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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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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寒早些时候问过侍女,说是苏子玉为了替她取金波大丽花,被蛇咬了,一直昏迷不醒。
这会儿听见侍女来报,匆忙便站了起来。衣袖拂过酒盏,打翻在桌。
“啪嗒”一声,惊醒梦中人。
清酒铺泄一桌,润湿她衣袖。
林霜寒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匆忙,就好像,要避开什么直觉上令她觉得危险的东西。
可夜风徐徐,酒香四溢,有什么能令她此刻心慌意乱?
商云仍伏在桌子上,此时撑起了下颌凝着她。
灿然的夕阳渐而只余天边一缕暗红的残烬。
但商云眸中的波光却依旧明亮,摄人心魄。
他低笑,“林姑娘,你醉了么?”
林霜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不小心碰翻了酒盏。”
“哦,是这样。”商云垂眸,扶起那个瓷杯,修长莹白的手指漫不经心从杯口划过,“林姑娘要走了么?”
林霜寒应了声:“去看看苏子玉。”她顿了顿,“要一起去么?”
商云浅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他一定不愿在此刻见到我。”
林霜寒疑惑道:“为何?”
商云没说话了,只是含笑看着林霜寒。
那双眸子实在是美极了,她从未在男人身上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不,即使在女人身上,她也从未见过。
而此刻,那双本就漂亮的桃花眼里染着夜风,染着水色,染着酒意。这样看着她时,宛如卧龙湖静谧而深沉的水波,扑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林霜寒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悸动之感。
十年的时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将青涩的少年郎雕琢成了春闺梦里的翩翩君子。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总角之交,此刻却令她万分陌生起来。
他方才说了什么?
想知道与她成婚时是何模样?他说这句话时的语调还萦绕在她耳畔。
怎么她从前没有注意到,他低语的时候,竟这般蛊人心智?
难道,醉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么?
林霜寒又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结巴:“那,那我先过去看看。”
商云凝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要不怎么总说人心不足呢?
从前他觉得只要再见上林霜寒一面就好,不管故人如何,他总归是高兴的。
现在人见到了,他又觉得一定得是自己和林霜寒种下同妄蛊才行,就算林霜寒不知道是他也无所谓。
而如今,两人性命同连,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满足。
他想要,想要林霜寒知道是他,眼里有他,想要占据林霜寒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更好,怨也罢,好过此刻一笑泯恩仇。
商云倏尔垂下了眼,睫毛轻颤,遮住了眼眸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轻声一叹:“林姑娘请便。”
林霜寒走出了几步,回过头再看,只见到商云隐在亭子的阴影里,那双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随后,像是轻声一笑,转过了身子。
林霜寒收回视线,直走到苏子玉的门口时,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渐而缓了下来。
她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同商云把事情说开,免得放在心里令彼此难安,怎么气氛变得如此奇怪了起来?
一定只是因为她今日在妄境里意外遇见了商云,又听了花无艳一番话,这才生了些不足道的杂念。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脸,随后入了屋子。
随着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苏子玉不由蹙了蹙眉。
他没法动弹,只能待林霜寒走到床侧,这才道:“你喝酒了?”
林霜寒不瞒他,点了点头。
苏子玉道:“为何?”
在宫中时,他未曾见过林霜寒喝酒。一是她不喜喝酒,二也是为她身体着想的缘故。
林霜寒没说话。
面对苏子玉时,她有时候总会生出些面对长辈时的微妙感。
苏子玉的祖父是先帝时掌学政的大儒,还是几个皇子的老师;父亲做过皇子伴读,后来入了翰林。倘若不出意外,想必将来亦是帝师。
家学如此,苏子玉本人亦一直同书册打交道,性子正直,很讲规矩,尤其服从圣旨。
自指婚的旨意下来后,苏子玉也常常以她未婚夫的身份自居,忍不住管束她,令她有时候很有些不耐。
这次她姑母肯松口让她出来,大约也是看着有苏子玉来约束她的缘故。因而在苏子玉跟前,她总觉得很拘束。
林霜寒避开了上面的话题,问道:“你如今感受如何?”她蹙眉道,“你不会武功,怎的想到去摘什么大丽花?”
苏子玉正想把商云诓骗害他的事说出来,看着林霜寒的神色,忽鬼使神差问道:“你怎么样了?那同妄蛊…”
林霜寒道:“花姑姑替我处理好了。”她从怀里拿出小匣子,“花姑姑说,往后两三个月替它换一次血便是,今后想来不必那么折腾嘉山了。”
苏子玉神色难明:“他是这样说的?”
林霜寒点点头:“花姑姑是这么吩咐的。”
苏子玉张了张口:“其实…”
他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林霜寒道:“什么?”
苏子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接下来怎么打算?回京城么?”
林霜寒抿着唇,犹豫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苏子玉哑然,半晌,他哂笑了一声:“阿落,你又骗我。”
林霜寒没有否认,只是不解地抬起眸子看着他。
苏子玉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偷偷制了这药,想要用在自己身上,诓骗陛下放你出宫?”
林霜寒讶然:“你怎么知道?”
诚如商云此前所言,这减字木兰只是一份残次品,那些逆贼又怎会用此来打草惊蛇?
只是林霜寒在宫中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出此下策,想故意在元天珏跟前中毒。未料到出了差错,用到了苏子玉身上。
苏子玉叹息着笑道:“你撒谎的技术,大约就似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
她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你,是故意中毒的…”
苏子玉笑而不语。他揭过了这个话题:“你不想回京城,是有什么打算?”
林霜寒拿不准主意是否告诉他。
见她犹豫,苏子玉又笑:“你担心告诉了我,我便上报圣听?”他摇摇头,“倘若当真要拿你回去,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亦会报告陛下。”
林霜寒咬着唇看他。
那双眸子澄澈,一眼就能看出她正琢磨着怎么摆平他这个天子的“耳目”。
苏子玉失笑。
自他第一次遇见这个林霜寒开始,林霜寒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主打一个童叟无欺,愿者上钩。他欣赏这样的性格,可有时候也会有些头疼。因为这样的坦诚背后,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轴”。
譬如现在,她决心不回京城了,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回京城。而他能做的,就是在事情发生以前,先有个心理准备。
可看来现在,林霜寒连这样的心理准备也不打算让他提前做了。
苏子玉叹了口气。
林霜寒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此事凶险,我忧心你卷入后,护不住你。”
苏子玉道:“那他知道么?”
林霜寒点了点头:“此事还需有他相助,因而我一早便同他谋划了。”
苏子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能护住他。”
林霜寒认真回答苏子玉的问题:“他是江湖中人,幼时亦曾在四位长老下习武,且深谙药理毒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而倒不必过于担心。”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苏子玉:…
他闭了闭眼:“也罢,终归是我无用,帮不上郡主的忙。”
林霜寒又认真道:“辉之,多谢你对我的照拂之意,但你实在不必卷入我的事情当中。”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知你心中记挂着那个婚约,所以总不免想在陛下跟前表现得同我更亲近一些。但你其实不必如此,就算我们只是陌路人,这个婚约还是会延续下去的。”
她这话倒不是虚言。
她十岁才去京城,大部分时间都在治伤,压根就不识得苏子玉。直到姑母退了她与商云的亲,转而拿了赐婚的旨意来试探她,她这才头一次注意到苏子玉这个人。
可苏子玉表现的,却好像他俩真是什么情投意合的情侣一般。她知道,这一方面是苏子玉那讲规矩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大约也是想给她姑母一个交代。
可她答应赐婚,只是为了报答姑母救她性命的恩情,并不想同苏子玉假戏真做。尤其是想到苏子玉不过是用她来为自己谋名声,她更觉得不适。
而为父母报仇这件事,是她心中永远放不下的执念,是无可宣之于口的仇恨,是拼却这身性命也要完成的事。
苏子玉同这件事毫无关系,那么她就算告诉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够配合他的表演了,难道这最后的痛与恨,也要展示在他跟前,成为他去元天珏跟前表演的下一个内容么?
苏子玉此时此刻,到底也有些愠怒:“难道这么些年来,郡主都只当我是汲汲于在陛下跟前邀宠么?”
林霜寒摇了摇头,她道:“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你本也不必知晓。”
我不在乎…
足以划伤人心的话语从少女口中轻易说出,而少女的眼眸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澄然。
苏子玉知道,林霜寒并非是对他有敌意,只是心中所想,就是她如今所言罢了。
她何止不在乎他,她简直不在乎所有人,连自己都不在乎。
她比他们所有人都更牢记着自己的死期。而她死后,也无需任何人为她流泪。
苏子玉再想张嘴,就什么都说不出了。他颓然叹了口气:“阿落,人总归是不能这样孤零零的。”
断了线的风筝,转瞬就会在风雨中被撕裂。
林霜寒没说话,她低着头笑了笑。
随后安慰般拍了拍苏子玉的肩膀,行了出去。
走回房间的路上,她又经过先前那个小亭子,没料到商云竟还对着湖光水色喝酒。
瞧起来有些醉了,正支着手腕,半倚靠在几上。