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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完婚礼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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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寒道:“商门主,这些年来你寻过减字木兰另一张方子的下落么?”
商云点了点头:“自然是寻过的。可惜…始终没有线索。”
减字木兰是千丝门流出去的,更何况还犯下小青峰的大案,因而商云也来派了门中弟子四处打探搜寻。可惜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没有头绪。
也许这张方子早就在风雨摧残下损毁了。
这个结果在林霜寒的预料之中,她并不惊讶。
商云道:“不知林姑娘要我帮什么忙?但有吩咐,商某万死不辞。”
林霜寒道:“商门主不必答应得这么快,等我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她欺近了几分,缓缓道:“我想请商门主,以千丝门的名义昭告天下,你重新制出了减字木兰,并且将在武林大会上公开这份药方。”
林霜寒的眸子近在咫尺,目色灼灼,神色极其认真,好像说的不是什么难为的请求,而是…热烈而真诚的…
商云但觉自己的脑子都在这逼近的目光下成了一团浆糊,林霜寒的一字一句分明清晰地传进了耳中,但此时此刻却浑然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他站起身,闭了闭眼。
背转身,在林霜寒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呼了一口气。
林霜寒却以为他在犹豫不决,又接着道:“我知道,此事一出,定会为商门主惹来数不尽的麻烦。但我以父母亡魂起誓,将以自己的性命护得商门主周全。”
“以性命,护我周全?”
林霜寒注视着他的眸子,点了点头。
商云:“林姑娘将如何以性命护我周全呢?你与苏公子已有婚约在身,想来是不能时时护着在下罢?”
林霜寒道:“此事商门主不必担忧。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
她摇了摇头:“商门主,这个请求你如何想?”
商云这会儿终于匀出脑子来思考林霜寒方才说的话,他蹙眉道:“不知林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林霜寒不瞒他:“为了引出当年杀我满门的凶手。”
“此话怎讲?”
林霜寒道:“当年杀我满门的人,其实想杀的是我姑母,此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
商云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这些人始终蛰伏不出。但他们对我姑母的觊觎并未停止,只是一直没找到一个完美的方式杀了她…”
商云接着道:“因此你想以这消息为饵,看看能不能引得他们上钩?”
林霜寒点了点头:“这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可我如今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不管他们是要这方子,还是要你这个人,想必总会有所动容。只要有一丝破绽露出来,我与辉之定能趁势而入。”
商云本来还琢磨着林霜寒怎么“以性命护他”,乍然听见“辉之”两个字,登时就颓了。
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来。
诚然,苏子玉已经说明了是林霜寒的新未婚夫,但因着林霜寒从未对他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便使商云心中不免升起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希冀:这婚约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元天珏强行为之?
可现在林霜寒这样亲密地称他的小字,却似乎又昭示着两人关系匪浅。
林霜寒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继续道:“我明白这会为商门主带来数不尽的麻烦,甚而可能招来血光之灾。我不敢强求商门主答应,所以我也想了第二个方案…”
商云却忽而打断了她:“我答应你。”
林霜寒一怔:“你要不要听听第二个方案…”
商云萎靡不振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了。等苏子玉的事告一段落,我便会放消息出去。”
林霜寒正要道谢,忽而觉察出商云几分异样。但见其脸色苍白异常,眸子低垂,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林霜寒不由靠近了几分,担忧道:“你是不是又腹痛了?”
商云本来只是心痛,这会儿听林霜寒一说,他不免觉得腹部也跟着痛起来。不仅腹痛,简直是浑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唔,是有点…”眉头紧蹙,面色瞧起来相当痛苦。
林霜寒见状,二话不说,一把捞起他靠在自己肩上:“你且撑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寻月叔叔。”
商云并未挣扎,顺着林霜寒的动作,柔柔弱弱地靠在了林霜寒的肩头。
他的额头压在林霜寒脖颈附近,呼吸轻拂过林霜寒散落的鬓发,鼻尖萦绕着林霜寒身上的冷香。抬眸,是记忆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商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下了阁楼,便听一道声音传来:“阿落,商门主这是?”
商云:…
商云微侧眸,果不其然见着苏子玉正同暮烟一道候在阁子门口。苏子玉手上还拿着一条厚实的大氅,看来是给林霜寒送衣服来了。
暮烟见到林霜寒搀扶着商云下来,忙迎上去:“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要伸手去扶,忽而对上商云的眼神,福至心灵,又把手缩了回来。
林霜寒道:“说来话长,我现在要带他寻月叔叔。”
既然暮烟不扶,苏子玉便伸了手去扶:“阿落,我来帮你罢。”
伸了左手出去,正要触到商云的手臂,商云忽而站直了起来。
林霜寒讶然地看着他。
商云咳嗽了一身,面色还是相当从容:“林姑娘不必忧心,这腹痛的旧疾我如今已大好了。”
他看了一眼苏子玉,“既然苏公子也在,咱们便趁机谈一谈解毒的事罢。”
苏子玉拱了拱左手:“有劳商门主了。”
商云颔首:“在下的药庐位于春园中的书阁旁,日后恐怕要劳烦苏公子到那药庐去。此间苏公子但凡身体有什么异样,还请坦诚告知。”
苏子玉道:“这是自然。”
商云点了点头,又道:“减字木兰之毒,颇为凶险,在下经验亦不算多。解毒过程中,恐怕多有冒犯,还请苏公子包涵。”
苏子玉忙道:“商门主肯出手相助,苏某已然是感激不尽。此间事了,还请商门主一定随苏某赴京,容苏某一尽地主之谊。”
商云客气了两句,又见苏子玉将大氅往林霜寒肩上披过去,两人之间瞧起来颇为亲昵。
他冷眼看着二人举动,忽鬼使神差开口问道:“二位佳人既已订婚,不知何日完婚礼成啊?”
苏子玉没说话,倒是林霜寒笑了一笑:“想必快了罢。”
“那在下一定…”商云瞧着林霜寒的笑靥,但觉心头陡然间好似压上了千斤的巨担,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他不能控制地急速喘息了两声,方极缓极缓地接着往下说道,“…那在下一定为二位,好好挑选贺礼。”
他说罢,立即便向两人告辞:“今儿天色已晚,在下需为明日解毒做些准备工作,便不奉陪了。诸位有什么需要,吩咐暮烟即可。”
说罢,也不等二人反应,径自转身又上了阁楼。
他走得极快,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商云离去后,林霜寒向暮烟道:“暮姑娘亦回去休息罢,我同辉之随意走走。”
暮烟颔首:“在下的厢房就在景楼下的偏房里,两位有什么要事,都可来此处寻我。”
景楼全称“四时景”,乃是四大长老平日里办公之所。林霜寒示意自己知道位置后,暮烟便也离开了。
阁子下便剩了林霜寒与苏子玉两个人。
林霜寒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迈步朝另一个方向行去。苏子玉默默跟在她身侧。
春末的夜晚,山间尚且还有几分寒凉。
林霜寒刚刚转过廊角,忽而便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身形单薄,这几声咳嗽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摇散了。
苏子玉忙撑住了她的肩,焦急道:“阿落,还撑得住么?”
林霜寒无暇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她似乎不惯于苏子玉的触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从苏子玉手间避了出来。
苏子玉眸色一暗,那手在半空中悬了半晌,到底收了回来,只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林霜寒恢复常态。
不过一会儿,林霜寒的咳嗽终于停了下来。苏子玉注意到,那张本来稍显苍白的脸,又漫上一种红润之色。那红色并不显得林霜寒气色健康,反而诡异至极。
林霜寒心神稍定,方问道:“嘉山何日抵达?”
苏子玉回道:“嘉山公主三日后才到。”
林霜寒点了点头。
苏子玉看着林霜寒的面色,到底是忍不住,唤道:“阿落,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林霜寒不解地看向他。
苏子玉咬咬牙,抬起眸子直视林霜寒:“阿落,如今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就该与你一道承担同妄之蛊。若次次都等得嘉山公主带着另一只蛊虫过来,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林霜寒的面色柔和了下来,她还以为苏子玉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她一面往前走,一面缓缓道:“辉之,你可知道何谓‘同妄之蛊’么?”
苏子玉道:“曾听商随门主说起,此蛊通常成双,一公一母。母为尊,公从属,两蛊都能续人性命。每逢入梦之际,母蛊可能会用种蛊之人经历过的苦难织就妄境,吸食生命。‘入妄’后,在妄境中经历的一切感受,两蛊都会同享。”
林霜寒轻声道:“是啊,你在梦里经受的一切苦痛,都会与另一个人共享。”
她微微偏头,看向苏子玉,“辉之,你经历过的最苦痛的事情是什么?”
她顿了顿,又接着轻轻问道,“你又可知,我经历过的最苦痛的事情是什么?”
对上林霜寒澄然透底的眸子,苏子玉此刻却只能默然不语。
他自幼养尊处优,平生经历过最苦痛的事情,无过于被夫子用戒尺打手心。
可他知道,林霜寒作为小青峰之变的亲历人,彼时彼刻的苦痛,是他绝难想象。
苏子玉道:“阿落,我知你经历多舛。可身为你的未婚夫,我愿与你一同分享。”
林霜寒微微一笑:“可这并不是这蛊虫最可怕之处。”
苏子玉疑惑蹙眉。
林霜寒转过了目光,两人不知不觉间走至了千丝门后山的松林之下。
轻柔月色从林子间缓缓洒落,于地面拉出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林霜寒迈步走入其间,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这月下松林里响起:“这蛊虫最可怕之处,不是会把我的感受强加于你身上。而是…”
她停了下来,看向苏子玉:“而是,倘若我真的死去,你便也再醒不过来了。”
苏子玉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一时讶然:“这…”
却听林霜寒接着道:“同妄、同妄,不仅是同享感受,更是同连性命。”
她笑道,”你知道的,我本就命不久矣,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了妄境中。你却是苏府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届时也要跟着我搭上一条命么?”
苏子玉张了张嘴:“…我…”
林霜寒在苏子玉肩上安慰般拍了拍:“我知道,咱们的婚约不过是姑母为你们苏家递的一张跳板罢了,因而你实在不必令自己这般为难。你只需等我死后,将我灵牌请入苏府即可。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各自承担,无需同享。”
苏子玉怔然片刻,苦笑了一声:“原来你对这婚约,是这样想的…”
他沉默良久,到底是应了一声:“…是,郡主。”
商云着实并不是想要偷窥两人在做什么,只是他前脚刚转到这松林里想静静心,还没坐一会儿呢,不曾想后脚便见林霜寒与苏子玉也到了此处。
月下松林,两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当真是天生一对。
商云自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现在,立即,马上,滚回厢房里去睡觉。
但尽管脑子里这样想,四肢却不听使唤,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枝头。
远远瞧着林霜寒停了下来,侧过头正笑着同苏子玉说话。
月光从枝叶间筛下来,在商云身上留下半明半寐的光影,照出他神情莫测。
他忽而轻声叹了口气。
大约是方才见过了林霜寒笑着说出“快要完婚”的模样,此时眼前的景象他竟也只觉得平平。
他想,他不过是出于愧疚,因而对林霜寒颇多关注。那些翻涌而起的莫名情绪,也只不过是因为乍然遇见故人,勾起了些许旧时回忆罢了。
随着时光流逝,这些情绪终会归于平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如今,故人一切安好,且寻得了良缘。
他理应,为她感到高兴才是。
是了,此时此刻,他理该…是高兴的。
商云看着两人的方向,极缓极缓地牵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