他深深地握住李松棠的手,低声道天子不杀文人,他会有被释放的那一日,也会有与她相见的那一日。
随后他用力推开李松棠,在嘈杂声中,他看到她艰难地回头退场,才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江裕之被关在潮湿阴冷的牢中,这一关,便是许多年。直到多年后新帝登位,查清过往的诗案,才洗清他的冤屈。
只是再见头顶灿阳之日,他已不再年轻。他想,李松棠或许早已成为苍南山新任掌门,也或许早已寻一个与她相当的江湖人结为夫妻。
他望着一身伤痛又家徒四壁的自己,心有不甘,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前往苍南山,只好写一封封信寄给李松棠,只是未收到过回信。
他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江湖巨变,苍南山也被卷入其中,李松棠为护苍南山惨死。后来掌门接管后,苍南山正式淡于江湖,只做门派中的闲云野鹤,不参与世事。
迎战前夕,李松棠写下了给江裕之的回信。她说,若她能活着回来,她便会等他一生,等他出狱,等与他共度余生。她在信封中夹了一片红叶,放在书房里。
而信,直至多年后才被掌门发现。掌门思虑许久,差申茗将李松棠的信交于他。掌门讲完这个故事,茶已半凉。
***
申茗心中泛着苦愁,挑了个闲时跑到长安城去看望江裕之。
再叩那门,却不见有人来开门。路过的人跟她道,这位独居的文人几年前就去世了。顺着路人的指引,她来到了江裕之的坟前,只见坟旁一棵高人几头的红枫,墓碑所朝的方向,正是苍南山的方向。
申茗怔愣在原地,想起人们常说的世事之悲凉,大抵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